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鶴指尖夾着的玻璃片, 赫然是傅雲峥傷口中那一枚。

凝固的血跡在玻璃上鋪陳出黑紅的紋,像貼在玻璃上的奇異窗花。

傅雲峥瞠目結舌,反手在後背的繃帶上摸了又摸, 才震驚道:“你……你把我傷口裏的玻璃取出來了?”

餘鶴夾着玻璃,轉過手,給傅雲峥看之前紮在肉裏的那部分。

那枚玻璃上寬下窄, 最下方居然不是尖銳的尖角,而是鈍角。

這是個五邊形的玻璃碎塊!

餘鶴把那枚玻璃遞到傅雲峥面前:“我們的好運沒有用盡,它紮的位置很淺,只三公分。”

防彈玻璃受到撞擊, 通常呈蛛網狀碎裂,玻璃碴往往是等腰銳角的三角形。

在看到傅雲峥傷口的瞬間,餘鶴就通過外露部分在腦海裏補全了整個玻璃的形狀。

它應該很長,有着匕首般小于30°的尖角,受力點集中于頂端,穿透表皮, 嵌在傷口中,深度大概在5-7公分, 甚至有可能刺破肝髒。

傅雲峥也是這樣認為。

誰都沒有想到,這竟然是一枚五邊形碎片。

傷口外的玻璃就像水面上冰山的一角, 他們對于水面下冰山的體量判斷失誤。

這是一場常識之外的誤判, 畢竟碎掉的玻璃中, 五邊形的碎片已經很少見, 而且枚碎片的鈍角還能割破血肉,牢牢卡在肉裏。

所以, 傅雲峥傷口的深度,遠沒有他們想象中那樣深!

傅雲峥垂眸看着那枚染血的玻璃片:“這簡直像是命運開的玩笑。”

如果餘鶴沒有将傅雲峥帶到佛寺, 或者讓他不敢承擔加速傅雲峥失血的後果,那也許要直到傅雲峥死亡,才會有人發現這枚玻璃片的秘密。

一個原本并不致死的傷口,卻差點要了傅雲峥的命。

實在是這枚玻璃碎實在太具有欺騙性,任誰見到它,都不會想到它會是這樣一個形狀。

好運是上蒼給予勇敢者的饋贈。

餘鶴的鐘情與勇敢,硬生生破開上蒼的捉弄,将傅雲峥的命續了回來。

“我就說你不會死,咱們倆誰都不會留在緬北。”餘鶴環住傅雲峥肩:“還是我厲害吧。”

傅雲峥輕輕合起掌心,輕握着手中的玻璃片:“你取它時候,在想什麽?”

餘鶴眸光微閃:“沒想什麽,大腦一片空白。”

“真的嗎?”傅雲峥忽然覺得手中的玻璃有千金重,顫抖着聲音用開玩笑的語氣說:“如果咱們的運氣沒這麽好,你不會想不開吧。”

餘鶴笑了笑,把玻璃片從傅雲峥手上拿回來,随手丢到一邊:“當然不會了,你要是死了,我馬上就找十個新男朋友,所以你不許偷偷死掉,知道了嗎?”

傅雲峥心跳的很快,餘鶴越是若無其事的樣子他越是後怕,只是眼下氣氛這麽好,他也實在說不出那些敗興致的話。

餘鶴瞧傅雲峥若有所思,撐手坐在傅雲峥身邊:“傅老板,這回老公救了你,你怎麽報答呀?”

傅雲峥側頭望着餘鶴,長眸中情意綿綿:“你想我怎麽報答?”

餘鶴靠過去,剛張口想說什麽,只可惜話還沒出口,就先打了個噴嚏。

旖旎氣氛随之一散。

傅雲峥伸手摸摸餘鶴額頭:“快去穿上衣服。”

餘鶴應了一聲,去後堂小廚房取來烘幹的衣服換上,傅雲峥靠并肩坐在一起。

“冷嗎?”餘鶴問:“要不要去後廚,竈臺點了柴,更暖和一些。”

傅雲峥後背有傷,他靠在餘鶴肩上:“我還好,你冷嗎?”

餘鶴握起傅雲峥的手:“剛從雨裏回來的時候有點冷,現在不冷了,緬北的氣溫還是高,下雨也不太降溫。”

傅雲峥點點頭:“休息一會兒吧。”

餘鶴靠着牆,撐手搭在供桌上。

重複的雨聲形成略顯單調的背景音,小小的佛寺仿佛獨立于世間的另一方天地。

安靜、空靈、沒有喧嚣,遠離是非。

只有餘鶴和傅雲峥。

餘鶴的內心是一片無法言喻的寧靜,他很想就這樣和傅雲峥呆到天荒地老。

“傅老板。”不知過了多久,餘鶴忽然說:“我好想親你呀。”

傅雲峥眼睫微顫:“這是佛寺。”

餘鶴在傅雲峥額角輕輕一吻:“佛祖寬宏,不會和我計較的。”

傅雲峥耳根發熱,明明知道這世間沒有鬼神,也知道沒人看見,可畢竟佛門是清淨地,在這裏和餘鶴接吻,傅雲峥說不出的緊張。

傅雲峥仰起頭,避開餘鶴又湊過來的嘴唇:“小鶴,別鬧了。”

餘鶴瞥到傅雲峥發紅的耳廓,心裏像有小蟲子在爬,莫名的禁忌感萦繞在心頭。

越禁忌,越心癢。

餘鶴喉結上下一劃,吸了一口氣:“好吧,那你親我一下,我就不鬧了。”

傅雲峥正襟危坐,指了指大殿上的佛像,借故推卻:“佛祖看着呢。”

餘鶴回頭望着那金色的巨佛,輕聲道:“佛祖也知道我多喜歡你。”

傅雲峥也偏過頭:“什麽?”

