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1 章

祁牧野吹了近十分鐘的冷風才讓自己徹底冷靜下來。背後的藥油已經完全滲透到皮膚裏,酥酥麻麻的一片,甚至能感覺到血液的緩緩流動。自受傷以來她就沒有怎麽管過自己的傷勢,經許朝歌這麽一抹才發覺,原來自己受了這麽大面積的傷。

眼下最嚴重的傷就是她的小腿了。陸琦綁的木板在很大程度上緩解了疼痛,但一着地,仍能感覺到鑽心的疼痛。她扶着牆蹦跳着,免得碰到自己受傷的腳。窗戶離門不遠,蹦個兩步就能到了。

“你還在這啊。”許朝歌如她所說,守在門口。見她開門,直起身,上下打量她的傷勢。因為剛才的沖動,祁牧野覺得有些尴尬,她扯着嘴角,卻不知該說些什麽,只能握着門環幹站着。

“我說過我會守在門口。”許朝歌一臉平靜,仿佛剛才的插曲對她沒有任何影響。

“剛才······對不起啊,我也不知道為什麽,腦子就突然短路了,說出那樣的話,冒犯你了。”

許朝歌搖搖頭:“沒關系,這是——人之常情。”

祁牧野聽得愈加臉紅,她低着頭,悔不當初:“早知道就憋在心裏不說出來了。”

許朝歌扶着她走出來:“你我之間無需在意這些。”她摟着祁牧野來到小院裏,扶她在椅子上坐下:“現在太陽正暖和,不如在這呼吸一下新鮮空氣?”

祁牧野點點頭:“挺好的,許久沒有過這樣的生活了。”她打量着許朝歌,咬着嘴唇補充道:“我以前不這樣的。哦不,我之前從未對你有過這樣的想法,你不要誤會。”

“祁牧野,我知道。”許朝歌握着她的手掌,神情極為認真,“對心悅之人有這樣的沖動是人的本能,但你能控制住自己是你的素養。我不會怪你,相反,我會慶幸我選擇了這樣的你。”

“謝謝你願意這樣想。”

“不客氣。”許朝歌也躺在椅子上,望着樹葉間的天空,問道,“你在你那個世界有過心悅之人嗎?”

祁牧野搖搖頭,笑道:“沒有,我是母胎solo。”

“什麽是母胎梭羅?”

祁牧野被她認真的模樣逗笑,伸長了腿:“就是從小到大孤身一人,從未與人在一起過。”

“為什麽?”

“感情的事哪有為什麽,無非就是沒有緣分,沒有看對眼。我在那邊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對外人從不會這麽熱情,就像是有結界一樣,外人進不來,我也出不去。”

“那你為什麽要對我這麽好?”

祁牧野長嘆一聲:“你我有緣吧,你看我在真正見到你之前就已經夢見你了,可能冥冥之中注定我要與你相遇,注定我要對你特殊。”

“謝謝。”許朝歌輕聲道,“謝謝你對我好,也謝謝你來到我的身邊。”

祁牧野被突然之間的客□□得手足無措,她換了個坐姿,羞赧道:“突然這麽客氣幹什麽?”

“就是經歷這兩個月,突然覺得,能再見到你,能遇見你,已經是上天對我的莫大的恩賜了。在大銘,與我有着類似命運的女子萬萬千,但像我一樣能得你教導、寵愛的,只有我一人。”

“許朝歌。”祁牧野低頭琢磨措辭,“你的幸運,你的獨特并不是因為我,而是因為你本身就足夠努力,你本身就足夠聰慧。就像我現在收的那些學生,哪些能如你小時候那般用功?你不該把你獲取的成就歸功于我一人。”

“不說這些客套話了。”祁牧野伸了一個大大的懶腰,“這兩個月官府那邊可有行動?”

