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不重逢(完結)

角田低頭,發出痛苦地嘶吼。幸村提着他的領子,将他整個人都拎起來,逼他直視自己。

他的心理防線在幸村的攻擊下徹底崩潰,很快交代了一切。有關飛機墜毀技術層面的口供,已經移交給專業人士負責,只知道角田在第一次執飛時就已經動過手腳,那位副駕上報的機械故障正是他的傑作。經歷一次失敗後,角田又進行了第二次嘗試。

幸村在和白石的通話裏極快闡述了自己獲知的信息:“上個月航司安排了一次年度體檢。角田在體檢中被評估為身體狀況不适宜繼續飛行,建議調往技術部工作。對于癡迷于飛行的他來說,是一場毀滅性打擊,雖然我不是很明白這種病态的心理。”

白石剛剛從現場的航司技術組中已經得到了體檢醫院的名字:“L綜合病院是嗎?我正在路上。看樣子我們分別都取得了進展,這次算平手?”

幸村十分嚴肅,他告訴白石一個重磅消息:“角田在醫院裏安置了一枚炸彈,白石,防爆組最起碼還要二十分鐘才能抵達現場,但按照角田交代的時間,炸彈還有十分鐘就要爆炸了。”

白石爆了句粗口。他看一眼腕表,評估自己剩餘的路程:“我八分鐘能到。”

“真是糟糕透了。”幸村已經實施備用方案。

“我已經電話通知醫院緊急撤離,只能盡量降低傷亡。”

對于即将引爆的炸彈,警署能做的僅僅是疏散和等待爆炸,是會在事後登上新聞頭版被大罵三周的程度。

“先不聊了,我要加快速度趕路。”白石挂斷電話,将油門踩到極限,排氣管發出刺耳的轟鳴,闖過了即将變綠的紅燈。

鈴聲再次響起,白石顧不上看屏幕,直接按開免提:“我現在很忙,長話短說。”

“藏琳,你這次要請我吃大餐才行哦。”

白石在聽到不二聲音的瞬間,全身的汗毛都炸起來了:“你在哪裏?!”他想到一個可怕的結果。

“別告訴我你在L綜合病院!”

“嘛嘛,找見不得光的朋友幫了個小忙。他說上個月黑市放出一張報酬不菲的單子,要求晚上潛入L綜合病院,在系統裏篡改一位叫角田的人的體檢報告。我本來只想來看看情況,卻發現醫院的狀況真是一團糟呢。”

L綜合病院,逃生警報已經被拉響,不二側身避開一群倉皇奔逃的患者,逆着人流向上走。他身上還套着剛剛随手從路過的辦公室扒出的白大褂,戴着醫用口罩,使自己顯得沒那麽突兀。

不二像一尾魚靈活地穿梭在奔逃的人群中,還顧得上看一眼醫院的指引牌。

體檢部,在三樓是吧。

白石猛地踩下剎車,他現在根本沒辦法專心開車,連聲音都在顫抖:“不二,離開那裏。最多就是炸掉一棟醫院,人員都會被疏散掉。”

“炸掉的可不止是醫院,還有K市警署的臉面,和警務廳的公信力。”不二因為持續的快走微微有些喘。

“比起這個,你不如告訴我時間還有多久?”

“七分鐘,只有七分鐘了。”白石幾乎是在懇求,胡亂找一些理由。

“別去,公信力可以慢慢彌補,我們也不隸屬于K市警署,臉面什麽的,那是幸村該擔心的事情。你別去。”

“別太擔心我,藏琳,在你不知道的地方,我也學會了很多新技能呢。”

得到自己想要的信息,不二挂斷電話,将手機扔在二樓和三樓之間的樓梯間。他怕電波信號會幹擾到炸彈,致使其提前引爆。

三樓已經空無一人。不二走進問診臺後的值班間,從裏面翻出剪刀和止血鉗裝在白大褂的口袋裏,紗布放在最顯眼的位置,保險起見,他也拿走兩卷,預防拆彈時可能需要絕緣的情況。

在人來人往的醫院裏安裝炸彈,角田可選擇的位置不多。

越是千鈞一發,不二的頭腦越清醒,積年累月行走在生死邊緣令他的心髒無比強大。用一分鐘的時間排除掉兩個洗手間,不二直奔清潔房,果然在角落發現了奇怪的紙箱。劃開封緊紙箱的膠帶,一個制作粗糙的炸彈展露眼前,粗略按大小估計,火藥當量足以把整棟樓炸成廢墟。

不二手心微微出汗。

事實上,他只是在書上讀過不少拆除炸彈的理論知識,還沒有真正實踐過。

不過,很刺激不是嗎?他彎眉,露出一個淺淺的微笑。

還有五分鐘。

電話被挂斷後,白石不敢再回撥,他清楚不二的性格,看似溫潤柔軟的外表下是極度堅韌又固執的靈魂,絕不會因為自己的三言兩句放棄已經下定的決心。他只能再次重新出發,同時聯系幸村:“你有沒有人手在L綜合病院附近?幫我去裏面找個人。”