餘鶴又不說了,他委委屈屈,無聊到用手指撥弄蠟燭上滑落的蠟油:“沒什麽,你不想親就不親吧。”

透明的蠟油沾在指腹上,迅速凝結成一層白色的軟殼。

餘鶴覺得很好玩,用指甲按着蠟燭玩。

傅雲峥凝眸看向餘鶴,內心的喜愛滿溢而出,終究按捺不住,探身在餘鶴臉頰邊落下一吻。

餘鶴驚詫回頭,手一抖,剛燒化的蠟油滴在手背上。

好燙!

餘鶴心頭一凜,心說是佛祖在怪罪嗎?怪罪自己帶壞了神清氣正的傅雲峥?

我就是要帶壞他。

餘鶴側過頭,和傅雲峥離得極近,鼻尖幾乎觸在一起。

兩道呼吸交錯,分不清是誰的心跳更亂。

餘鶴的味道像是伊甸園誘人犯錯的毒蛇,撩撥着傅雲峥不算堅定的意志。

愛人的吐息是世面最濃的酒,傅雲峥還沒有吻到餘鶴就已經醉了。

餘鶴閉上眼,心中默念:我只是太喜歡傅雲峥了,喜歡一個人就會和他擁抱接吻……

更過分的事兒就不在佛祖面前妄想了。

失敬失敬,阿彌陀佛。

随着餘鶴的禱告,傅雲峥溫柔的唇落在餘鶴唇角。

他們在佛前交換了一個吻。

一個膽大妄為、不尊不敬的吻。

雨下了一夜,夜半時分雨勢減小。

次日上午,溫暖的陽光穿透層層陰霾,終于照在了佛寺正殿高聳的金頂上。

與晴天一起出現在佛寺的,是在入山時和他們分開的蕭隊長。

餘鶴驚訝極了,想不通這位神出鬼沒的傭兵,到底是如何在層巒疊嶂的山林中找到他們的,

蕭隊長對此的解釋很敷衍,他說:“因為我找的很用心。”

餘鶴:“…… ”

“黃少航的人都該把笸籮峰翻遍了,”蕭隊長說:“上山的路太窄,車開不上來,咱們現在下山,趁他們還沒找到這兒趕緊走。”

餘鶴點點頭,半蹲在傅雲峥面前:“上來,我背你下山。”

傅雲峥的手搭在餘鶴肩上:“不用,走着快一些,我可以。”

餘鶴扭過頭,很不贊同地看着傅雲峥。

蕭隊長從背包裏取出藥劑,先在針筒裏配了消炎止血的藥,而後将針管遞給餘鶴:“先打一針,傷口到車上再處理。”

下山的路出乎意料的順暢。

餘鶴背着傅雲峥上山尋找佛寺時,覺得這條山路長得沒有盡頭。

踏過一層石階又一層石階,遠處的金頂半掩在松林背後,遠近大小好像并沒有絲毫變化,像沙漠中浮現的海市蜃樓,明明看得到卻怎麽也走不過去。

餘鶴當時想,也不知是誰将佛寺建在這麽高的峰頂,像是專程考驗信徒的誠心,這沒點毅力真爬不上來。

就是這樣一段蜿蜒盤旋路途,下山時竟也很輕松,完全不複來時曲折。

餘鶴扶着傅雲峥,手掌搭在傅雲峥腰後,拖住繃帶下方的肌肉,防止因走動牽扯傷口。

“慢點。”“小心腳下。”“一個臺階一個臺階走。”

走在前面的蕭隊長回過頭,看向二人。

餘鶴滿不在乎,我行我素,傅雲峥腳步微頓,淡漠的鳳眸微擡,沒說話。

“怎麽了?”餘鶴問。

蕭隊長表情明明是有很多話,可斟酌猶豫半天卻說:“沒事。”

餘鶴耷拉下眼皮,扶着傅雲峥繼續往下走:“有話就說,欲言又止的不憋的慌嗎?”

于是蕭隊長不再客氣,快步邁下臺階:“聽你說那些話,總覺着你不是在扶傅總,倒像是扶着自己快到預産期的夫人,傷口又不是豆花做的,沒有那麽容易撕裂,快點走吧。”

傅雲峥黑曜石似的眼眸中閃過一絲寒氣。

餘鶴無知無覺,一句話聽到後面就把前面的內容忘了,注意力全在“傷口撕裂’四個字上。

“傅老板金尊玉貴,從沒受過這麽重的傷,當然要小心一些。”餘鶴說完,又小聲嘟囔着補充一句:“又不是你老婆,你當然不心疼。”

傅雲峥:“……”

蕭隊長耳朵很尖,隔着老遠也聽清了餘鶴嘟囔的話。

什麽?

傅總居然是……

蕭隊長瞳孔微微擴散,震驚地看向傅雲峥,臉上寫滿了不可置信。

傅雲峥:“……”

這些直男真該死啊!

傅雲峥眼神越發冰冷,死亡般的射線先掃在蕭隊長臉上,直盯得蕭隊長脊背發寒,轉過身若無其事地邁開腿,繼續往山下走。

嘴角噙着一絲冷笑,傅雲峥又看向餘鶴。

餘鶴側過臉在傅雲峥臉上親了一口,也不知犯了什麽病,情商與求生欲一同死絕,不僅不怕還怪高興的:“蕭隊長說你是我夫人呢。”

傅雲峥面沉如鐵:“我是你祖宗。”

正這時,山林中突然傳來一聲槍響!

餘鶴和傅雲峥立刻尋聲望去,只看到了一群被槍聲驚起的飛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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