許朝歌點點頭:“聽聞他們最近也在存糧,應該是聽了你的方法。”

祁牧野:“希望他們給點力啊,不僅能拯救尹江的百姓,也能拯救你我。”

許朝歌握住她的手,鼓勵道:“我們可以的。”

“這幾天你就在家休息吧,學堂的孩子我幫你教,治水存糧的事也有我幫你盯着,每日你就在家看看書,曬曬太陽……等我回家。”

祁牧野仰頭長嘆,讨價還價:“都過了那麽久了,真的沒事。我在家待那麽久,會憋瘋的。”

“祁牧野。”許朝歌湊近,心裏憋着氣望着她,“不要讓我生氣。”

“我想,每日回家都能見到健康的你。”

“我……”祁牧野還想拉扯什麽,低頭一見到許朝歌固執的眼神,心不覺就軟了,抿着嘴不情不願地點頭。

“那我就先回面館了。晚上想吃什麽?我給你帶。”

“不想吃。”祁牧野心裏有些不高興。她籌備了那麽久,現在正在沖刺階段,依她的性子,得每日親自瞧着才肯放心,如今整日在家,心裏怎麽都不舒服。

許朝歌捏捏她的手指,企圖讓她高興起來:“我給你帶你往日喜歡吃的,帶很多回來,好不好?”

祁牧野含糊地嗯了一聲。

“那我走了?”

祁牧野點點頭。

“覺得冷了就回房間。”

“許朝歌,你小時候可都是我照顧你的,我現在是腿瘸了,又不是傻了。”祁牧野抱怨道。

許朝歌只是低着頭,目光缱绻地望着兩人交纏的手指,內心不斷平複洶湧的情緒,待心中的浪花翻滾到一定高度,她才鼓起勇氣,仰頭在祁牧野的臉頰上落下一吻。

她像是個做錯事的小孩子,急忙站起身,眼神飄忽,望着圍牆上的天空,手指緊緊捏着大腿兩側的布料,語速極快:“我走了,你等我回來。”

她走得慌張,全然沒有注意到祁牧野嘴角勾起的那一抹笑容。

原來只要不開心就可以,那······

她要每天都不開心。

自那之後,祁牧野就每日被許朝歌鎖在家裏。許朝歌每日清晨都會與祁牧野隔着一道門說着再見,有時祁牧野起得早,她們便牽着對方走到大門口,在那狹窄的小巷子裏依依惜別。祁牧野以往最讨厭偶像劇裏那種黏膩的分別,明明很快就能再見,偏偏弄出一副生離死別的模樣。

她不能理解,直到她成了她最讨厭的模樣。

人生有時候就是那麽戲劇性,明明是堅定的唯物主義者,現在卻開始不斷祈求上蒼。

時間一久,祁牧野就掌握了規律,當暮鐘敲到第一百零五下,她總能聽到許朝歌推開大門的聲音。她受不了等許朝歌穿過小院這樣漫長的等候,往往都是暮鐘一敲響,她就起身走到門口,在心裏默默倒數着,在許朝歌推開大門的那一剎那,或是猛地擁她入懷,或者緩緩張開雙手,看着許朝歌紅着臉、帶着甜蜜的笑容走向她的懷抱,在她的懷裏輕聲說道:“我回來了。”

她一直覺得“我回來了”這樣的話語總有一種別樣的情緒,是久別重逢之後的釋然,是漫長的等待裏的焦灼,是看到歸人時驟然湧上心頭的溫暖。從小到大,祁牧野都覺得語言只是一種工具,直到她開始在門口默默守候,望着天空,豎起耳朵傾聽塵土飛揚的聲音時,她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原來語言可以帶來這樣的震撼。

原來并不是沒有意義,只是那個時候她不懂。

陸琦來看過她的傷勢,身上的淤血大多都已散去,只留下淡淡的痕跡,尤其是臉上那片,像極了貪玩時不小心沾上的灰塵。有時許朝歌也會盯着她的臉傻笑,氣得祁牧野嚷嚷着要将自己自制的口罩戴上去。

小腿的傷也已好轉,可以走動,但是不能劇烈運動。聽到這個消息祁牧野簡直是喜上眉梢,一個勁地給許朝歌使眼色,不斷暗示她。許朝歌拗不過她,只好按照祁牧野的描述,托人給她做了根拐杖,每日扶着她前往面館。

