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隊長右手按在耳蝸處, 聽對講機內隊友傳過來的消息,片刻後回複:“收到,繼續保持觀察, 注意隐蔽。”

餘鶴問:“怎麽了?”

“咱們得快點了,他們打起來了。”

“誰?”

“黃少航和拐子三的人。”蕭隊長頓了頓:“黃少航追着你進了山,拐子三又追着黃少航進來, 冤家路窄,在十公裏外的泗水澗撞在了一塊兒。”

話音剛落,又一陣密集的槍響傳來。

蕭隊長耳廓微動:“是MP7沖鋒槍,打的好激烈。”

三人快步下山, 成功和蕭隊長留在車上的人碰面。

一路颠簸,傅雲峥的傷口不可避免的崩裂,粘稠的血液從衣服後面滲出好大一片。

餘鶴坐在後排,替傅雲峥處理傷口,重新纏好繃帶。

蕭隊長遞過來兩支蛋白棒:“先吃點東西,山路不好走, 堅持一下。”

傅雲峥擺擺手,他一天沒怎麽喝水了, 嘴唇幹裂,根本咽不下去幹巴巴的蛋白棒。

餘鶴擰開一罐能量飲料:“少喝點水潤潤唇沒事。”

簡單的休整後, 餘鶴将軟毯團成一團, 塞到傅雲峥身後, 等傅雲峥靠到他肩頭, 才拆開一根蛋白棒小口小口的吃。

傅雲峥擡眼看餘鶴:“怎麽吃這麽慢。”

“不好吃。”餘鶴說:“還是你給我買的巧克力棒好吃,可惜都掉到河裏了。”

傅雲峥眉眼中藏着些許笑意, 評價道:“嬌氣,餓了一天了還挑三揀四。”

蛋白棒是壓縮過的, 有各種堅果碎、高纖燕麥、魔芋和一點點巧克力塗層,醇香的巧克力入口既化,剩下滿嘴口感粗糙的堅果燕麥,餘鶴只想趕緊咽下去,可卻有種越嚼越多的錯覺。

魔芋碎像是夾在燕麥中永遠不會被嚼碎的彈力球,Q彈中帶着難以言說的奇怪口感。

一根蛋白棒吃的餘鶴都絕望了。

是誰發明這麽難吃的東西,壓縮餅幹明明很好吃,方便面也很好吃,部隊出品的紅燒肉罐頭也很好吃……世界上明明有那麽多好吃的東西可以做裝備,為什麽還要研究出這麽反人類的陰間食物?

餘鶴咽下一口就不肯再吃了。

他本來還覺得挺餓,一口難吃的蛋白棒咽下去,瞬間不餓了。

魔芋蛋白棒頂飽的效果可真不錯呢。

傅雲峥瞧着餘鶴是打心底裏喜歡,看餘鶴做什麽都有趣,吃個蛋白棒都能吃出苦大仇深的樣子來。

怪招人稀罕的。

“到機場給你買巧克力吃。”傅雲峥擡手撚去餘鶴嘴角的巧克力醬:“不愛吃被硬咽了。”

餘鶴用下巴蹭了蹭傅雲峥的額角:“就是不好吃,我想吃餡餅了。”

傅雲峥忍不住笑:“回家讓周姐給你做,還有你最愛喝的花生杏仁酪。”

提到自己愛吃的,餘鶴口腔內口水迅速分泌,他吞了吞口水:“還有水煮肉片、香辣蝦、幹鍋鴨頭,大米飯,要五常大米。”

傅雲峥說:“沒問題。”

汽車在山路中快速行駛,窗外的樹木飛速後退,單調的綠意重複着,餘鶴很快生出些許困意。

車內安靜下來。

餘鶴和傅雲峥擠在一起,也不知是誰靠着誰,二人呼吸漸沉,依偎着睡去了。

不知過了多久,忽然一個急剎。

車輛在慣性的作用下猛地一拱,把餘鶴晃醒了。

“怎麽了?”

