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6 章
“姐姐,我們去那,那兒有好大一片。”葉珉儀背着簍筐朝許朝歌大步走去。她沉穩了許多,不再像以往那般一驚一乍,她剛從另一處山頭過來,找到一片未被人尋到的野菜地,當即便轉身通知許朝歌。
許朝歌沒有回應她,葉珉儀沒往心裏去,只以為許朝歌正忙着自己的事,不遠處傳來細微的交談聲,葉珉儀快步走過去,生怕剛找到的好地方被別人搶了去。
許朝歌正跪在地上,并沒有注意到葉珉儀的身影。葉珉儀放慢腳步,彎着腰,脖子前傾仔細辨認許朝歌身前那人。
他穿着圓鼓鼓的衣服,上面滿是泥漬,看不清衣物原本的顏色,款式也是葉珉儀從未見過的。臉上也是髒兮兮的,頭發上夾着幾根草屑,一雙髒兮兮的手正摟着許朝歌的腰身。
許朝歌正低頭與那人說着什麽,神情溫柔,像是哄小孩一般注視着他的眼睛,拇指不時揩過他的臉頰,擦拭他臉上的髒污,指尖特地繞過下巴上的血漬,心疼地在周圍打轉。
葉珉儀無法辨認出那人的身份,但這世上,能讓許朝歌露出如此神情的,除了那個負心漢還有誰?
葉珉儀瞬間癫狂,她尖叫一聲,發瘋了一般沖過去,将許朝歌懷中那人推倒在地,跪在地上瘋狂地捶打那人的肩膀:“你還回來幹什麽!你到這來幹什麽!你還有什麽臉面出現在這裏!”
她喊得撕心裂肺,手上的勁也不容小觑,雖穿着羽絨服,祁牧野還是痛得悶哼幾聲。
“珉儀!”許朝歌推開葉珉儀,将祁牧野護在身後,喝道,“住手!”
“姐姐。”葉珉儀起身就要繞過許朝歌去揪祁牧野的領子,“他怎麽對你的你都忘了嗎?這些年你受的委屈你不記得我可不敢忘記!”
說着,她便伸手捶打許朝歌身後的祁牧野,聲淚俱下:“就是因為你這個負心漢,就是因為你這個負心漢!”
心中有愧,祁牧野沒有躲避。她自然知道她離去後許朝歌要面對怎樣的非議,面對葉珉儀的指控,她無法反駁。
身旁的小孩從未見過如此畫面,眉頭一皺,嘴巴一張,放聲哭了起來。
葉珉儀這才反應過來身旁站着孩子,她回過身去,抱住大哭的孩子愧疚道:“婉婉不哭,婉婉不哭,阿娘吓到你了。”
“珉儀,你不懂。”許朝歌轉身摟着祁牧野的肩膀,低聲詢問她的傷勢,“她的離去,實在是無奈之舉。”
“有什麽無奈之事能讓她接二連三地不告而別?他難道就沒有想過你的感受嗎?大婚前夕不告而別,你會面對什麽,他心裏難道不清楚嗎?”
“姐姐,天下好男兒這般多,你為何就癡情于他一人?我就不信這世上再找不到鐘意姐姐的男人。”
“葉珉儀!”許朝歌難得喊了她的全名,“他人的感情與我何關?我只知道我鐘情她,我這輩子只要她一人。我已收下了她的聘禮,定了婚期,自兩年前起我便是她的妻子,不論她如何,這點永遠都不變。”
“聘禮?”葉珉儀冷笑一聲,“這算哪門子聘禮,他下聘禮的錢都是你還的。我就沒見過這樣窩囊的男人!”
“夫妻一心,夫君有難,我作為妻子自然是要鼎力相助。”許朝歌軟了語氣,“珉儀,我知道她的為人,她次次離去皆有不得已的苦衷,若我這個妻子都不信任她,這世上便沒人敢相信她了。”
“姐姐。”葉珉儀無奈道,“你向來冷靜清醒,怎麽一遇到關于他的事情就變得執迷不悟了?”
許朝歌看着懷中一直低頭不語的祁牧野,笑道:“我傾心于她不叫執迷不悟。”
她摸着祁牧野身上的衣物,對葉珉儀說道:“珉儀,我要帶她回家一趟,沒法與你一起摘野菜,今天就辛苦你一下。”
說罷,不等葉珉儀回應,拉着祁牧野轉身就走。
下山還有很長一段要走,祁牧野的身體還未恢複,被許朝歌拉着不斷喘着粗氣。許朝歌自然也注意到了這一點,放慢腳步問道:“天氣這般熱,你穿那麽多會不會累?”
