第 107 章
耳邊漸漸沒了管能俪的說話聲,祁牧野慢慢平複自己的心情,吸着鼻子:“媽媽,我想離開這。”此刻她無法再去面對許朝歌那深沉的思念,她不知道該以什麽來彌補許朝歌這麽多年的等待,更無法直面她已失去她的事實。
哪怕在故事的開局她便知曉了結局,她仍無法接受。
耳邊沒有管能俪的回答,周遭一片靜谧,祁牧野疑惑地睜開眼睛,半蹲着身子觀察周圍的事物。
“賣芝麻油嘞,今晨剛榨的芝麻油嘞!”一個戴着幞頭的賣油郎挑着扁擔從祁牧野身前過去,察覺到祁牧野打量的視線,賣油郎停下腳步,熱情招呼,“姑娘,可是要買一壺香油?”
祁牧野一個踉跄走到賣油郎跟前,鼻腔裏泛起一股酸意,她的嘴唇顫抖,雙手在空中抓了幾回才勉強抓住賣油郎的手指,眼巴巴地看着他:“小哥,今為——何年?”
那賣油郎抽回手,警惕地後退一步,提防着祁牧野:“今為建寧二十三年,姑娘是何方人士,竟連這個都不知曉?”
眼淚倏地從眼角掉落,祁牧野擡頭望向前方,街道的人群熙熙攘攘,交談聲叫賣聲此起彼伏。和煦的春風路過人間,柳枝揚起擦過祁牧野的耳後,惹得心尖癢癢的。
時隔四年,她終于回到了這個魂牽夢繞之地。
賣油郎覺着愈發奇怪,後退幾步就想離開,免得壞了今日的氣運。
“小哥。”祁牧野連忙追上去,“許朝歌現在在何處?”
“許朝歌?”賣油郎低頭思忖片刻,猛地擡頭,手指在空中輕點幾下,“你說許大人吶!今日休沐,她該是在自己家中,亦或是在那學堂之中。”
“只是姑娘是何人?怎麽直呼許大人的名諱?”
祁牧野沒等賣油郎的話說完就擡腿朝家的方向跑去,她穿的衣服難得合适,在柔和的春風中不斷飄動。祁牧野憋着一口氣,緊握着手心凝聚全身的力氣,她的眼角早有淚意,卻一直強撐着。
她想,她該是沒有資格哭泣的,被抛棄的人不是她,一直苦苦等待的那個人也不是她,她不過離開了一段時間,許朝歌都從未說些什麽,她又有什麽立場委屈?
她跑得倉促,幾乎算是橫沖直撞,前方是何事物都來不及躲閃,直沖沖地撞上去,再後知後覺地轉身擺手致歉。身後是一片嘟囔與罵聲,祁牧野全然不顧,鉚足了勁憑借記憶回家。
“诶!你這人怎麽走路不長眼的?”一個婦女與祁牧野直直相撞,強大的沖擊力使得兩人一齊摔倒在地上。祁牧野往一旁踉跄了好幾步,屁股往地上一摔,後背撞在路旁的桃樹上,滿枝的桃花被她震得從枝頭掉落,落得祁牧野滿身皆是花瓣。
她癡癡地擡頭看着那嬌豔欲滴的桃花,腦海中回想起她與許朝歌的諾言,回想起許朝歌珍藏千年的那一壇桃花酒。
是了,她要與許朝歌共享一壇美酒,她要每年都與許朝歌摘桃花,賞桂花。
一陣風沁入心頭,手心傳來一陣酥麻的感覺,祁牧野微微低頭,手心那朵桃花正随風擺動着,花瓣摩擦着掌心的肌膚,那若隐若現的觸感像是被人撓着心頭肉那般難耐。
“我說你這姑娘,看着也不小了,怎麽撞了人還沒一個表示的?”被撞的婦女再度喊道,“究竟是誰家的姑娘,竟這般沒有教養!”
祁牧野這才反應過來,收攏手指将那朵桃花虛攏于手心,狼狽起身拱手道歉:“實在抱歉,我心中想着事情,一時沒回過神來。姐姐可有何處傷着?要不要去大夫那瞧瞧?”
“算了算了。”婦女皺着眉擺手,“幸虧我拿包裹墊着,沒怎麽磕着。我是看你這麽一個姑娘家在大街上橫沖直撞的,像什麽樣子?這一旁就是水,落了水該怎麽辦?幸好你遇到的是我,皮實,若是遇上旁的身子弱的,可有你受的!”
祁牧野心中着急,腳尖不斷摩擦着地面,身子不斷下壓,抱着拳頭向那人連連道歉。
“好了好了,見你也不是有意,今日就這麽算了。往後可不許這般莽撞,別的事小,若是撞到自個兒,撞到別人,那可就得不償失。”
祁牧野再度鞠躬:“謝姐姐諒解。”
那婦女擺着手在空中晃了幾下,正欲再說些什麽,卻見祁牧野已經将腳尖打轉,身子一扭繼續往前沖去。婦女對着祁牧野的背影诶了一聲,搖頭感嘆:“真是個毛糙的丫頭。”
耳邊盡是呼呼的風聲,祁牧野大喘着氣飛奔回家,喉嚨裏滿是血腥味。繞到巷子口時稍稍放慢腳步,在胸口提着氣,精神高度集中,生怕自己一個不小心錯過了什麽。
腳尖還未跑到門口,那大門便被裏面的女子打開,祁牧野還沒來得及反應,身體快過大腦,匆忙停下腳步,張開手就将面前那女子攬入懷中。
她一路疾奔,頭發被風打亂,如今散落幾縷貼在臉上,她的胸口仍在大喘着氣,呼哧呼哧地将熱氣噴在許朝歌的耳邊。她的雙手緊緊攏住許朝歌的肩膀,呼吸聲中帶着些許哭腔,好似所有理智在見到眼前女子之時全線崩潰。
許朝歌一開門就被一個黑影緊緊擁抱,她本下意識要動手,可這熟悉的氣味使她快速停住動作,雙手半張着被動地投入那人的懷抱。巨大的加速度使得她的內心狠狠一顫,震得她嘴唇發抖,震得她手指發涼。
這一次推門而出,她迎來了她的歸人。
許朝歌花了許久才從這巨大的喜悅之中回過神來,她的拇指掐着指腹,雙手攀上那人的肩膀,加深這個懷抱。她閉上雙眼感受那人劇烈的呼吸,笑問:“怎麽這次跑得這麽急?”
