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再重逢(下)
再次推開洗手間的門,幸村拍幹淨手上并不存在的浮塵,他身後洗手間地上橫躺着不省人事的小喽啰。
不二挑眉,笑盈盈道:“警官,把人搞成這樣,我很難跟手下交代啊。”
幸村讓步得很幹脆:“以後我的轄區,你的人只要別搞出太大動靜,我可以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這個承諾聽起來重量級,實際上毫無用處——反正大家都是同行,不二難道還真的能指示手下去神奈川殺人放火不成?
但對不明所以的其他人而言,相當有威懾力,有警察罩着,他們更想拜入不二門下了。對于幸村要找的人也燃起了熱情,主動搭話:“你要找誰?”
幸村看似與不二言語交鋒,有意無意靠近正坐在吧臺前有一搭沒一搭喝酒的黑衣男人,從錢夾裏取出線人的照片,放在兩人中間:“這個人,聽說他被你們扣住了。”
男人的視線不經意掃過,随即固定不動。
不二和幸村不露痕跡地交換眼神:搞定。
确認線人的所在地,幸村當即出發。黑衣男子給出的地址詳盡,不費什麽力氣,幸村就在約好的地方接到人。
這裏是一片廠區,密布的集裝箱在夜晚顯得格外生硬冰冷,時而有風吹過堆積的箱體,發出異樣的嗚咽。
直覺告訴幸村此地不宜久留。他一只手握在風衣口袋的槍柄上,全神貫注留意周圍,腳下步履如飛拉着線人外撤。
咔噠。
幾乎是在聽到這微弱聲響的同時,幸村猛地拖開最近一個集裝箱門,将線人撲倒在內。緊接着,幾枚子彈釘在鐵皮上,若非經由消音器時被減弱了些許威力,現在已經射穿箱壁,打在幸村和線人的身上。
幸好幸村時刻保持高度警惕,反應及時,否則現在他們兩人都已經是屍體。
來不及後怕,幸村掏出備用槍甩給線人,随手抄起集裝箱角落閑置的紙箱丢出門外,瞬間被集火打成篩子。
分辨槍聲,至少有八個人,看樣子是被甕中捉鼈了。
襲擊者不做他想,必然是幸村正在調查的那樁大案的幕後黑手,恐怕他一路順着線索摸來北海道也是對方刻意釣魚。幸村早前也想過這種可能性,但線人的生死安危捏在對方手中,他別無選擇,必須走一遭。
集裝箱內,手機信號也被屏蔽,幸村冒風險靠近門口才勉強恢複一格。呼叫增援是不現實的,在同僚趕來之前,他和線人的屍體恐怕都涼透了,只能另想辦法。
在這種時候,他只能想到一個人。
懷着最後的希望撥通不二給他的酒吧名片上的聯系電話,接電話的人是一名女性:“您好?”
“請問Windy在嗎?”
女性似乎對客人打電話找Windy已經見怪不怪,不知道是托詞還是确實如此,她娴熟答道:“Windy哥半小時前離開了,客人可以明天晚上再來哦。”
最後的希望也熄滅了。
幸村閉了閉眼,從警多年,比現在更兇險的局勢他也不是沒遇到過,見招拆招,總有辦法的。
和線人一起把紙箱撕成成年人的輪廓,幸村脫下自己的風衣套在上面,試探着伸出集裝箱。又是一波集火,配合紙人中彈,幸村發出幾聲悶哼,僞裝成重傷倒地的模樣,随即把紙人拖進來。
倘若敵人上鈎,分派出一部分人過來查看情況,那麽集火的火力就會減弱,也有更大可能性沖出去。
幸村側耳細聽四周的動靜,覺察到有逐漸靠近的腳步聲,他回頭低聲囑托:“聽着,只有這一瞬間的機會,我不敢确定我們能活下來,但我保證,只要我還在呼吸,就不會讓你死。”
線人的心情很複雜。他在被幸村招攬之前,只是街頭無所事事的混混,雖然沒有做過大惡,但小偷小摸的壞事幹了不少。
沒想到有天會有一位前途無量的警督,為了他賭上自己的性命。
他們暫時栖身的集裝箱應該是什麽廚具廠家的,除了紙皮,還有一摞邊角有缺損的玻璃碗。幸村拿起兩只掂了掂,滿意地點頭,正是趁手的重量。
雜亂的腳步聲已經近在咫尺,說時遲那時快,幸村抛出兩只玻璃碗,砸落在遠處的地板上,在寂靜的夜晚發出清脆刺耳的碎裂聲。明顯感覺到幾人的腳步都頓了一下,幸村像一尾靈活的游魚竄身出來,眼疾手快打落最近一人的槍械,勒住他脖子擋在自己身前,斷喝:“走!”