幸村也已經在趕過來的路上,他斷然拒絕了白石:“抱歉,我不會讓我的部下貿然進入一幢還有五分鐘就要爆炸的大樓,他們不是拆彈組,進去只是無謂的犧牲。”作為長官,幸村必須為下屬的生命安全負責,即使是白石的請求也不可以。

“可是他還在……”白石将後半句咽回去,尚存的理智提醒他不能暴露不二的存在。

他狠狠錘了一下方向盤。白石明白對幸村的要求是強人所難,只是在這種情形下,他想不出還有誰能幫幫忙。

白石一貫是個只相信自己的人,他堅信事物只會因為人的努力而改變,少搞那些唯心主義;而此時,他由衷地祈求上帝,求他保佑不二周助。

不二吃過太多太多的苦,受過太多太多的傷,至少這一次,求上帝站在他那一側,保佑他安然無恙。

五分鐘,從未如此短暫,又如此漫長。

五分鐘足夠白石趕完剩餘的路程,抵達醫院樓下。他的車被堆積在醫院附近的疏散人群堵住,只能下車一路狂奔,向着醫院的方向。作為不二唯一的聯系人,他只有一個念頭,如果真的出事,他不能讓那道影子孤獨離開。

秒針的每一次跳動都撩動白石脆弱的神經,他邊跑邊數着秒,看秒針即将走完完整的一圈。

5、4、3、2、1……

萬籁俱寂。

周圍滿是不明就裏的人們嘈雜的談話聲,有質疑,有恐懼,但白石的世界萬籁俱寂。

什麽都沒有發生。沒有爆炸,沒有沖天的火光。

白石腿一軟,蹲在原地,許久許久沒緩過神來。

接下來,防爆組趕到現場進行排查。幸村也在稍後抵達,他從人群裏拎出蹲在那裏化作石雕的白石,這孩子嘴唇還是煞白的,讓幸村原本想問的話也變得說不出口。

他不認為是角田在戲耍警署,更大可能性是炸彈被趕到的其他人拆掉了。拆除炸彈的人,應該就是昨天下午遇到的那位“白石裕太”先生,而無論是白石還是隐姓埋名的“白石裕太”先生本人,都不希望他的存在被公之于衆。

果然,片刻後防爆組上報消息,他們在醫院三樓的清潔房找到一枚已經被拆除的炸彈。

“知道了,這件事我希望到場的隊員都能保密,我會對外宣布是你們及時趕到拆除了炸彈。明白嗎?”幸村的口吻不容置疑。

白石和“白石裕太”先生的行動模式讓他想起了幾年前警署內部啓動的一項計劃——

“光影行動”。這項計劃中,會遴選警員一對一搭配,影子隐在暗處,深入市井,更甚者埋伏距離罪惡最近的位置,在光的配合下為警署提供幫助,偵破一些常規手段不能完成的罪案。這項計劃是絕密的,若非幸村當時也接到了邀請,他也不夠資格知道此事。只是後來,他沒有找到适配的影子,又從計劃中退了出來。

看樣子,白石也是被選中的一員,幸運又不幸的是,他找到了合适的搭檔,成為站在亮處的光;而那位至今不知姓名的“白石裕太”,應該就是他的影子。

受計劃的性質影響,破案的所有榮譽只能歸集在光的身上。這對于一向驕傲又責任心極強的白石來說是致命的痛苦:放生死至交的戰友在暗處出生入死,卻要接受他用性命換來的功勞。憑借幸村對白石的了解,他對“白石裕太”一定飽含內疚與負罪感,所以才會在剛剛大失分寸,現在又一副虛脫的樣子。

而夠資格做影子的人……

幸村眼前仿佛閃過了那個眯眯眼少年。短暫的相處中,他大多只是毫無攻擊性的溫和笑着,極力隐藏自己的存在,卻擁有一顆時刻保持清醒的睿智大腦,一針見血提出自己的見解,仿佛這世上沒有他不能解決的難題。

如果影子的标準需要如此之高,他好像可以理解自己當年為什麽會匹配不到合适的影子了。

等等——

幸村睜大了眼睛。

不是幻覺,人群中,帶着鴨舌帽的人匆匆走過。他的領子豎起,遮擋住大半臉頰,只有後腦露出半縷栗色的頭發。

覺察到有人在看他,少年敏銳地回頭,卻在發現是幸村時,極輕地笑了下。

他沖幸村俏皮地揮了揮手。

驚魂未定的白石還在神游天外,喧鬧的街頭,只有幸村目送少年背過身,像出現時一樣,了無痕跡地融入人群。

他沒有說告別,向下落不明的未來出發。幸村的命運軌跡曾與他短暫交疊,就此,永不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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