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8 章
這一次,衆人不再多問祁牧野的身份,更沒人過問這些年她去了何處,為何每次都不告而別,大家都心照不宣地對這一話題三緘其口,生怕不小心吐出一些破壞氣氛的話語。
旁人對祁牧野的身份也有一些自己的猜測。如今許朝歌聲名遠揚,大家對她的私事也有一定了解,大家都知道她有個年長十餘歲的夫君,成親數年未能有子嗣,四年前便不見了蹤影。如今出現在衆人眼前的男子雖說與當初那位祁先生有些相像,但明白人都清楚,這不是年過五十的男子該有的樣貌。
男寵這一謠言便是這麽傳出來的。
一開始祁牧野還會極力辯解,找遍各種借口解釋為什麽這麽多年她依舊容顏不改。但她在娛樂時代生活了這麽多年,自然也明白一些道理。對于造謠者來說,當事人的解釋只會成為他們狂歡的燃料,當事人越焦急,他們便越瘋狂,傳出的謠言越誇張。
她們兩人相見已是不易,若是再将精力耗費在這些不值當的人身上,那便得不償失了。
更何況真相逐漸浮出水面,世人早晚會知曉許朝歌是什麽樣的人,到時,所謂男寵的謠言就會不攻自破。
“朝歌!”許朝歌正在與人交談,祁牧野一手拎着野雞的雙腳大步朝她走來,仰着頭炫耀自己一個上午的成果,“看,我剛抓的野雞,可重了,一路上拎得我手都酸了。”
“你餓不餓?若是還不餓,今日的午餐就由我來做。我跟你講,雞可是我的拿手好活,各種烹饪方式我都有所研究。”
說罷,祁牧野再度拎着雞的雙腳在空中晃了幾下,十分臭屁地對許朝歌挑眉。
許朝歌擡手撩開祁牧野錯亂的碎發,拇指輕撫那道被樹枝刮蹭的傷痕:“幾個時辰沒見,你便又讓自己傷着了。”
祁牧野握住許朝歌的手指,遠離自己的傷口,聳肩道:“這點小傷算的了什麽?”
許朝歌:“就算是小傷也足以讓我心疼。”
身旁的兩個工人對視一眼,輕咳幾聲,十分默契地望向四處的空氣。
祁牧野瞥了眼身旁的工人,腳尖朝許朝歌挪了幾步,拉進彼此的距離,輕聲埋怨:“朝歌,你也學壞了。”
許朝歌:“我一直都是如此,你今日才認識我嗎?”
她的視線轉向祁牧野手中那只碩大的野雞,輕嘆:“你該是知道的,我見不得你受一點傷,我寧願不要那一只雞,也……”
一旁的工人走上前接話:“許大人,一只雞算不了什麽,最重要的是夫君的心意。祁公子費了好大勁才抓得一只,一會兒您保準香在嘴裏,甜在心裏。”
“你看。”祁牧野對許朝歌挑眉,“他們懂我。”
許朝歌将那人的埋怨一笑而過。
“祁公子,你先與許大人聊着,這雞我就給你拿下去處理了。”
祁牧野點點頭,将手中的野雞移交給對方,叮囑:“您幫我清理一下即可,一會兒我就過來給它下鍋。”
兩個工人笑着應下,提着雞腳在空中掂量幾下,一面嘀咕着一面往前走去。
“你剛才在與人說些什麽呢?”祁牧野在衣服上擦了兩下,拉着許朝歌的雙手問,“我老遠就開始喊你名字了,結果你連一個眼神都沒給。”
“在與人讨論竣工的事宜,說得有些投入,沒能注意到你。”許朝歌摩挲着祁牧野掌心的擦痕,“你身上可有別的傷瞞着我?”
“沒有,這是我走得太急摔的,別的就沒了。”祁牧野搖着頭轉移話題,“那就是說我們很快就能喝上那壇酒喽?”
她笑着彎下腰,笑臉盈盈地看着許朝歌:“這是誰家的姑娘啊,怎麽這麽厲害,這麽難的任務都被你做到了。”
“下月中旬就是通航儀式。”許朝歌放心不下,撩起祁牧野的衣袖仔細檢查,沒有任何異常才放下袖子,“今晚回家你再給我好好看看。”
“許朝歌,你我相識這麽多年,你竟連這點信任都不給我。”
許朝歌笑着輕點祁牧野的額頭,拉開兩人之間的距離:“畢竟你有前科,在這件事上信不得你。”
“此事不容商量,我得親眼見過了才能放心。”
祁牧野一下子倒在許朝歌的肩膀上,低聲哀嚎:“我那是事出有因,你怎麽能因為這麽多年前的小事就将我想成那樣的人?”
許朝歌笑着撫摸她的腦袋:“對你來說可不能算作多年前。”言下之意就是她還是有可能故技重施。
祁牧野晃動自己的肩膀,手指戳着許朝歌的後腰耍賴。
“你可太壞了,小時候你明明是最喜歡我的,我說什麽你都相信,如今越長大,你的心思越深沉,連這點事都不相信我。”
“許朝歌,你變了。”
身後是忙于拔去營帳的工人,聽聞祁牧野的說話聲,不約而同地向兩人看去,對着她們的背影指指點點,搖頭輕笑。背後發了一層薄汗,許朝歌知曉此刻必定是有很多人關注她們的一舉一動,按照她的性格,她不會在大庭廣衆之下與人做出這樣親密的舉動。
只是那人是祁牧野,她等了這麽多年才換來與她短暫的相處,所謂的禮節與矜持并不能跟眼前這人相提并論。許朝歌深吸一口氣,快速眨眼穩定自己突如其來的傷感,順着祁牧野的脊背溫柔道:
“誰說我變了?不論是兒時還是現在,我皆喜歡你至極,何曾變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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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姑!”許朝歌正在工地上檢查收尾事宜,一個約莫十歲的女孩拽着男孩的衣領朝許朝歌跑來。那男孩神情激動,任女孩如何拉着衣領,身子前傾地向前努勁。
許朝歌回過頭來,瞬間綻放笑容,快步向前蹲下身抱起男孩:“铮兒,跑這麽着急,把姐姐絆倒了怎麽辦?”
