廈門
國賽在廈門舉行,那是個風景很美的城市,夏天海邊的風我會永遠記得。
安其姝提前向科室報備請假了一周,說要在看比賽之餘好好陪我逛廈門。
那一周我感覺過得像夢游一樣,賽事安排并不緊湊,因為今年參賽隊伍很多,所以賽程相比往年延長了,通常一天只需要打一兩場,再加上賽前熱身和賽後拉伸,剩餘的時間我都可以和安其姝呆在一起。
我們去了鼓浪嶼,上面有“萬嬰之母”林巧稚的故居,她是我們醫學界非常傑出偉大的女性,她傾其一生去踐行了我們耳熟能詳的誓詞:“決心竭盡全力除人類之病童、助健康之完美,維護醫術的聖潔和榮譽,救死扶傷,不辭艱辛,執着追求,為祖國醫療衛生事業的發展和人類身心健康奮鬥終生。”
我們還去了南普陀寺,幽靜的禪院超脫于世俗,她在許願樹的枝桠上系了一根祈福的紅絲綢,她不告訴我她在上面寫了什麽,她說願望說出口就不靈驗了。
還有白城沙灘,我看到她白皙的腳踩在細軟的沙灘上,留下一串深深淺淺的腳印。那天陽光正好,海風吹起她白色的裙擺,她看起來就像随風飄落在海岸線上的一朵小白花。
那年國賽我拿了第四名,與獎牌失之交臂。
但其實也沒有太多遺憾,因為我們整支球隊已經發揮出了自己的最高水平,雖然沒有獎牌,但還是收獲了成績證書和一尊金燦燦的紀念獎杯。
頒獎儀式那天,她終于被允許進入場地內幫我拍照——之前比賽期間都只能作為場外觀衆坐在觀衆席上。
整個運動場都非常熱鬧,來自五湖四海的各高校球隊齊聚一堂,這是真正的排球盛宴。
她舉起相機,混在随隊攝影師的身後,朝我眨了眨眼。
所以後來球隊的大合照裏只有我一個人眼睛沒看鏡頭——我在看安其姝。
拍完大合照之後我便迫不及待地朝她走去,然而才走了兩步就頓住了腳步,因為站在隊伍前面的龍娜比我先一步走到她面前。
我看見安其姝眼角的笑意慢慢消散,嘴唇也從微勾變成平直,手中的相機緩緩放下。
周圍人很多很嘈雜,我卻只能注意到這小小的一方天地,僅僅籠罩了我、安其姝和龍娜三人。
我聽見龍娜說:“其姝,好久不見。”
安其姝垂眸斂了神色,依舊很溫和不失禮貌:“嗯,是很久了。”
龍娜擡擡手,似乎想要碰一碰她的肩,但又想起來自己剛打完球賽沒來得及洗手,就又将手放下了。
“紋身洗了嗎?”
“還沒。”
“洗掉吧。”
我看不清安其姝眼裏的神色,只知道她在沉默良久之後,終于點了點頭。
我也不知道自己在緊張些什麽,我似乎很在意她的回答。
但說到底她洗掉或者不洗掉紋身,都并不能證明她的內心是放下或者沒放下這段感情,她的內心如何只有她自己有權評判,我不應該有這樣自私醜陋的窺探欲和掌控欲。
不過安其姝一直是一個很有自己想法的人,她既然想好了,就會去執行。
當天晚上她就拉着我陪她去紋身店,将左肩的龍紋給洗掉了。
聽說激光去紋身是很痛的,還有可能留疤,但她全程表情都很淡然,也沒喊疼也沒流眼淚,倒是我緊張得原地打轉,後來上網下單了好幾支祛疤藥才罷休。
“小姑娘,紋身這種事還是要想清楚啊,不要一時沖動以後又後悔,洗紋身多疼啊。”店老板連連感嘆。
安其姝笑了笑,用指尖抹了一下額角細密的汗,她說:“當時沒想太多,還以為遇到一個人就是一輩子,後來才知道人與人之間的緣分比瓷器還脆弱,外力輕輕一磕碰就會碎裂。”
我感覺到心裏酸疼酸疼的。
不該是這樣的,安其姝值得遇到最好的人,她應該嚣張恣意,她擁有一切任性的資本,然而她卻永遠這麽溫和。
一塊棱角銳利的石頭,要經過多少磨砺才會變成圓潤的鵝卵石?
我不敢想,一想就會眼睛發燙。
我也不知道自己怎麽會如此魂不守舍,但我非常突兀地對紋身店老板說:“給我紋一個吧。”
安其姝有些意外地扭過頭看我,她輕笑一聲嘆道:“傻孩子。”
後來店老板聽說我們馬上就要啓程離開廈門,立即拒絕了我紋身的想法,因為紋身從構圖到完成需要很久,越是好看的圖越是難做,在結痂脫落之前出現任何問題都有可能影響到最終呈現的效果。
後來安其姝問老板要來一支海娜手繪染膏,哄着我似的告訴我這染膏的效果和紋身差不多,但是兩周之後會自動褪色,而且不會造成皮損。
我半信半疑地同意了,任由她在我肩上畫手繪。
尖細的出墨口輕輕在我皮膚上描摹,涼絲絲的海娜染料覆蓋在我的肩頭,我只能從鏡子裏看見安其姝在我背後俯身作畫的樣子。
為了避免擦到染膏,她将長發紮成丸子頭,露出弧度優美的脖頸,我悄悄地咽了口唾沫,意識到自己的癖好可能是輪廓分明的胸鎖乳突肌,那條肌肉在頸側顯露出的弧線讓我眼睛發直。
意識到自己的失态之後我感到羞愧,但又生出一種隐秘的期冀。
我想親吻她的胸鎖乳突肌。
畫好之後等待自然風幹就可以了——原來是一只貓,和我塞進手機殼裏的祈福卡片上的貓貓一樣生動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