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 章
祁牧野被許朝歌按在家中硬是待了整整三天。許朝歌也不去面館了,每日晨起從市場買來食材,炖湯煮粥,每日變化着法子給她做吃的。她不讓祁牧野動手,就連在一旁看着也會趕她到院子裏坐着,更別說提水端飯這類在許朝歌看來的體力活上。百無聊賴,祁牧野只能整日坐在小院裏,照着冬日的暖陽,讀上幾卷書,看到精彩之處,叫嚷着跑到許朝歌身邊念給她聽。
許朝歌總會擦幹淨雙手,偏過頭去,與她一同看向書中精彩的段落,有時自己也甚是喜歡,情不自禁地跟着祁牧野走到院裏,你來我往争論不休,連鍋中的水何時燒幹了都不知道。
許朝歌總是說不過祁牧野,說得氣急,無力反駁,她只能磨着後槽牙,狠狠道:“再笑,一會兒蟲子跑你身上我可不幫你!”
祁牧野毫不在意:“現在是冬日,哪來的蟲子?”
許朝歌憤憤轉身,威脅道:“待你睡着了,我就抓來放你衣服裏!”
“诶!這就不道德了噢!”祁牧野拿着書追上去,“說不過我就來威脅我,我可不是這樣教你的。”
“你也知道你是我的老師,學生如何能說過老師?”
祁牧野一手搭在許朝歌的肩膀上,嘴角噙着笑容:“青出于藍而勝于藍,總有一天,你會比我這個老師還要厲害。”
整日看書也無聊得很,閑着沒事,祁牧野就會拉着許朝歌一起練她大學時學的八段錦,在她面前裝腔作勢地打幾套太極。
“怎麽樣?是不是很酷?”
許朝歌很是捧場,用自己能想到的所有華麗詞彙将她誇了個遍,祁牧野很受用,每天都要在她面前表演一遍,就像個顯擺新技能的幼兒園小朋友。
蓬門面館不能一直沒有許朝歌,見祁牧野不像之前那樣腳步虛浮,便打算着回蓬門面館。
“我跟你一起去,好不好?”
許朝歌不肯答應:“你在家歇着,等我回來。”
祁牧野甩着許朝歌的手臂,又開始展示她的演技:“我都這麽多天沒出去了,都快憋死了。我出去走走,呼吸呼吸新鮮空氣,對我的身體也有好處。我一不跑,二不跳,三不幹重活,不會有事的。”
許朝歌招架不住她的連環攻擊,點點頭,準許了。
“姐姐!”許朝歌剛踏進蓬門面館,衆人就圍了上來,“姐姐這幾日可是受苦了,你臉都瘦了。”
“诶!我怎麽看許姑娘精氣神倒是比以往好了很多?”
“姐姐?家中出了什麽事,現在可還好?”
許朝歌拍拍葉珉儀的手背,安撫道:“家中現在一切安好,這幾日辛苦你們了。”
“嗐!”曹炎這大嗓門一吼,“許姑娘給我們吃,給我們穿,我們不過幫許姑娘看幾天,算不上什麽辛苦。”
衆人難得沒有斥責他的大嗓門。
“好。”許朝歌笑道,“今日我讓後廚做一桌菜來,我們聚在一起,聊表謝意。”
汪明德:“這都是我們應該的,謝什麽?”
“想吃什麽趕緊跟後廚嬸嬸說去,就一刻鐘,過時不侯。”
“嬸嬸,今天中午來條魚!”汪明理第一個跑向後廚。
“我、我來只燒鵝!”曹炎緊跟其上。
“我我我。”汪明德跟在後面,一時無法決定自己想吃什麽,一路我了半天。
“姐姐,這幾日可是因為你家兄長出事了?”
許朝歌沒有回答,她推着葉珉儀,催促道:“你也快去跟後廚嬸嬸說你要吃些什麽,一會兒讓曹炎去買。”
祁牧野跟許朝歌保持了一段距離,加上她大病初愈走得慢,許朝歌都開始看賬本了,她才緩緩跨過門檻走進面館。
至于為什麽現在還要和許朝歌保持距離,祁牧野也搞不清,大概是······地下工作帶來的刺激感吧。
“诶!”許朝歌看了眼四周,輕聲喚道,“過來。”
她手提着筆,眼睛盯着賬本,溫吞問道:“你中午想吃什麽?”
