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釜
逛完江灘,她又帶我去水塔街,這裏有很多小吃店,通常如果老板是本地人的話,這店就會一直開到大年三十才關。
所以水塔街還是挺熱鬧的,很有煙火氣。
安其姝點了一碗現磨的芝麻糊,捧在手裏慢慢地用小勺攪和,濃郁的香氣随着熱量一起蒸騰到空中,我看見了她的指尖被微微燙的發紅。
她的在飲食方面一貫很克制,自律的人大抵都是這樣的吧,也難怪她運動鍛煉的時間沒我多卻還能比我精瘦。
我就不一樣了,走在水塔街這樣的地方,幾乎被各種食物的香氣熏得要嗅覺失靈了,買了烤串又去排隊打水果撈,沒多久又被花甲粉和福鼎肉片吸引了目光。
安其姝只是笑笑不說什麽,靜靜地陪我逛完這家又去下家。
她趁我在排長隊的時候,去旁邊的雞湯館幫我打包了一份紅棗烏雞湯,給我帶回去吃。
“小莊,你體寒,冬天正是該補足氣血的時候,多吃點沒關系的,等開春了就要備戰CUVA了吧?到時候體重肯定還要往下降的,不用擔心控制體重。”
她伸手拂去飄落在我肩頭的雪片,我擡手捏住她的指尖,一觸即放,然後把手裏七七八八的小吃袋子換到一只手上提着,另一只手幫她正了正絨線編織的貝雷帽。
“我知道……國賽你會來看嗎?在廈門舉辦,可以……可以順便旅游呢。”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哪裏來的勇氣向她發出邀約,但緊接着我就意識到了她不可能來。
我記得曾經在外科樓手術室排班表上見過她緊湊的排班,何況她還要抽時間去實驗室做科研,哪裏來的閑暇陪一個學妹去外省玩兩三天呢?
我連忙補充道:“啊,那個……你應該很忙吧?那我到時候把比賽直播鏈接發你,你有空的話可以點開看看,就……還是不麻煩你陪我大老遠跑一趟了。”
街燈和小攤販的發光招牌映在她的眸子裏,遠處燒烤店的煙氣随風飄散,吆喝聲漸行漸遠,零星小雪打着旋下落。
我聽見她說:“不麻煩,我陪你。”
她的唇角沾了一小粒芝麻糊,我擡手幫她擦了,她也并沒有躲開,我隔着餐巾紙觸到了她的唇。
我想我會永遠記得那個冬日,因為安其姝的一句“我陪你”。
……
寒假回家後,年飯飯桌上,面對老生常談的催找男朋友的話題,我沉默不語。
直到我媽尖尖的手指戳在我腦門上,險些将走神的我推了一個趔趄,我才意識到他們又不耐煩了。
其實我一直感到十分困惑。
既然他們那麽想要一個按部就班談婚論嫁的乖乖女,那為何不在我小時候表現出自己頑皮劣根的時候果斷生個二胎呢?
或者但凡他們能為我是家族裏唯一一位博士而感到一丁點驕傲的話,那又何必要用“沒男人要”這種話語來貶損我呢?
我聽見了很多嘈雜不堪的話鑽進耳蝸,我看見自己放下筷子站起身,語氣平淡地鄭重宣布:“我有喜歡的人,她是女生。”
混亂、争吵、逃離、痛苦、掙紮……
我不想再回憶一遍那段時間的經歷,我只希望它能成為某種象征,預示着我翻越重重阻礙就能站到安其姝的身邊。
我這才發現她作為過來人的話有多麽真實,她曾經對我說,建議我在有足夠能力對抗這些的時候再選擇要不要出櫃,或許如果我聽進去了她的話,局面大概會不一樣的吧。
其實我只是想,哪怕将來有萬分之一的可能,我會領着安其姝回家見家長,那我就要為這萬分之一的可能去掃清百分之百的障礙,我要讓來自家人的指責落在我身上而不是她身上。
可惜我想得太簡單了,莽撞的出櫃不同于莽撞的告白,因為對象是觀念傳統的家裏人……當然,如果他們還願意承認我是家裏人的話。
寒假結束返校後,我用了很多時間去釋懷,包括尋找心理醫生的幫助,也用了一些精神類藥物,不然我想我真的可能會變成一個瘋人——在用藥之前,我最嚴重的時候,甚至已經把刀藏到了枕頭下。
我很感激她後來陪我四處求醫治療腿傷,如果沒有她的話,遷延不愈的腿傷大概率會迫使我無法及時回歸校隊訓練,那麽今年的省賽和國賽就不一定能正常參加了。
說不出來我為什麽一定想要參賽,就好像憋着一口氣,想要證明自己不比誰差——尤其是不比龍娜差,我不希望好不容易頂替了她而接任首發主攻手的自己又重新被換下來。
說實話有點孩子氣,只是我不願意承認罷了,而安其姝也善解人意地沒有戳穿。
她會幫我在運動前綁好彈力繃帶,因為我的傷口雖然愈合但張力仍然很高,劇烈運動時有崩裂的風險。
但我不怕,因為她告訴我:“別擔心,我綁好的,絕不可能崩開。”
她帶我做複健鍛煉,帶我回歸球場,盡管她曾經打算不再碰排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