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祁牧野向來執行力爆表,當晚她便準備好了一切,一大早,便拉着許朝歌,搬了兩張竹椅守在河邊。

“朝歌,剛剛我說的都記住了嗎?”祁牧野沒有關注過銘朝的字典是怎麽個形式,只在地上寫了幾個常用的文字,帶着許朝歌讀了幾遍,便準備坐在竹椅上靜待魚兒上鈎。

“嗯!朝歌記住了。朝歌在一旁靜靜學習,不能說話把魚兒吓跑了。”

祁牧野欣慰地揉揉許朝歌的腦袋,頗有架勢地将魚竿一甩,翹着二郎腿,一面釣魚,一面欣賞着附近的風景。

大學時她也游玩過不少地方,但從未有一處能像此地這般讓她心曠神怡。河面上透着朝霞的每一段光輝,一陣風吹過,壓彎了野草,打碎了琉璃,随後又組成別具一格的景致。幾只水鴨游蕩在水面上,不時扭頭梳理自己的羽毛,不時潛入水中,奔向無盡的自由。陶淵明筆下的田園生活,大概不過如此吧。“還是原生态的好啊!”祁牧野不禁感嘆。

“噓!”許朝歌輕拍祁牧野的肩膀,用着氣聲嚴肅說道,“姐姐,不要說話,會把魚兒吓跑的!”

祁牧野被眼前這小丫頭訓得不好意思,伸手捏住自己的嘴唇,一口氣也不敢出。

二人相視而笑。

原生态還是有原生态的好處,不過一個上午,祁牧野便釣了一筐的魚。看着懷中不斷蹦跶掙紮的魚,再看看一旁同樣蹦跶着的許朝歌,祁牧野不禁笑着感慨:“難道這個世界也有新手保護期嗎?”要知道,這一筐魚,在原來的世界,她釣上兩天也沒這麽多。

這下好了,可以給許朝歌買東西了。

自打決心教許朝歌讀書起,祁牧野便抱有私心。都說七歲看老,若她從小就教許朝歌讀聖賢書,識大道理,德智體美全面發展,會不會,以後史書便不會這樣評價她了?

只要許朝歌能給世人一個完美的第一印象,或許,後人就能客觀地評價許朝歌這個人了。

祁牧野只是單純地想改變許朝歌的命運,想讓她的功績得到公正的評價,但她沒有想過,她的這個想法是否公平。世人對自己不公,那自己便加倍努力得到世人的認可,這種想法本身就是不符合邏輯的。受到冤枉,不想着讓散布謠言的人拿出證據,反而自己拼命自證,這本身就是一種悲劇。自認為二十一世紀新時代女性的祁牧野一時也沒有意識到,自己在不知不覺中掉入了封建社會的圈套。

“老板,這些幾錢?”祁牧野選了一沓麻紙,順着自己的手感挑了幾支毛筆,幾個墨塊,一股腦拿過去問道。

老板伸出五根手指:“五文錢。”

銘景帝時期,經濟發達,對外貿易頻繁,人口迅速增長。但畢竟建國不過三朝,前朝戰亂對百姓的傷痛依然存在,人口總量達不到前朝的水平,勞動力缺乏,生産力自然就上不去。像筆墨紙硯這種東西,純純的手工制品。純手工,不管是在哪個國家,哪個朝代,都是緊俏貨。加上近年來與外邦交往頻繁,這些都被外商倒賣到外邦去了,導致自家的讀書人反倒買不起紙筆了。

祁牧野看着掌心的幾枚銅板,無力感油然而生。在現代社會,她可以輕輕松松地掙上幾個月的口糧,甚至裸辭都不帶怕的,但在這個朝代,自己前半生所學幾無用處,想了半天,反倒是釣魚成了自己吃飯的活計。

可即便如此,自己釣了大半天,除去眼前的必需品,便所剩無幾。

祁牧野略帶無辜地看向許朝歌,許朝歌回了她一個更加無辜的眼神。

算了,不就是五文錢嘛,我給就是。一個上午就能賺那麽多,已經很厲害了。大不了我往後日夜不停地釣魚,這樣錢就能日夜不停地進我口袋。

祁牧野咬咬牙,狠心将五枚銅板拍在桌子上,抱起那一堆紙筆轉身就走。

剛出店門,祁牧野想起件事,轉身問道:“老板,您可知那裏可以買《字林》?”