祁牧野低頭看着身上髒兮兮的羽絨服,道:“我裏面穿得薄,沒有裹胸。”
許朝歌點點頭。她穿着素白的一身,只是與祁牧野拉扯期間沾上了她身上的污垢,與她身上的氣質極其不符,像是……被人強行拉下神壇。
這般想着,祁牧野愈加沉默,在心中不斷撕扯自己。
回家要走過城東的集市,經過兩年的發展,尹江的經濟有所恢複,大街上人來人往,不時有些眼尖的攤販與路人認出許朝歌,指着她交頭接耳交換眼神。
祁牧野低着頭頂着來自陌生人的視線。她無法在這麽多人面前擡頭挺胸,葉珉儀說得沒錯,她就是個負心漢,是她離開了許朝歌,是她将許朝歌推向輿論的風口浪尖。
許朝歌一直緊緊地牽着祁牧野的手,她的手掌溫厚,掌心有一層常年勞作留下的薄繭,一路上,許朝歌從未松過祁牧野的手,甚至連力度都從未變過,就像她說的那般,不論祁牧野如何,她心依舊。
祁牧野跟在身後看她帶着自己穿越人群,看她跨過無數條不知善惡的目光,看她帶着自己回家。
“我去給你燒幾壺熱水,你的衣物還在你的房間放着,位置沒有變過,你拿好衣物就在洗漱間等我,我給你放水。”她将祁牧野身上的羽絨服脫下,放在一邊,“現在回家了,不要熱着自己。”
祁牧野點點頭,默不作聲地上樓。房間的布局确實與她離開時沒有任何變化,一如既往地幹淨整潔,床上依舊鋪着被褥,好似她一直在這生活,箱子裏多了幾件沒見過的衣物,該是許朝歌新做的,等她回來就能穿上新衣服。
祁牧野有些哽咽,對她來說,她不過離開了幾個月,可對于許朝歌來說,卻是以年為單位。在她離去的時候,許朝歌是如何度過的?她又是懷着怎樣的心情準備這一切?
祁牧野拿了最上面的新衣裳,在房中走了一圈,漸漸熟悉這個房間的物什,待她下去的時候,許朝歌已經在往浴桶中倒着熱水,聽見她的聲響,她十分自然地囑咐:“你先等一下,我試試水溫。”
祁牧野沒有回答,站在牆邊沉默着。
許朝歌這才正視她的不對勁,她放下水瓢,轉身握住祁牧野的雙手,輕輕一按,問:“你怎麽了?”
“對不起。”思忖許久,祁牧野才憋出這麽一句貼合心境的詞語。
許朝歌長嘆一聲,握着祁牧野的雙手貼合在一起,仰頭直視那人愧疚的雙眼:“祁牧野,我不喜歡你的道歉。比起道歉,我更想聽到你對我的愛意。”
“我從來沒有怪過你,再見你時湧上心頭的歡喜足以蓋過多年的相思,能再見到你,我已別無所求。”
淚珠落在兩人的手背上,祁牧野看向許朝歌誠摯的雙眼,心尖一痛,帶着哭腔:“對不起,直至今日我才明白,你所有的不幸都是因為我,如果沒有我,你不至于落得如此境地。”
“我不該這樣自大,我不該出……”
許朝歌嘆息一聲,踮起腳尖,吻上那人蒼白的嘴唇,堵住她未出口的話語。她自然懂那人內心的愧疚,可要她如何接受那人的歉意?離別是她們的宿命,她們不過是被命運捉弄的眷侶,又何來虧欠一說?
即使相隔兩年,她依然熟悉祁牧野的觸感,熟悉她的溫度,她勾着祁牧野的脖子加深這個吻,訴諸她的思念。她為祁牧野莫名的自責感到氣憤,輕咬着她的嘴唇表達自己的不滿,卻又怕那人吃痛,用舌尖輕撫那人唇上的牙印。
“為何每次重逢都要我主動?明明你才是姐姐。”許朝歌抵着祁牧野的額頭,微喘着氣,輕聲怪道。
“對不起。”雙唇因為啃咬紅潤了些許,祁牧野抿着嘴唇,輕聲回答。
許朝歌再次咬上去,宣洩自己的不滿:“往後不許再說那三個字,不然就……一直咬你。”
她輕輕蹭着祁牧野的鼻尖,詢問:“往後我們只談重逢的欣喜,不論離別的歉意,好不好?”