祁牧野這弱不禁風的樣子,許朝歌不敢放她一人在街上走着,每回都與她保持一個拳頭的距離,随時關注她的動作。

越靠近面館,熟識的人就越多,瞧見兩人暧昧的模樣,總是忍不住打趣幾句。許朝歌是銘朝人,她都不在意這些流言蜚語,祁牧野自然不好再多說什麽。

況且明年她就能和許朝歌修成正果了,她們無所畏懼。

面館的四個夥計對二人的住址越來越迷惑,就連葉珉儀這樣的忠實迷妹都懷疑這兩人是不是已經住在一起了。

但許朝歌是老板,況且二人在衆人面前一直保持着禮貌的距離,縱使在心中怎麽抓耳撓腮,他們也無法開口詢問二人的關系。

暧昧就暧昧着吧,暧昧中的情侶更有助于他們磕糖。

骨頭是身上最難痊愈的地方,祁牧野的拐杖拄了将近兩個月,一旦沒有支點,走起路來仍是隐隐作痛。年幼的孩子總是喜歡學人動作,每回散學,他們總學着祁牧野的模樣,一瘸一拐地排隊走向各自的父母。乍一看,還別說,整齊得很。祁牧野又氣又笑,決定明年就讓這幾個小鬼頭來當花童,每日讓他們排練,看他們還敢不敢嘲笑她?

許朝歌教過他們兩個月,這幾個孩子也漸漸與她熟識,意識到許朝歌甚至比他們的先生還要溫柔。若是不會寫,先生只會在講解之後讓他們多抄幾遍,但是許朝歌不會,她只會夾着嗓音輕聲細語地向他們解釋,再摸摸他們的腦袋讓他們回去慢慢理解。

大概是愛屋及烏,這些不時吵鬧的孩子在許朝歌看來也分外可愛。

面館的四個夥計也會來到隔壁蹭課,面對大自己那麽多的同學,他們總是格外好奇,纏着他們問東問西。這四人的接受能力已經不及孩童,這幾個小鬼頭就熱衷于教他們的哥哥姐姐學習,以此獲得格外的成就感。

“不許打擾許姑娘。”小孩子總是坐不住,祁牧野一讓他們休息,他們便一窩蜂圍到許朝歌身邊,叽叽喳喳問東問西。人類的八卦之心總是亘古不變的,從許朝歌的籍貫到童年生活,從許朝歌的創業史到她将來要與祁牧野生幾個孩子,八卦的精髓算是被這幾個小鬼頭掌握了。

祁牧野平時極少接觸小孩,她從未想到小小年紀竟這樣口無遮攔,饒是她這樣厚臉皮的現代人都聽得面紅耳赤,更何況是許朝歌這樣容易害羞的女子。

每回她都是板着臉,端着先生的架子強制幾個小鬼頭坐到自己的位置上去,随後站在許朝歌桌前,又是咳嗽又是扣桌角,晃着身子躊躇好久,這才若無其事地回到前面。

許朝歌學得很快,祁牧野花了許久準備的筆記她已經看得差不多,不時與祁牧野讨論其中的疑惑。祁牧野在現代不是幹水利這一行的,對水利的研究也就開始了幾個月,面對兩人都不懂的問題,總是能與許朝歌面紅耳赤地争論一番。

祁牧野擅長畫圖解題,有時候說不過許朝歌,她便咬着牙,氣勢洶洶拿來紙筆,畫出示意圖,委屈巴巴地指着圖紙:“你看,我說的才是對的!”

有時候因為一個問題,吵一個晚上也沒有個所以然來,煩得祁牧野翻來覆去睡不着,滿腦子都在畫着圖紙,次日趁學生在寫字,趕忙拿着圖紙繼續與許朝歌争辯。

祁牧野在激動時難以控制自己的語氣,一着急,音量就大起來。起初只是用氣聲交流,談着談着,不覺成了正常音量。幾個孩子也是偏心得很,許朝歌與她争辯時,他們默不作聲,一旦祁牧野開口,他們就齊齊回頭,學着她的語氣,皺眉道:“先生,不要打擾許姑娘!”

祁牧野:······

好歹也知道她才是先生。

每每這時,許朝歌總是帶着小人得志的笑容,問:“你還要講嗎?”

祁牧野帶着怒氣瞪着許朝歌,在紙上一筆一劃地寫下:

回家你就完蛋了!

倒也不是祁牧野回家真的會對許朝歌做什麽,只是覺得在大家眼皮子底下寫下這樣的話語,總有一種難以言說的禁忌感,怎麽也抑制不住內心洶湧的浪花。

況且因為這句話,許朝歌總是能想方設法地讨好她,做些讓她開心的事。

她想,受到偏待,好像也沒有那麽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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