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鶴把T恤衫搭在黃少航肩上:“可是你在發抖。”

黃少航說:“我沒事, 我只是……”

只是喜歡你太久了。

他喜歡餘鶴的時間實在太長,從上學的時候就開始喜歡,這種情愫具體萌發于哪一天已不可考。

年少的情動不僅沒有随着時光推移而黯淡, 反而在黃少航人生遭逢巨變時,成為信念一般的存在。

在緬北那些難捱的絕望歲月中,黃少航始終堅信, 如果餘鶴在,一定會保護自己。

無論身體和精神上承受着多麽大的痛苦,只要念着餘鶴的名字,黃少航就有了堅持下去的勇氣。

可是太痛了, 真的太痛了。

在黃少航來緬北的第一年,他無數次想過結束生命,悄悄計劃着自己的死亡。

他寫了一封信,托回國的華人朋友帶給餘鶴。

華人朋友告訴黃少航,餘鶴已經不在餘家 ,說餘鶴在奉城有名的銷金窟工作一段時間後, 被一位有錢的大佬帶走了。

聽說那位大佬有些特殊的愛好。

知道這個消息的那一天,黃少航從死亡的衰敗爬起身。

他得找到餘鶴, 把餘鶴從那個有錢的大佬身邊帶回來。

餘鶴脾氣那麽差,從來不會曲意逢迎, 怎麽在別人身邊生活啊。

餘哥會像自己一樣害怕嗎?

會像自己一樣挨打嗎?

會像自己一樣被關在黑暗地下室嗎?

餘哥的眼睛看不見, 萬一別人把食物扔到地上, 餘哥也不能像自己一樣找到怎麽辦?

黃少航想, 我不能就這麽死了,我得活下去, 我得找到餘哥。

在漆黑無望的泥沼中,黃少航把自己磨成了一把淬毒的劍。

他變得完全不像自己, 因為他需要權力、人脈、地位,只有墜入地獄,從地底厮殺上來,他才有資格和那些大人物平起平坐。

從前看都看不過眼的髒事,黃少航親手來做。

惡毒、狡詐、殘忍、陰險,才是在緬北生存下去的‘優秀’品格。

他終于成了緬北有名的毒蛇,人們提起他,臉上會浮現既厭惡又恐懼的神色。

黃少航也曾用這種神色看過很多人。

可是那些人并沒有因為他的害怕而憐憫他,所以他也不必憐憫任何人。

今年夏天,黃少航終于如願回國。

他帶着權勢人脈,回到奉城。

黃少航找到雲蘇,見到了餘鶴。

那天,他看到餘鶴神采飛揚地騎着摩托車,身後背着一把琴。

黃少航開着車跟在餘鶴後面,滿心都在想見到餘鶴該說什麽。

他組織了好久的語言,他有好多話想對餘鶴說。

就在他做好準備,打算在路口攔下餘鶴時,一輛勞斯萊斯停在了前面。

餘鶴側頭和車裏的人說着什麽。

片刻,一個英俊的男人走下車,掏出手帕給餘鶴擦了擦汗。

雲蘇六月的天氣很熱,午後的空氣都是燥熱的。

可沒有眼前這一對人看彼此的眼神熱。

他們就像一對黏黏糊糊的小情侶,相互擦了擦汗,又在路邊說了會兒閑話。

然後,男人跨坐在餘鶴的摩托車後面。

餘鶴轉動油門,騎着摩托車極慢、極慢地離開了。

可摩托車走的再慢,還是将車裏的黃少航留在原地。

烈日熔金,三十多度的高溫裏,黃少航全身冰涼。

餘鶴和傅雲峥若是兩情相悅,那他這麽多年的拼搏為了什麽?

他在地獄裏苦苦掙紮,就是為了把餘鶴找回來,可原來從始至終,只有他一個人在地獄裏。

那一刻,黃少航意識到:

他來晚了。

有些事,錯過一步,就是一生。

黃少航閉了閉眼,冰冷的淚水淌了下來。

餘鶴問他為什麽顫抖,他該如何回答?

他怎麽能不顫抖?