祁牧野手支着下巴,盯着許朝歌嗯了好久,搖頭道:“不知道,你做的我都喜歡吃。”
許朝歌眉眼一彎,壓着嗓音:“知道了,你下去吧。”
“得嘞,小的這就下去。”祁牧野用氣聲逗道。她本就不挑食,加上這幾日吃慣了許朝歌做的食物,只要是許朝歌做的,她确實都愛吃。
曹炎記下菜名就要跑着去采買,中途許朝歌叫住他,遞給他幾枚銅錢,在耳邊叮囑幾句。
曹炎神情一怔,點點頭,撓着腦袋出去了。
祁牧野在她的專屬座位上研讀她的資料。這幾日,她将抄書所賺的錢幾乎都用來買水利施工的書籍,千百年來,前人留下不少此類著作,加上她的見解,圈圈畫畫,塗塗改改,這些資料竟厚了一兩倍。
她深知憑一己之力确實無法改變建寧三年的慘劇,她也知道哪怕現在就着手疏通河道,也無法抵禦那場洪水,她能做的,就是将防洪禦洪的概念深入每一個人的內心,讓尹江百姓知道,當洪水來臨時,該如何自救,如何保障自己的生命財産安全。蓬門面館多是學子,那是朝廷的希望,也是尹江未來的希望。他們對新事物的接受能力較強,只要祁牧野能讓他們對水利感興趣,說不定,以後會多出幾個水利人才,以後許朝歌也不會那麽累了。
“祁公子,幾日不見,在忙些什麽呢?”
祁牧野收起資料,給葉珉儀騰了些空位:“這幾日家中有些事情,沒空來這。”
葉珉儀詫異道:“你家中也出了事情?怎麽這麽巧,前些日子我家娘子家中也出了事情。”
祁牧野看了眼許朝歌,二人的目光在空中交彙,祁牧野看清她眼中的嗔怪,強忍着笑意,低頭解釋:“前幾日感染了風寒,在家中歇息了幾日。”
“難怪今日見你,憔悴了不少。家中可有人照顧你?可是你表妹照顧的?”
祁牧野又忍不住看向許朝歌,後者秀眉微蹙,瞪了她一眼,她卻不覺害怕,淡定地揚起笑容:“對啊,我表妹照顧我的。”語氣中還帶有絲絲得意。
葉珉儀點點頭,手指撥着桌上的書頁,感嘆:“真好,你們讀書人生病了,沒事還能看書解解乏,像我們不認識字的,生病了也只能望着牆壁發呆,無聊得很。”
“你若願意,待我得空了,我也教你們識字。”祁牧野思索片刻,回答道。
“此話當真?”
“自然是真的。到時候,你珉儀,曹炎,明德明理,就連後廚的嬸嬸,只要你們願意學,我都教。”
“還是算了吧。”她眼中的光亮又黯淡下去,“就算識了字,我也讀不懂你們看的書,學了也是無用。”
“怎會無用?文字之所以能傳承千百年,自然是有它的價值所在。或許,我們想得近一些,我們識字,可以了解我們名字中的含義,可以明白父母對我們的希冀。識字,可以将我們的所思所想傳遞給他人。所謂思想,不需要多麽難懂,多麽深奧,今天做了件開心的事,你覺得有意義,用文字記下來,這就是你的思想。思想沒有貴賤之分,人也是如此,你是個跑堂的小丫頭,我是個窮酸書生,但我們都是平等的,我們兩個的思想也是平等的。”
“而且啊,文字可以将我們今日所想長長久久地保存下來。你今日想說的話,不過是腦海中的一個念頭,你今日記得,你能保證明日還記得嗎?你今日說的話,使盡力氣,可以傳多遠,又能傳多久呢?但你若用筆記下來,相隔千裏也能傳達,相距萬年,依舊長存。”
葉珉儀聽得起勁,激動道:“祁公子什麽時候有空教我們呢?”
“嗯······這個問你家姐姐,只要她願意讓你們聚在一起聽我講學,我就教你們。”
葉珉儀拔腿就奔向許朝歌。
許朝歌安靜地聽她講完一大串不連貫的詞彙,目光越過葉珉儀,看着不遠處的家夥,無奈地抿嘴。
祁牧野站在原地,嘴角噙着笑,兩手一攤,肩膀一聳,露出世上最無辜最純潔的表情。
“祁公子!”葉珉儀揮舞着雙手朝她奔來,“姐姐說,只要你得空,随時可以教我們。”
祁牧野伸出一只手抵在她的額頭上,拉開距離:“曉得了,我大病初愈,可別把我撞壞了,小心我家表妹打死你!”
