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0 章
夜裏,許朝歌起了好幾回,喂水,擦拭身子,蓋好被子,來來回回反反複複,祁牧野的溫度總算是降了些。屋外公雞開始打鳴,許朝歌看了眼熟睡的祁牧野,攬過她的肩膀,輕輕拍着,面對面睡去。
鐘樓的鐘聲敲響,許朝歌才睜開眼睛。祁牧野依舊皺着眉頭,一副難受的樣子。許朝歌撫上她的額頭,溫度比平常高些,但不像昨晚那樣叫嚷着冷。許朝歌松了口氣,小心翼翼地從床上爬起,匆忙穿好衣服,踏着鐘聲趕往面館。
總算是度過了有驚無險的一個晚上,她得先将面館事務安排好,再去給祁牧野請個郎中過來。
“姐姐,今日你怎的······”葉珉儀看着眼前喘着氣的許朝歌,一時驚得說不出話來。許朝歌走得匆忙,随手套上昨日的衣服,頭發沒來得及梳理,加上一路奔波,淩亂不堪,幾縷碎發甚至粘在她的嘴角,她也無暇顧及。
“珉儀。”許朝歌拉住葉珉儀的雙手,支撐自己的身體快速安排,“這兩日我就不來面館了,你和明德一起打理,決定不了的事情你們幾人一同商量。食材就由曹炎負責,他知道我平日都是去哪購置的。賬本就放我抽屜裏,待我回來我會處理。明理就負責大堂,他懂得變通,就讓他招待食客,若客人起了争執,記得盡早調解,別讓他們在面館起了沖突。”
幾人圍過來,看着許朝歌,眼中充滿了擔憂。
明理:“許姑娘可是出了什麽事?需要我們幫忙的地方我們兄弟幾個義不容辭。”
其餘幾人紛紛應和。
“沒有什麽事。”許朝歌擺手道,”家中有點急事,我抽不開身,過幾日我就回來。時間緊迫,我不與你們多說,有問題你們幾人商量。”
交代完事情,許朝歌深吸一口氣,轉身朝醫館跑去。城中幾位大夫,只有陸琦知道祁牧野的真實身份,眼下就只有這一個選擇。
祁牧野走後,她與陸琦見過幾面,但都是點頭之交,這兩年幾乎沒說過什麽話。
“陸大夫!”許朝歌沖到醫鋪門口,靠着門板上氣不接下氣,“我家表哥起了高熱,還望陸大夫起身随我一同去看看。”
陸琦正在櫃子後寫着洋文,聽言,她緩緩放下毛筆,問道:“表哥?可是祁牧野?”
許朝歌點點頭。
陸琦喲了一聲,饒有興趣:“她回來了?”
許朝歌點頭,上前一步就要拉走陸琦:“陸大夫,敘舊的話我們路上再說,事不宜遲,還請快快與我回家。”
陸琦拉開許朝歌,不急不忙道:“不要着急,我也得知道她的病情,才能抓些藥給她不是?她是何時起的高熱?”
“該是昨日就起了高熱,晚上回家我才發現,夜裏給她用白酒擦身,溫度降了些,但現在還迷糊着,我擔心她身子······”
“知道了。”陸琦備好藥箱,走到許朝歌身邊,“該是感染了風寒,我随你同去看看她。”
許朝歌抓起陸琦的手腕就要往回跑。
“許姑娘。”陸琦背着個藥箱氣喘籲籲,“我可不像你是個走南闖北之人,你這樣拉着我跑,還沒到你家我就累趴下了,誰給你表哥治病?”
許朝歌緩了腳步,語氣依舊是那樣急切:“是我冒昧了,一心挂念她的身子,就慌了神。”
“我們慢慢走,也不會耽誤她的病情,不過是風寒,要不了她的性命。”
但許朝歌哪做得到像陸琦那般從容,她拿過陸琦的藥箱背在身上:“她現在身子弱,我怕她會落下病根。”
陸琦有些苦笑不得:“許姑娘,不過是場風寒,不用這麽大驚小怪。”
祁牧野依舊是那個姿勢,躺在床上。推開房門,陸琦呵了一聲,驚訝道:“她是去何處做了苦役?搞成這副鬼樣子?”
許朝歌一副“你看吧我沒誇張”的表情,拉着陸琦走到床邊,掖了被子,一臉擔憂:“她回來之後身體就不好,加上每日都在抄書,沒能好好休息,我不論給她吃什麽,都沒有一點起色。”
她撥開祁牧野額間的碎發,手背貼在額頭上,無力嘆息,指尖順着祁牧野的輪廓滑到下巴,蹭了兩下下巴上的軟肉,回過頭對陸琦嘆道:“還有些燙。”
陸琦目睹了許朝歌那一系列動作,緊抿着兩片薄唇,手指搭上祁牧野的手腕,坐在床邊雙眼微阖。
許朝歌眼看着陸琦眉頭緊鎖,緊握雙拳,忍不住上前問道:“陸大夫,她身子可還好?”