聲東擊西也只能分散一瞬的注意力,敵人畢竟人多勢衆,線人剛剛躲進幸村身後,槍林彈雨就響了起來,竟是全然不顧隊友的死活,一心只想致幸村和線人于死地。
他們的殺意過于洶湧,但一般情況根本無需至此。殺死警督的代價太大了,若非必要,早在幸村現身時他們就該收手。
恐怕是線人不知不覺間拿到了致命的線索,但他尚不自知。
擋在身前的人被射成了篩子,連聲音都沒發出就死去,溫熱的血濺射到幸村手上、臉上,而幸村也因承受子彈的巨大沖力連連後退。倉促間,他只顧得上保護線人周全,自己偶然露出的身體邊緣被子彈劃過,皮開肉綻。
唯一的好消息是,因為有同夥在近前,留守遠處狙擊幸村的敵人也不敢胡亂開槍,使得幸村争取到微渺的轉圜餘地,且戰且退,放倒對方兩人的同時,自己還沒有受到致命傷。
但這份安穩不會持續太久,随着離開集裝箱密集區,他和線人就會暴露在開闊地帶,屆時,留守遠處的敵人就會重新開始攻擊。但幸村沒有其他選擇,要離開廠區,那片開闊地帶是必經之路。
幸村不願做無把握的事,但偶爾也要等待命運的垂青。他側眸給線人眼神示意,在敵人無法覺察的角度,以口型倒數:三、二、一——
抛開越發沉重的屍體,幸村捉住線人的胳膊,拽着他撒腿就跑。
預期內的槍聲的确響起了,目标卻不是他們,顯得慌亂嘈雜,聽動靜像是遭遇了突然襲擊。很快,連雜亂的槍聲都沒有了,取而代之的是死一般的寂靜。
事态發展有異樣,但此刻幸村無暇顧及,線人和他知曉的重要線索在此刻是最高優先級,他只能全力逃離。廠區大門的探照燈越來越近,倘若順利沖出去,再跑一公裏就能回到公路,幸村來時駕駛的車輛停在路邊。
那時,他們就基本安全了。
剩餘的路漫長又順利,直到把線人塞進副駕,幸村仍覺得有些不真實。
不應該是這樣的。
有人在幫他們。
“……Windy哥半小時前離開了。”
幸村腦海中飛快閃過一個念頭,周身仿佛過電般戰栗。
他來了。
“你先自己走,我住哪裏你知道吧?不要停,直接回神奈川。”
幸村丢下車鑰匙就欲折身回去,此時,他口袋裏的手機忽然響起。
是白石的電話。
“他讓我轉告你,一切無事,盡快離開,剩下的他來收尾。”
果然是“白石裕太”先生幫了他們,幸村語氣很急:“對方有好幾個人,他不可能全身而退,肯定受傷了,我要回去幫他。”
白石嘆氣:“我知道,幸村,我都知道。我已經在北海道機場了,半小時內會到那裏,你相信我,好嗎?我不會拿他的生命開玩笑的。”
“我現在可以離開,但之後我必須知道他的情況。”幸村嚴正告知白石。
白石看出幸村的決心,多年同窗,他明白幸村認定的道理絕不會讓步,于是幹脆利落退讓:“好,我保證。”
在半小時後,白石付清的士賬單,下車便狂奔沖向手機屏幕上顯示的另一個定位光标。
還未靠近,就聽到機器的轟鳴聲。
是裝卸貨的叉車運行的動靜。白石放緩腳步,看到一臺叉車以幾乎烏龜爬行的速度緩緩行駛,在無人的廠區的夜晚顯得荒誕又滑稽——如果忽略叉車前端車架上橫七扭八的屍體。
不二遠遠也看到他,好心情地從半開放的駕駛室探出半顆毛茸茸的栗色腦袋:“喲,藏琳!抱歉吶,受傷以後力氣不夠,只能借助運輸工具的幫助。其他痕跡我都料理幹淨了,只差這幾位仁兄,就交給你了。”
昏暗的月光下,他的臉白得幾乎透明。白石心被攥緊,走上前把不二從駕駛室撈出來,目光落在他腹部血淋淋的傷口處,呼吸幾乎都停滞,心驚肉跳地怒吼:“這就是你說的輕微傷?!”
他早該想到的,如果不是傷重到妨礙行動,不二不會默許自己來廠區找他。
“不、二、周、助!”
不二難得收起惡趣味,乖巧倚靠着他,眼皮漸漸沉重,陷入昏睡前仍不忘口頭認錯:“好了好了,我知道錯了,下次不會了。”
我信你我是傻子!
白石按捺住慌張的心跳,仔細檢查傷口,确認不二給自己做過應急處理止住了大量的出血,暫時沒有生命危險,只是需要妥善的後續治療和靜養,雙手的顫抖才和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