沒一會兒,曹炎就背着一大簍蔬菜肉食回來了,聽聞祁牧野願意教他們識字,将背簍往牆角随意一靠,連忙湊上去。
“祁公子當真願意教我們識字?”他吼着嗓門,硬生生将祁牧野吓了一跳。
明德狠狠地拍了下他的後背:“若把祁公子吓到了,他可就不願意教你了。”
“怎麽會?”祁牧野連連擺手,“我又沒有那麽膽小,曹炎的嗓音我都聽習慣了,吓不到我。我和許姑娘說好了,每日食客散去,你們收拾妥當,我就教你們識字,從最簡單的開始,日積月累,總會普及到你們生活所需的所有文字。”
曹炎搓着手掌激動道:“太好了,識字了,我就不是大老粗,以後有了兒子,我還能教兒子識字呢!”
明理:“曹大壯,你連媳婦都沒有,怎麽就開始想兒子的事了?”
“嗐!”曹炎擺擺手,“媳婦是遲早的事,兒子不也是遲早的事嗎?”
“我還擔心待兒子出生,我大字不識,到時候讓人看笑話,現在不怕了。”他嘿嘿笑着。
“我看你這,想得夠遠吶。”
祁牧野:“诶,未雨綢缪,未嘗不是件好事。”
幾人圍着祁牧野叽叽喳喳,偶爾進來幾個食客,瞧見祁牧野,拉着她問這幾日去了何處,多方輪番轟炸,吵得她腦瓜子疼,捂着耳朵敷衍幾句跑前臺去了。
許朝歌去了後廚,前臺無人,她便繞着櫃子四處觀察。許朝歌摞的賬本,用的算盤,放在一角的筆架,看到一半的話本,一切都擺放有序,無不體現她一絲不茍的性格。
“咳。”許朝歌掀開簾子,經過祁牧野重重地咳了一聲。
祁牧野轉過身,裝模作樣地朝她行了個大禮:“許姑娘,好久不見。”
許朝歌憋着笑,朝飯桌努努嘴:“今日我們面館一起吃飯,祁公子不如和我們一起?”
祁牧野鄭重地拱手:“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她接過許朝歌手中的碟子,輕聲放到飯桌上:“許姑娘近日勞累,此等體力活還是讓我來幹。”
“聽聞祁公子大病初愈,還望公子切記,不要過度操勞,讓家中之人挂心。”
“那是自然。”
“你們說什麽呢?”葉珉儀端着兩碟子菜從二人中間穿過。
“許姑娘說,今日蓬門面館聚餐,邀請我一同吃飯。”
葉珉儀哦了一聲:“既如此,祁公子就先坐着吧,我們幾個把菜都端上來。”
“姐姐,你也坐着,等我們端上來。”
許朝歌點點頭,挪開凳子款款落座。
“許姑娘。”祁牧野彎着腰,在她耳邊輕聲問道,“你可願意祁某坐你身邊?”
許朝歌睨了她一眼,大方道:“公子請便。”
待她落座,又忍不住吐槽:“四處無人,還要演下去?”
祁牧野笑着給兩人添了茶水,意猶未盡:“好玩得很。”
桌上擺的都是幾人愛吃的食材,正中間的,是祁牧野熟悉的芹菜炒豬肉,因為新奇,又是許朝歌親自下的廚,便自然而然地擺在了中間。
許朝歌沒有動筷,衆人也不好拿起筷子。待她夾了一筷子芹菜,衆人才紛紛拿起筷子,朝那一碟豬肉進攻。
四人圍攻一盤菜的場面實在壯觀,祁牧野唯恐自己落後沒得吃,幹脆站起身,眼睛直直盯着目标,加入哄搶中去。
“好吃嗎?”許朝歌輕聲問道。
“好吃!”
“好吃得很!”
“我從未吃過這類佳肴,唇齒留香,終生難忘。”
“曹大壯,這幾句話把你這輩子的成語都說出來了吧?”
“這,這,這有何難?”曹炎梗着脖子,“以後有祁公子教我,我也能滿腹經綸。”
衆人歡笑。
“好吃嗎?”許朝歌又輕聲問道。
“好吃。”祁牧野以只有兩人能聽到的音量回答,“比我之前吃到的還要好吃,還得是你。”
“那是自然。”許朝歌滿意地喝了口茶水。
“姐姐,這是何處的做法,我怎麽從未見過?”
“這是······”許朝歌瞥了眼祁牧野,淡定道,“這是兒時家中兄長做的,相傳是中原一酒樓大廚的秘方,不可外傳,今日做與你們吃,僅此一次,切記不要聲張。”
大家放慢了咀嚼的速度,細細品味這僅有的一次佳肴。
“祁公子。”葉珉儀反應過來,“你也是從中原來的,你可嘗過這道菜?”
“自然是嘗過的。”祁牧野放下筷子,淡定自如,“但,遠沒有今日的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