老板往門口随手一指:“東邊市場即有一家書肆。”

祁牧野剛想開口問東邊是哪一邊,轉眼瞥見一旁的許朝歌,不由得住了嘴。自己好歹是要教這小丫頭讀書識字的,也算半個先生了,若是讓她發現自己東南西北也分不清楚,豈不是失了先生的威嚴?

祁牧野左右看了幾眼,随便選了個方向,拉着許朝歌轉身就走。

“姐姐。”許朝歌放慢腳步,拉住祁牧野,“剛才老板是不是說在東邊嗎?”

祁牧野頭也不回:“對啊,我們現在就在去的路上。”

許朝歌糯糯地疑惑道:“可眼下已過正午,太陽在西邊,我們該背對着太陽走才是。可是······”她擡頭看向面前的太陽,“為何我們要朝着太陽走?”

祁牧野擡頭,初春的太陽正明晃晃地在她眼前照耀着。她咬咬牙,心裏暗恨,竟被一個六歲小孩給秀到了!

祁牧野俯身,環手給許朝歌行了個禮:“先生說的是,剛才走得着急,忘記了方向,先生真聰明。”

許朝歌被她怪異的舉止逗得咯咯直笑。

“老板,可有《字林》?”順着許朝歌指引,路癡祁牧野總算是找到了書肆,為了掩飾自己的尴尬,剛一見到招牌,她便直奔掌櫃,企圖用忙碌的舉動來掩飾自己不識方向的狼狽。

“有的,姑娘稍候。”老板走出櫃臺,在那書堆裏尋找一會兒,抽出其中一本交與祁牧野。

“這便是,五文錢。”

祁牧野忍不住在心裏罵了一通髒話。平民百姓想識點字都這麽困難,難怪這銘朝差點亡國。

祁牧野悻悻地将《字林》放回去,搓着手不好意思道:“老板,眼下我只有一文錢,能否租我幾日,待我看完,我再歸還于你,可好?”

老板像揮蒼蠅一般不耐煩:“那怎麽行,我怎麽知道你日後會不會回來?你一文錢換我五文錢的《字林》,這筆買賣,任誰也不會做。”

祁牧野低頭看向許朝歌,彼人正像等待家長買小零食的小狗一般,眨巴着眼睛,任誰看了都無法拒絕。

來許家當晚祁牧野便換了江姨的衣服,眼下實在是沒什麽值錢的東西去換了,手上的戒指也已經贈送給那對夫婦,身上也沒······等下!

祁牧野将手伸進領口,掏出一枚玉佩,取下放在桌子上:“以這枚玉佩抵總行吧?”

老板拿起玉佩對着光打量。

“別看了,這我花幾千塊買的,假不了。”

“行!”老板将書推到祁牧野手邊,“就借你五天,五天內若沒有歸還,玉佩就歸我了。”

祁牧野罵罵咧咧走出書肆。

“朝歌,你想買點什麽嗎?”祁牧野揮舞着手中僅剩的兩枚銅板,“姐姐有錢哦!”

許朝歌盯着銅板思索了許久,最後低頭抿嘴:“不了,今天花很多錢了。”

祁牧野蹲下|身抱起許朝歌:“錢花完了可以再掙嘛!姐姐明天還去釣魚,明天還會有很多錢進來的。”

“想好給爹爹阿娘買什麽了嘛?”

許朝歌還是搖頭:“朝歌長大後可以給爹爹阿娘買東西,姐姐賺的錢姐姐自己花。”

祁牧野不知該被她的懂事感動還是該感到無奈。她看向不遠處的糖人,眼睛瞬間放亮,低頭問道:“想不想吃糖人?”