明都慈善晚宴那夜他沒能說出口的話,現在依舊沒有機會訴說,他錯過了他的餘哥,他知道自己再也沒有機會了。

可黃少航不認命。

這不能怪他。

若是六年前的自己,他就認了。

但他現在,已經不是曾經的他了。

他狡詐陰險、善于謀算,在沒有窮盡所有手段之前,他絕不會認輸。

他有一千種一萬種方法讓傅雲峥無聲無息地死在緬北,還半點沾不到自己身上,但他沒有這樣做,至少現在還沒有。

當傅雲峥第一次孤身犯險,邁進望海樓的時候,黃少航就知道,傅雲峥對餘鶴的感情也很深。

他不能讓傅雲峥死在緬北,尤其是和餘鶴扯上關系。

這樣餘鶴一輩子都忘不了傅雲峥。

死亡是最美的濾鏡,弄死傅雲峥就是給自己樹立一個永遠都無法戰勝的情敵。

他要贏,就要徹徹底底地贏。

黑暗中也不知時間過了多久

餘鶴感覺到黃少航又靠回了自己身上。

餘鶴問:“你還有哪兒不舒服嗎,我去叫人試試吧。”

黃少航搖了搖頭:“沒用的,三哥經常這麽關我,一般是一天一夜,有時候他忘了就會久一點。”

餘鶴罵了句髒話:“他有病吧,幹嗎這麽欺負你。”

“我好欺負吧。”黃少航虛弱地笑了笑,他仰面在餘鶴耳邊說:“對他而言,我就是他爸爸從外面撿回來的流浪狗,高興時逗弄兩下,不高興時動辄打罵,我經常被他關在這兒,很多天,有時候還不給我飯吃,或者把飯扔在地上,喂狗似的喂我。”

餘鶴猛地站起來,又一腳踹在牆上,怒吼道:“他怎麽敢這麽欺負人!操,狗東西,我他媽要宰了他。”

餘鶴暴怒的反應和黃少航想象中別無二致。

從前黃少航在學校裏被欺負時,餘鶴也是這生氣,罵罵咧咧地去替他找場子。

餘鶴踹開教室門,嚣張地對欺負黃少航的人說,狗東西,滾出來,老子的人你也敢欺負。

黃少航含着淚,仰起頭。

那并肩而行的高中時光,終究是回不去了。

多少次遍體鱗傷都沒有哭出來的黃少航,此刻抱着膝蓋泣不成聲。

餘鶴馬上蹲下來:“小航,怎麽了?”

黃少航抽泣着問:“餘哥,你怎麽才來啊。”

你要是早點來緬北就好了。

餘鶴攬着黃少航的肩:“是我來晚了,這緬北真不是人待的地方,小航,你跟我跟我回國吧。”

黃少航哽咽道:“我還能回去嗎?我爸爸死了,媽媽在緬北,我不能留下她一個人,媽媽只有我了。”

餘鶴的眼眶也紅了,他伸手擦去黃少航臉上的淚水:“那怎麽辦?那個狗東西把咱們扣在這兒,也不知道他到底想要什麽。”

黃少航的眼角早已适應了黑暗,他望着餘鶴模糊的輪廓,說:“他想要錢,他被人算計欠了賭債,需要兩個億還賬。”

“兩個億?緬幣嗎?”

黃少航頓了頓:“美元。”

“兩億美元?”餘鶴大吃一驚:“他怎麽不去搶銀行?”

黃少航又被餘鶴逗得忍不住笑:“可能搶銀行的風險太大了吧。”

餘鶴皺了皺眉:“找傅雲峥要風險不大?傅雲峥手上也不能有兩億美元現金啊。”

把兩億美金放在哪兒,将近兩噸重,誰能搬得動?

“他不打算留在緬北了。”黃少航說:“他欠了錢以後早就想跑了,只是他手上的錢都還了利息,他想要一筆錢足夠下半輩子生活。”

餘鶴倒抽一口涼氣:“啥生活能花了兩億美元啊。”

“就看傅總怎麽跟他談了。”黃少航微微探身,在餘鶴耳邊說:“你讓傅總借着取錢的名頭先離開這兒吧,拐子三被追債的人催得厲害,他撐不了太久,傅總身價太重,在這兒反倒危險。”

餘鶴微微皺眉:“拐子三能讓傅總走嗎?”