陸琦松開手指,将祁牧野的手塞回被窩裏,不免嘆息:“脈搏有力,只是有些虛浮,手心多汗,确實是風寒發熱,一會兒你煎幾副退燒藥,喝下去今日就能退燒。只是······”
許朝歌心頭一緊:“只是什麽?”
“只是她脈弦或緩,是現在少見的沉弦脈。肝郁氣滞,肝髒的氣機和血運不暢,憂思過重,只是她這般年輕,哪來這麽多心事?”
許朝歌:“這該如何醫治?”
陸琦緩緩搖頭,起身打開她的藥箱:“這我也無能為力,我只能給她開些疏通氣血的藥材,至于心事,她自己不想開,我就是開再多的藥也無濟于事。”
“你們是倆姐妹,她心中被何事所困,你做妹妹的,不妨試着問問,幫她走出來。”
“別的沒什麽大礙。”陸琦提起藥箱,将随身帶的幾副藥遞給許朝歌,“這是退熱的,一會兒你給她喂點流食,吃下過一刻鐘再給她喂下。至于疏肝解郁的,我回去了讓小厮給你送來。”
許朝歌連忙起身:“陸大夫,我送送你。”
陸琦連忙打住:“不必多禮,你也一夜未睡吧?趕快把藥煎起來,她喝下後你也抓緊睡一會兒吧,瞧瞧你現在多狼狽。”
許朝歌從腰間取下一個錢袋子交給陸琦。
陸琦連忙推脫:“幾方藥而已,要不了那麽多。”
許朝歌搖搖頭,按住陸琦的雙手,往她那邊推了幾寸:“……以後姐姐的身體還望陸大夫幫忙調理,陸大夫不要推托。”
“行,那我就收下了。”陸琦大方将錢袋子束在腰間,拍拍許朝歌的肩膀,“快去煎藥吧,早些喝了,她快點好,你也早些安心。”
許朝歌點頭,目送陸琦離去,火速支起鍋爐,遵着醫囑将藥材放進去,又提了一壺水,倒入碗中,扶着祁牧野,送入她嘴中潤喉,想起她一兩天未進食,又連忙起身,從房中拿了幾枚銅錢就往外趕。
祁牧野這樣無意識,定是吃不了什麽馍馍,許朝歌趕了幾裏路,總算是找到一家粥鋪,提着一碗米粥匆匆回家。家中彌漫着藥香,她掀開蓋子查看一眼,熄了火讓它再悶一會兒,走到床前架起祁牧野。
“祁牧野,張嘴。”她在耳邊輕聲喚道。
祁牧野被燒得迷迷糊糊的,外界的一切聲音都顯得如此空靈,眼皮火辣辣的,黏在一起,喉嚨像是被堵住了一般,怎麽也發不出聲音。她似乎聽見了許朝歌的聲音,她拼命豎起耳朵仔細尋找,卻再也捉不住一絲線索。
祁牧野沒有任何反應,許朝歌也不幹喚着她做無用功。她捏着祁牧野的嘴巴,貼着碗沿将米湯送入嘴中,喝一口便拿手帕擦拭嘴角的殘漬,像照顧孩子一般細心。
喝了幾口許朝歌便再也送不進去了,她知道生病時人沒有任何胃口,她不強求,只要能吃上一點續命即可。她放下祁牧野,蓋好被子,将屋外的藥水倒在碗中,手指輪番交換端到房中。藥水燙嘴,她便拿起祁牧野床頭的書籍站在一邊耐心地扇去上面的熱氣,待藥水滴到自己手背也不覺得燙手,她才扶起祁牧野,再次輕柔喚道。
“祁牧野,喝藥了,喝了藥就舒服了。”
不知是否是聽見了藥這個字眼,祁牧野立馬皺眉,雙唇緊閉,任許朝歌如何哄,都不願張開一條縫。
“祁牧野。”許朝歌不覺加重語氣,“都這麽大了,別像個小孩子一樣,城中三歲小孩都不怕喝藥。”
祁牧野不為所動。
許朝歌深吸一口氣,努力調節自己的表情,輕拍她的臉蛋:“祁牧野,聽話。”
“祁牧野,不要逼我用阿娘的法子讓你吃藥。”許朝歌在她耳邊輕聲威脅。
祁牧野還是沒有任何反應。
“祁牧野。”許朝歌起身,從床頭拿起一根筷子,塞到她的口中,眼疾手快将碗沿貼着嘴唇,“都是你逼我的。”
黑黢黢的,苦澀的藥水被一點點地送入祁牧野口中,哪怕是在昏迷中,濃郁的苦澀也讓祁牧野忍不住皺起眉頭,舌頭攪動,下意識地将這個痛苦的源泉往外面送。