餘鶴慢慢睜開眼。

高速公路路口,一排黑色的奔馳大G擋在入口,将整條路堵得嚴嚴實實。

餘鶴回頭看了看,綿延的山脈在身後。

他們已經穿過了笸籮峰,上了這條高速路就正式進入臨市的地界,可唯一的路口卻被人刻意攔住。

“是黃少航的人。”蕭隊長說。

餘鶴并不意外,和傅雲峥交待幾句後,推開門走下車。

一個穿着黑西裝的男人走過來,朝餘鶴躬了躬身,出口竟是中文,他說:“餘少爺,黃少想要見您……”

男人替餘鶴拉開車門。

黃少航斜倚在後座,身上蓋着張薄毯,看起來很疲憊的樣子。

餘鶴才邁上車,司機立刻從駕駛座上離開,車內只剩下餘鶴和黃少航兩個人。

車窗上貼着深色防窺膜,車裏光線略暗。

餘鶴嘆了口氣:“小航。”

聽到餘鶴叫他的名字,黃少航的眼圈一下子紅了,毯子下的手動了動,伸出來去牽餘鶴的手:“餘哥。”

餘鶴微微避開:“你要見我,現在見到了,還有什麽想說的嗎?”

黃少航落寞地收回手,眼神落在餘鶴肩膀上,苦笑着勾了勾唇:“沒什麽想說的,是我技不如人,算不過他,你跟那個姓蕭的傭兵離開後,我馬上意識到自己被騙了,我明明只差一點……只差一點就成功了。”

餘鶴手在自己肩膀一按:“即便蕭隊長不來,我有機會也會走的,你總不能關我一輩子。”

黃少航苦笑:“是,我知道,偷來的東西……藏不久,餘哥,你是不是……永遠也不會選我?”

“這不是選誰的問題,”餘鶴撓了撓頭,不知道該怎麽和黃少航說,只能極力組織語言:“…..在愛情這條路上,我這兒是條單行道,不是十字路口,除了傅雲峥,就沒有別的路能走,你能明白嗎?”

黃少航瞳光閃爍:“我當然明白,因為你就是我的單行道,從十六歲那年開始,一直是。”

餘鶴:“……”

完蛋,這孩子說不通。

餘鶴被黃少航氣得胸口發悶,揮揮手無奈道:“跟你說什麽你也聽不進去,別的我也不說了。”

黃少航像個叛逆期的小孩,也不說話,只梗着脖子直視餘鶴。

餘鶴用公事公辦的語氣和黃少航談判:“你說條件,怎麽樣你才能把路讓開?”

黃少航心如刀絞,每一次呼吸都痛徹心扉,他閉了閉眼:“你親我一下。”

餘鶴啧了一聲:“不可能,換一個。”

黃少航委屈地攥起拳,渾身微微發抖:“那你抱我一下……總行了吧。”

餘鶴剛想說什麽,卻突然聞到一絲淡淡的血腥味!

“你受傷了?”

餘鶴沒有去抱黃少航,他擡臂撐在後座靠背上,猝不及防掀開黃少航身上的薄毯。

白色的真皮座椅上滿是猩紅的鮮血。

黃少航右手捂在肋骨處,涓涓血流從指縫中滲出,淌得到處都是。

餘鶴眼前一黑。

這個出血量…….

不不不,黃少航詭計多端,沒準又是做戲。

餘鶴探出中食二指,搭在黃少航左手手腕,靜心聽着脈音,幾秒後,顫抖的手又按在黃少航右手手腕上。

黃少航右手手腕上全是血,隔着粘稠的血漿,餘鶴摸到了那細弱近無的脈音。

餘鶴厲聲大喝:“你瘋了?”