黃少航說:“我聽他的意思,是想把傅總留在這兒,讓你回傅家籌錢。”

餘鶴想了想:“我知道了,到時候我就說我籌不來,把我押在這兒,讓傅雲峥先回國。”

黃少航喉結微動,急切地點點頭,又忽然意識到餘鶴看不到,便說:“嗯,三個人目标太大,先走一個是一個吧。”

不知過了多久,外面地傳來了一陣腳步聲。

大門打開,樓道裏的強光照了進來,餘鶴微微側頭,擡起手擋在眼前。

一個緬北人對黃少航說了句緬語。

黃少航說:“餘哥,拐子三要見咱們。”

緬北人走進來,把地上的黃少航拖了起來,夾着他往外走。

在走廊的燈光下,餘鶴終于看清了黃少航的傷。

嘴角有淤青,身上還有鞭痕。

餘鶴簡直要被氣死了,在心中瘋狂詛咒拐子三趕緊暴斃。

轉出走廊,餘鶴瞧見傅雲峥站在臺階前等他。

餘鶴快步上前:“傅老板!”

傅雲峥目光瞥過餘鶴的光着的上身,又在黃少航身上一掃而過,最終也沒說什麽,只是脫下身上的西裝外套披在餘鶴身上:“怎麽弄得滿臉血?”

餘鶴回答:“不是我的。”

幾個人慢慢往樓上走,路過洗手臺時,傅雲峥把餘鶴帶到鏡子面前替他擦了擦臉。

兩個人簡單交換信息,傅雲峥告訴餘鶴,他已經把價格談到了四千萬美元。

但他們沒能達成共識。

傅雲峥想讓餘鶴走,餘鶴想讓傅雲峥走。

“我走了沒有用。”餘鶴擡起眉毛,用手帕擦掉眉間的血印:“退一萬步講,就算咱們真給他錢,這筆款也得回傅家才籌得出來,四千萬美元折過來将近三億,我上哪兒弄那麽多錢去,我去要你家要他們就給我嗎?”

傅雲峥不動聲色,冷靜給出解決問題的辦法:“你不用驚動任何人,把宅子抵了就行,那座莊園估價最少十億,抵出三億來很容易。”

餘鶴倏然回頭:“哪個宅子,咱們雲蘇的家嗎?”

傅雲峥點點頭,很自然地說:“嗯,那座莊園有你一半的産權,我在土地證上添了你的名字。”

餘鶴差點握不住手中的手帕:“什麽時候的事兒,我怎麽不知道?”

傅雲峥這會兒才有點不自在地偏過頭:“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我回國也是抵宅子,別的方式倒那麽資金出來都太慢了,所以咱倆誰回去都是一樣的。”

雖然現在情況危急,可餘鶴心裏還是淌蜜似的甜,忍不住和傅雲峥膩歪:“啊,你為了我連家都不要了?”

傅雲峥耳廓微熱,他解開袖扣,挽袖打開水龍頭洗手:“這邊把這事兒了了,回國用不到一周就能解押,什麽叫家都不要了。”

餘鶴輕輕靠在傅雲峥胳膊上:“那你就回去一周再回來呗,也不差這兩天。”

傅雲峥關上水龍頭,透過鏡子看向餘鶴:“差,少跟你分開一天,我就少懸一天心。”

鏡子裏,餘鶴的眉眼還是那樣漂亮,他只穿了件西服外套,扣子全都扣上了,可仍露出大片胸膛,跟參加演唱會的明星似的,英俊逼人。

餘鶴眉梢微動,風發意氣淩厲又幹脆,像玉石打磨的刀子,捅到心裏去是疼的,也是暖的。

這樣的容貌氣質,難怪叫人惦記了這麽多年。

傅雲峥輕嘆道:“這麽好看,我怎麽敢把你單獨放在外面招搖,所以別說只是把宅子押給銀行,就是全賣了不要,我也得趕緊把你贖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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