祁牧野在許朝歌的肩窩磨蹭兩下,雙手愈加用力,在她耳邊委屈道:“我想你了。”
許朝歌輕笑一聲,手掌緩慢地上下撫摸着她的脊背:“我也——”
“我知道。”祁牧野打斷她,“我知道你也想我了,所以一回來我就跑回家,想讓你早些見到我。”
“你給我留的書信我在那邊都看到了。不僅是我,世人都看到了,滿世界的人都知道你想我了。”
許朝歌動作一頓,內心有些羞赧,她偏過頭細細感受祁牧野脖子上的溫度,輕聲:“我沒想到會被那麽多人知曉,你若是不喜歡……”
祁牧野直搖頭,松開懷抱盯着許朝歌的雙眸:“我喜歡。現在大家都知道你才是那個一直等待的那個人,你從未抛棄過任何人。”
許朝歌輕擡手指,撫摸着她眼周的那一圈紅暈:“眼睛紅紅的。”
祁牧野老實回答:“我哭着過來的。”
許朝歌被她逗笑,手指揩過她眼角的淚漬,帶着些許嗔意:“多大的人了,怎麽還跟小孩子一樣哭哭啼啼?”
祁牧野捉住許朝歌的手指,臉頰貼在她的掌心上摩挲:“因為你太壞了,這麽多年你只字不提想念,最後堆積到一起讓我承受。你想想看,我這般喜歡你,如何見得了你受這樣的委屈?”
“不委屈,有了念想,日子就過得快了,還未等我反應過來,你就回來了。”
祁牧野低頭撞向許朝歌的額頭:“長大了,學會騙人了。”
許朝歌無奈地瞥向祁牧野,看着那人哭紅的眼圈,心又一下子軟了下來,她踮起腳尖,親昵着祁牧野的臉頰:“真好,今日開門竟真的見到了你,看來往年許的願望還是靈驗的。”
“為了我浪費一個心願,值得嗎?”
“值得,若能一直靈驗,每年都用在上面都行。”
“許朝歌。”祁牧野抱着她喃喃,“你才是個笨蛋。”
許朝歌笑着收下那個稱謂,她靠在祁牧野的肩膀上,透過肌膚感受她強有力的心跳。
“你說什麽就是什麽。”
兩人站在門口依偎許久,直至巷子口有人歸來,她們才回過神來,匆匆關上大門,相視一笑,隔着一扇門繼續相擁。
“你看。”祁牧野攤開手掌心,向許朝歌展示那朵桃花,“回來的時候它落在了我的手心,我就想着将它帶給你看。當初便與你約定同飲一壇桃花酒,如今遲到四年,你可還願意讓我兌現?”
許朝歌撚起那多桃花置于眼前,隔着花瓣觀察祁牧野的面孔,似要将其與四年前的愛人做個比較。良久,她滿意地點點頭,回抱住那人,擡頭:“你我之間不論時間。”
祁牧野長呼一口氣,閉上雙眼慢慢回味許朝歌的那一句話。
“我的夫人待我真好。”
許朝歌:“我的夫君又何嘗不是?”
兩人對視一眼,一齊笑出聲。
“今為建寧二十三年,那我們的運河豈不是不日就要通航了?”
許朝歌點點頭,拉着祁牧野回屋:“按照計劃的話,大概兩個月後。”
“怎麽這麽厲害啊!”祁牧野手指輕彈着許朝歌的額頭,“你可真是個能幹的姑娘。”
許朝歌捉住祁牧野的手指,斜了她一眼:“你從何處學的這些話?油腔滑調。”
“這又怎麽能算是油腔滑調?”祁牧野嘿了一聲,“我是真心為你自豪。”
許朝歌哼哼兩聲。
“既如此,不如我們在通航那天開酒慶祝,算作紀念,如何?”
“聽你的。”
祁牧野任許朝歌拉着在屋裏走動,奇怪道:“既然說好,為何還要帶我來廚房?”
許朝歌拉着祁牧野在板凳上坐下,俯視着她那雙通紅的雙眸,眼中沾染了濃厚的笑意,指尖輕刮着她的臉頰。
“給你煮個雞蛋消腫。”她笑着,“祁牧野,你究竟哭了多久?現在婉婉都許久沒哭了,若是讓她知曉,怕是要笑你這個姨夫。”
祁牧野低着頭,腫着雙眼,自認為很兇地瞪着許朝歌。
許朝歌的笑意更盛,她伸手揉揉祁牧野的腦袋,又覺着不夠,俯身親吻那人的雙唇,這才腳步輕快地拾起柴火為心愛之人煮上幾個雞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