黃少航仰起頭,笑了起來。

餘鶴轉身想要下車叫人,卻被黃少航沾滿鮮血的右手拉住衣角。

“去醫院也來不及了。”黃少航聲音很輕,伸手反鎖上車門:“不如等在這裏,我想見你……最後一面。”

餘鶴背對着黃少航,眼睛一下子紅了,他死死盯着雪白座椅上紮眼的血跡:“你最好在跟我開玩笑,耍心眼,否則我就……我就真生你氣了。”

黃少航眼角流出一滴淚,他撩起衣襟,給餘鶴看他左肋下的槍眼:“餘哥,我這次也想騙你的,沒想讓你知道,真可惜,這次沒有騙到。”

餘鶴抓起薄毯按在黃少航身上:“別說話了,我不去機場了,先送你去醫院總行了吧?”

黃少航虛弱地笑了笑:“每次……我都得賭上命,才能贏,這次……我不賭了,真的來不及了,我一點也不想死在醫院,ICU的味道很難聞,只有我一個人……我想跟你呆會兒,行嗎?……就最後一會兒,餘哥……餘哥,你會怪我嗎?”

餘鶴霍然擡頭看向黃少航:“我不懂,小航,我真的不懂你到底在想什麽?!”

“想你啊,來緬北的每一天,我都想你……有時候,我也不知道我深愛的……到底是曾經的你,還是那個我想象出來的你。”

黃少航用幹淨的那只手去摸餘鶴的臉,這次餘鶴沒有躲,他如願摸到了,臉上綻出一抹微笑:“你是我……唯一的精神寄托。”

餘鶴不知道該說什麽,他承不住這樣重的情,也報不了這樣重的情。

面對一個注定要辜負的人,說什麽都很虛僞。

冰涼的指尖微微下滑,餘鶴握住了黃少航的手。

黃少航失血過量,全身發寒,意識卻很清醒:“餘哥,別不說話,再跟我說點什麽吧。”

餘鶴不知道該說什麽。

黃少航像是個過分偏執的瘋子,是緬北把黃少航逼瘋的,他從不這樣。

“我遇見你的時候,你就像個軟乎乎的糯米糍。”餘鶴無聲地倒抽一口氣,慢慢說:“我也沒帶你做過什麽好事兒,不是翻牆逃課就是考試作弊,我高中前兩年也是這麽過的,真不值你記我這麽久。”

黃少航仰起頭,這樣呼吸能變得容易一點,他說:“有些事……于你而言只是尋常,可我來說,那就是我最快樂……最溫暖的時光。”

餘鶴無言以對。

在未曾經歷生死時,死亡兩個字帶着令人畏懼的沉重,可當一切真的緩慢發生時,再沉重也只能背負起來。

這是人們永遠無法徹底回避的議題。

黃少航朝餘鶴伸出手:“餘哥,我好冷。”

餘鶴抖開沾滿血的薄毯,隔着毯子攬住黃少航,黃少航的傷口已經不怎麽流血了,人身體內的血是有限的,總有流盡的時候。

終點已經很近了。

黃少航在餘鶴耳邊輕聲說:“我第一次見你,就喜歡上你了,明都慈善晚宴……我本來想跟你告白,但是我沒敢,我害怕了。”

餘鶴看向黃少航:“怕什麽?”

黃少航心跳得很快,劇烈得幾乎要從胸腔中蹦出來:“那天晚上,我說了一個謊……怕被你發現,後來……就沒敢再找你說話。”

餘鶴眉梢微皺:“什麽謊?”

黃少航閉上眼,聲音穿過無盡歲月,向餘鶴緩緩道來:“我其實看清了他的座位卡……但我故意說了個錯的。”

塵封多年的秘密霍然重啓,早已黯淡出記憶的晚宴華燈重燃。

臺上臺下,命運交錯縱橫,将愛意與遺憾交織成一副泛黃的畫卷。

傅雲峥在燈光中侃侃而談,餘鶴和黃少航站在臺下,百無聊賴地端着酒杯。

黃少航側頭看餘鶴:“餘哥,你聽的好認真啊。”

餘鶴回過神:“這人誰啊?還挺帥的。”

黃少航心跳如擂,第一次對餘鶴說了個謊:“傅什麽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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