祁牧野跟着上前,站在許朝歌身側,伸出手指刮刮他的臉頰:“铮兒,這個小不點都那麽大了。”
陳铮環着許朝歌的脖子低聲撒嬌:“今日先生好不容易給我放假,我自然要早些過來見見姑姑。铮兒都許久沒見到姑姑了。”說罷,他将頭埋在許朝歌的肩窩裏不斷磨蹭,惹得許朝歌咯咯直笑。
“是姑姑的不是,姑姑忽視了铮兒,姑姑向铮兒賠罪。”
陳铮在許朝歌的懷中搖頭:“先生說了,姑姑做的是造福百姓的事情,铮兒不能因為自己想姑姑了就自私地要求姑姑一直陪着我,這樣不好。只要時不時能見上姑姑一面,铮兒就心滿意足了。”
祁牧野彎着腰直視窩在許朝歌肩膀上的陳铮,打趣:“沒想到你這孩子年紀輕輕,懂那麽多事情,倒是和你娘親那般聰穎。”
陳铮與祁牧野并不相熟,只知曉自己應該叫眼前那人姑丈,姑姑極其愛重她,因此哪怕提及自己不喜歡的內容,陳铮也只是将臉轉到一邊,只當是怕生,并沒有讓祁牧野難堪。
“朝顏。”許朝歌擡手,喚來站在一邊的陸朝顏,“今日怎麽就你們兩姐弟?你娘親呢?”
“娘親正在醫鋪看診,抽不出身來,便讓我帶着弟弟出來。”
許朝歌了然,點點頭放下陳铮,輕拍他的肩膀:“姑姑的案桌上有一些零嘴,你去找你袁叔叔,讓他拿給你們姐弟吃。”
零嘴的魅力大過姑姑,陳铮興奮地點頭,撒腿跑開了。
“這小子。”祁牧野指着陳铮歡快的背影,“還說什麽想你,一聽有吃的,頭也不回地跑了。”
“這性子跟陸琦是一模一樣。”
許朝歌看向祁牧野彎彎的眉眼,嘴唇翕動,拉着她的手悄然走到一邊,攬着她的腰身以防萬一。
“這幾日事務繁多,我一直沒有機會與你說,偶爾想起來,又怕你承受不住,便失了開口的勇氣。”
她使了勁,确保自己托穩了祁牧野的身子才再度開口:“你走後不久,陳嬸便撒手人寰。不到一年,陸大夫操勞過度,也跟着去了。如今铮兒對他娘親并沒有太深的印象,甚至連陸大夫長什麽樣都不記得。”
“铮兒畢竟是罪臣之子,宋大人不便與其有太多牽扯,便托月見照顧,但諸如先生師傅等事宜,皆是宋大人親自挑選。如今的醫鋪轉交給月見打理,陸大夫對月見有知遇之恩,她便也将铮兒當自家兒子照顧。”
祁牧野的笑容凝固,半張着嘴,指着空氣頓了好久,眼眶中蓄滿了淚水,偏頭看着許朝歌再度确認:“都走了?”
許朝歌抱着祁牧野緩緩點頭:“對。我不與你說就是怕你有這樣的反應。只是紙包不住火,你早晚會知曉,今日見你提起陸大夫,就順帶将這消息與你說了。”
“祁牧野,萬事皆有因果。陸大夫一生都在等待,如今她重回故土,又能與陳訴在泉下相見,待千年後,她依舊能見到自己的母親,這又何嘗不是一種好結局?”
“但是……”祁牧野閉上眼睛,任眼淚在臉頰上滑落,“這命運對她太過不公。”陸琦一生所求,皆不過是旁人輕易能完成的事情,到了她這,便是一生的奢望,即便到了九泉之下,仍需等上千年才能與挂念之人相見。
此等宿命,是不是太過殘忍了呢?
“命運即是如此,這世間有太多不甘,太多事與願違,我們唯一能做的便是讓這世間的遺憾少一些,不是嗎?”
祁牧野聯想到她們的宿命,由此心尖一痛,環抱着許朝歌的肩膀:“對不起,遇上我,讓你承受了本不該讓你承受的事情。”
“命是由老天定的,為何要讓你來道歉?”許朝歌緊緊抱着祁牧野,“我們已經改變了許多,我們也争取了許多,不管結局如何,對于我們來說,都是最好的結果。”
“祁牧野,我已經很幸福了。我的心是滿的,我的思想是滿的,我已經比世上大多數人還要幸運,你不該向我道歉。”
她擡起手擦拭祁牧野眼角的淚花:“你看,你又哭了,你最近真的越來越容易落淚了。”
祁牧野抽着鼻子,臉頰磨蹭着許朝歌掌心的肌膚:“誰讓你成長得那麽快,我年紀小,就會容易哭。”
許朝歌輕嘆一聲:“是啊,我的年歲上來,都老了。”
祁牧野哼了一聲,帶着哭腔反駁:“才不是呢,許朝歌永遠風華正茂。”
許朝歌一陣嗤笑,勾着手指刮着祁牧野的鼻梁:“你總是知道怎麽逗我開心。”
祁牧野“哎呀”一聲,肩膀抽了力氣倒在許朝歌身上,以極其慵懶的嗓音在她耳邊輕聲感嘆:“誰讓我滿心都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