許朝歌一面給祁牧野喂藥,一面不斷擦拭祁牧野吐出來的藥水,手忙腳亂,惹得她有些惱火。
“祁牧野!”許朝歌送入一口,就趕緊捏住祁牧野的嘴唇,“你現在不喝,屋外還有一大堆,我總會把藥送到你嘴裏,最後難受的還是你自己。”
昏迷中的祁牧野哪還有意識,她只是本能地将自己讨厭的東西吐出去,可不知為什麽,明明自己這樣努力了,苦澀的藥水還是會源源不斷地進入她的口中,她在迷糊中也很絕望。
就這樣半吞半吐,總算是将碗裏的藥水喝盡了。許朝歌将她放倒在床上,掖好被子,狠狠地瞪了一眼,又覺得不解氣,伸出手指在祁牧野腦門上狠狠地彈了一下,聽到祁牧野吃痛的□□後又懊悔地在她額間輕柔安撫。
這樣忙忙碌碌一上午,心裏總算是踏實一些。許朝歌滴水未進,她揉着酸痛的肩膀,眯着眼睛從桌上拿起一個發幹的馍馍,就着祁牧野吃剩的米粥解決自己的午飯和早飯。
下午祁牧野就退燒了,只是一直無法叫她起來。陸琦叫小厮送的藥被放在一邊,只是許朝歌擔心晚上祁牧野又燒起來,一直不敢煎起來。
許朝歌趴在床邊,伸出手指按下她緊皺的眉頭,嘟囔着:“祁牧野,為什麽要不開心呢?”
她的指尖緩緩從祁牧野的鼻梁滑下,墜落,掉到她的唇間,反複描摹着。
“祁牧野。”許朝歌描摹着她嘴唇的輪廓,發出來自心底的嘆息,“能再見到你,已經是我今年最幸福的事情了。”
她更靠近一些,撐着手,用目光觸摸祁牧野臉上的每一寸肌膚,似乎依靠這種觸摸,她能離她更近一些。
“祁牧野,這兩年,你經歷了什麽?過得可還舒心?”
“祁牧野,只要你能開心,要我做什麽都行。”
“此話當真?”祁牧野嘴角含笑,帶着笑意問道。
許朝歌一愣,臉頰迅速染上粉紅,趁祁牧野還未睜眼,趕忙坐回去,惱怒道:“你就是為了誘使我說出這句話才裝這麽久的吧?”
祁牧野睜開雙眼,枕着雙手笑道:“沒有,我真的昏了很久。”
“你······”許朝歌睨了她一眼,輕聲問道,“你偷聽了多少?”
祁牧野側着身子,手肘撐着與許朝歌面對面,帶着調笑的眼神:“我聽到,你說見到我就已經很開心了。為何見到我時還要裝作不認識我?”
許朝歌毫無兇意地瞪着祁牧野:“你一走就是兩年,毫無音訊,還不允許我生你氣了?”
祁牧野低着頭,嘴角含笑:“允許,只要你現在原諒我就行了。”
“誰說我要原諒你了?”
“你剛剛明明說只要我開心,讓你做什麽都行。我想要的,就是你的原諒。”
“好你個祁牧野!”許朝歌輕錘她的胸口,“用苦肉計詐我!”
祁牧野一把捉住她毫無力度的拳頭,裝作吃痛的樣子躺在床上:“朝歌,可不能打這地方。”萬一把我打回現代如何是好?
許朝歌慌了神,以為自己不知輕重傷到了祁牧野,連忙起身四處查看:“可是傷到哪裏了?”
祁牧野捂着胸口:“你沒有原諒我,我心口痛得很。”
許朝歌一時無語,使了勁甩開祁牧野,卻被她牢牢抓在手中:“就知道詐我。”
祁牧野一使勁,将她拉到床上,緊緊抱住她:“明明是你誠心誠意許的願,怎麽能說是我詐你呢?”
“我現在開心了,你可願意原諒我?”
許朝歌低着頭不肯說話。
“朝歌。”祁牧野的大拇指撫摸着她的臉頰,語重心長,“姐姐還有好多事要做,我們不要消耗彼此的時間了,好嗎?”
許朝歌緊閉雙眼,任祁牧野的手指摩挲自己的肌膚。良久,她才輕吐出一口氣,回抱住祁牧野,傲嬌道:“祁牧野,下不為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