祁牧野低低地嗯了一聲。
許朝歌這才放過遠道而來之人。她轉過身去,伸手在浴桶裏試試水溫,扭頭輕推祁牧野的肩膀:“你看,耽誤了時間,水都冷了。”
祁牧野恨不得面壁思過。
“你在這等我,我去把外面那壺熱水拿進來。”
她輕輕将房門關上,免得讓熱氣出逃。手指撫上嘴唇,從中感受出一絲甜意。
祁牧野,回來了。
短短幾個字,就是她此生最大的幸事。
天上依舊飄着幾團烏雲,她想着那人的髒衣服怕是沒機會洗了。那衣服怪模怪樣的,穿上去像一條氣鼓鼓的魚,那邊的服飾竟然這般奇怪,先是又防風又防雨的,又是跟一團棉花一般,輕飄飄的。
那邊的世界原來有那麽多花樣。
還好祁牧野能在那裏生活。許朝歌在心中慶幸着,比起相守,她更希望祁牧野幸福安康,在那個世界,祁牧野能享受更好的生活水平,能享受更好的醫療待遇,能更好地将身子養好,有看不完的話本子,這樣,就算再怎麽想念自己,也不至于過度難過。
希望這一次能稍微待久一些。許朝歌對着天空嘆道,讓她再好好看看那人的眉眼,将那人深深記下再走。
她呼出一口氣,提起水壺往裏走去。上天已經這般捉弄她們,不至于連她這樣細小的願望都不肯實現。
她不斷安慰自己。
“溫度剛好,你試試。”許朝歌擦幹手指對在一旁傻站着的人說道,“你身子弱,不要泡太久,洗好就出來。”
她看了眼祁牧野單薄的身子,擔憂道:“要我幫你嗎?”
祁牧野連忙抓住自己的領口:“不用,我自己可以。”
“幹什麽啊。”許朝歌笑道,“這麽防着我。”
她沒有勉強,輕聲囑咐後便關上房門,站在門口聽着裏面的動靜。自從她得知那人每次歸來都要經歷那麽一遭疼痛後,她便每日擔心那人的身子,想讓她快些回來,又不忍催促她回來。心痛向來不是小事,應該給她些時間緩一緩,等多久都是等……
這一回怕是又要麻煩陸大夫了……
許朝歌一直等到祁牧野開門,她欣喜地看着祁牧野身上的衣裳,上下打量着,抻直兩肩的衣料,滿意道:“還好,大小剛剛好。”
她捏着袖口的衣料,自言自語道:“這口子有些大了,改日我給你改小一些。”
“這是你做的嗎?”祁牧野問。
許朝歌點點頭:“許久沒幫你做衣服,有些手生,都是按照你往日的身量做的,但我沒想到你會瘦那麽多。”
“來。”她拉着祁牧野在凳子上坐下,面對面在她的下巴上塗上藥水,如對待孩子一般在傷口上呼氣,“你在那可是沒有好好照顧自己?”
祁牧野不敢如實回答,只是敷衍道:“生了一場病,有些瘦了。”
許朝歌斜了她一眼。她自然是不相信那人敷衍的說辭,從重逢時的情緒上來看,這人怕是為了尋找回來的辦法,把自己折磨得不輕。
“下次回去你得好好照顧自己,我們都在各自的世界裏照顧好自己,這樣才能好好重逢,對不對?”
祁牧野急忙反駁:“不會有下次了。”
“沒關系。”許朝歌搖搖頭,“祁牧野,我不怕,比起與你離別,我更怕你傷害自己。我們緣分未盡,時機到了終會重逢,你看你這一次不也是與我相遇了嗎?”
她輕點着祁牧野因不服氣而微微撅起的嘴唇,柔聲問道:“答應我好不好,你會照顧好自己。”
祁牧野看着許朝歌,無奈點頭。
許朝歌搖頭:“我想讓你說出來。”
祁牧野只好服從:“如果,我是說萬一,假如有這個幾率我回去了,我答應你,我會好好照顧自己。”
許朝歌被那人的嚴謹逗笑,她靠近祁牧野,親昵道:“只要我們珍惜相處的一切,所謂別離其實沒那麽可怕,不是嗎?”
祁牧野總算露出笑容:“嗯,只要最後能夠相見,我們之間的回憶足以讓我撐過那段等待的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