許朝歌的瞳仁瞬間被灑滿光輝,但不過一瞬,又暗淡了下去:“還是不要了。”

祁牧野捏捏許朝歌的耳垂,抱着她徑直走向糖人鋪:“不,你想要!老板,兩個糖人兒!”

“許叔,家中可有竹子?”一到家門口,祁牧野便放下許朝歌,對着門口的許叔問道。她們走得悠閑,在這摘一朵花,到那折一根草,去那淌一腳河水,走走停停,到家時整個世界竟已籠罩在落日餘晖之中。

看着眼前飄起的袅袅炊煙,祁牧野不禁感嘆:“真好啊!”在外面瘋了一天,到家便有熱菜熱飯,自打工作後,祁牧野便再沒體驗過這樣的生活了。

許叔正在劈柴,見門口兩人歸來,放下斧頭前去大門将兩人迎進來。

“有,當然有!竹子又不是什麽稀缺貨,後院多得是。你要是覺得不夠啊,我明日再去砍一些回來。不過大侄女,你要竹子作甚?”

“現在紙筆太貴了,我買不起整本書,只能租回來幾天謄抄。既然家中有竹子,我便可以謄抄在竹子上,還能省些紙給朝歌練字。”

許叔撓撓後腦勺:“原是這樣。大侄女這般心意,讓叔叔我情何以堪?你願教朝歌識字我已是感激不盡,現在居然還讓侄女破費,這般勞心費神,哎,我該怎麽報答呀!”

祁牧野放下許朝歌,讓她回屋裏玩去。她手中的那個糖人怎麽也舍不得吃,饞得不行了,才舍得舔一口。現下正舉着那糖人跑回屋裏向娘親炫耀。

“許叔,前日你還說我們是一家人,家人之間何須講究這些?莫不是許叔不把侄女當一家人嗎?”

“哎呦,哪的話?我許某人這麽些年才盼來你這一個侄女,哪能不把你當自家人?話不多說,既然你要竹子,許叔便都給你搬來,讓你寫個夠!”

許叔是個爽直的人,說到做到,話音剛落,他便拍拍身上的木屑,轉身到後院搬來一捆竹子。

“幸好前些天剛砍了一捆,侄女,你說,怎麽做,我都聽你的!”

祁牧野沒做過竹簡,但她興趣廣泛,喜歡在網站上看各種科普視頻。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她站在一旁,憑着記憶,指揮着許叔劈出一塊塊竹片。

“都歇歇,先過來吃飯,這些什麽時候做不行啊?”江姨帶着許朝歌,端着兩盆菜置于院子的桌子上。現在正是初春時節,氣溫回暖,加上地處南方,本就冷不到哪裏去。前有一排樹林擋着,後有屋子遮着,風也吹不進來,一家人在院子裏吃晚飯,正是最好的選擇。

“娘們懂什麽?”許叔将劈好的竹片堆在一起,拍拍身上的碎屑,和祁牧野一同走過去,“咱閨女讀書的大事,怎麽能怠慢?”

他彎下腰捏捏許朝歌的臉蛋:“我們朝歌讀了書,識了字,以後就是幹大事的人了!”

許朝歌高興地應和:“朝歌要幹大事!”

江姨嗤笑着,指着這父女倆無奈:“小娃子随口說的玩笑話,他一個大男人竟還當真了。”

與大多數現代父母不同的是,身處封建王朝的父母并沒有那種望子成龍、望女成鳳的心态。在王朝不斷更疊的時代,她們最大的心願便是找個托付終身的人,結婚生子,安安穩穩地度過這一生。畢竟在那樣的時代裏,像他們那樣的人,能安穩地了卻一生已是最大的幸運,又怎麽敢奢望子女聲名遠揚,成就一番大事業呢?

祁牧野坐在許朝歌身旁,看着她臉上洋溢的笑容,堅定道:“朝歌長大後,肯定能有一番成績。”

她指指天上的啓明星:“就像天上那顆星星一樣,指引無數向上的靈魂。”

相關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