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十八日是個難得的晴天。

緬北國際機場, 餘鶴和傅雲峥坐在vip候機室,望着巨大玻璃窗外蔚藍的天空。

從文華飯店到機場這一路順暢得超乎所有人想象。

緬北之旅到此即将結束,在黃少航的幫助下, 他們不僅平平安安到了機場,連穿山甲保護協會後面的貿易鏈都鏟了出來。

頂層的穿山甲協會利用下屬所有機構的救助成果騙取慈善家捐款,真正從事穿山甲救助事業的救助中心成為斂財工具。

因為放歸穿山甲需要層層上報, 蒲山協會對每一只穿山甲的放歸的時間地點了如指掌,往往是下級的救助中心前腳剛剛放生穿山甲,後面就有人把放生的穿山甲捉走,惡意将穿山甲制品投放到市場上, 營造出穿山甲亟須保護的危險氛圍,以此來騙取更多善款。

所有的犯罪證據都在檔案袋裏,只等餘鶴和傅雲峥坐上飛機,就會由傅雲峥的人交到警方手上。

餘鶴隔着衣服抓了抓肩膀:“緬北雨水也挺大,我這胳膊一直怪癢的,不會又要長濕疹吧。”

傅雲峥伸出兩根手指, 挑起餘鶴的衣領瞧了瞧:“有點紅。”

餘鶴仰起脖子:“你幫我撓撓。”

傅雲峥收回手,從容自若:“濕疹不能撓。”

餘鶴又說:“那你幫我吹吹解癢。”

傅雲峥一抖膝蓋上的報紙, 冷嗤一聲:“你怎麽不讓我給你舔舔呢?”

餘鶴俊臉微熱,還當真了:“這大庭廣衆的, 多不好意思。”

傅雲峥斜睨餘鶴:“我看你很好意思。”

餘鶴揉了揉發熱的耳廓:“也沒那麽好意思, 但你要是非要舔的話……”

傅雲峥寒津津地瞥了餘鶴一眼, 餘鶴當即噤聲。

“好兇。”等傅雲峥把死亡射線從餘鶴臉上移開, 餘鶴才嘀咕了一句:“又老又兇。”

傅雲峥耳朵微動:“有聽話又年輕的,你去找他啊?”

餘鶴撐着手, 沒頭沒腦地問:“誰呀?”

傅雲峥也不知餘鶴是真傻還是裝傻。

連放生的那只穿山甲都快看出來黃少航喜歡餘鶴了,餘鶴偏偏壓根是半點不開竅, 那接收感情信號的靈竅就跟被水泥膩死了一樣,半點異常也沒發現。

傅雲峥有些心煩,單手撥開餘鶴的腦袋:“自己想。”

餘鶴說:“黃少航?”

傅雲峥握着報紙的手微微一抖,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在這一刻凝固住,也真到了這一刻,傅雲峥才發現自己根本沒有想象中的那樣游刃有餘。

他的從容不迫,無非是仗着餘鶴遲鈍。

要是餘鶴知道了……

傅雲峥微微側頭,看到了餘鶴閃動的手機屏。

上面顯示着黃少航的名字。

傅雲峥:“……”

餘鶴把剛剛沒說完的後半句說完:“黃少航給我打視頻幹嘛?”

原來是正趕上黃少航給餘鶴打視頻。

傅雲峥虛驚一場,心說早晚讓餘鶴吓出心髒病。

大廳廣播播送檢票信息,傅雲峥折起報紙,和餘鶴一起站起身往登機口走去。

餘鶴拇指一劃接通視頻。

視頻連接半秒,畫面上出現一個全身是血的人。

是黃少航!

餘鶴像是被兜頭澆了一盆冷水,愣在原地。

鏡頭翻轉,拐子三的臉出現在鏡頭中,他用英文對餘鶴說:“30分鐘內,帶着你姘頭來望海樓,否則我親手宰了這吃裏扒外的小畜生。”

鏡頭再次翻轉,黃少航清秀的臉上沾滿了血,黏膩的鮮血從額角流進眼睛裏。

後面的人拽着黃少航的頭發,強迫他擡起頭。

拐子三說了句緬語。

黃少航露出個不屑的笑,拐子三劈頭給了黃少航一巴掌,這一下很響,前面排隊的人紛紛轉頭看向餘鶴。

但餘鶴已經注意不到別的了。

他看到黃少航被扇得倒伏在地,拐子三舉起拐杖狠狠抽在黃少航後背上,用緬語說了一個詞。

這個詞餘鶴聽懂。

拐子三:“快說”

黃少航吐出一口血沫,仰頭看着鏡頭。

即便傷重如此,他的聲音嘶啞又堅定:“餘哥,快走,別管我。”

黃少航說:“我早就該死在這兒了。”

今天天氣晴朗,風輕雲淡,是緬北雨季中少見的晴天。

在這樣一個明媚的初秋,餘鶴卻如墜冰窖。

他抿着唇,全身劇烈顫抖,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

怎麽回事?難道黃少航幫他們的事情被發現了?

拐子三怎麽把黃少航打成這樣?

他該怎麽辦?

正這時,一只手拿過了餘鶴手中的手機。

傅雲峥神色冷淡,沉聲道:“如果他身上再多一道傷,那你想要的東西就要打個折了,你看着辦。”

說完,傅雲峥主動挂斷了視頻。

挂斷音響起,這‘滴’的一聲恍若砸在餘鶴心頭。

餘鶴擡眼看向傅雲峥。

他不知道該怎麽辦,心髒像是被人緊緊攥着,連呼吸都感受到劇烈的疼痛。

傅雲峥……黃少航……拐子三把難題抛到餘鶴面前,等着餘鶴做出選擇。

餘鶴跟傅雲峥回國,黃少航兇多吉少,帶着傅雲峥回望海樓。則是把傅雲峥再度置于危險中。

餘鶴搖了搖頭,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可他一眨眼就是滿身是血的黃少航,根本沒辦法沉下心來思考。

傅雲峥抱住了餘鶴,他在餘鶴耳邊說:“小鶴,別怕。”

餘鶴的眼眶一下子紅了。

在這一刻,餘鶴下定了決心:“傅老板,我不能跟你一起回國了。”

黃少航是因為他才受此磨難,餘鶴不能坐視不理,但他更不能置傅雲峥的安危不顧。

傅雲峥是最重要的。

這是餘鶴心中的鐵律,根本不需要選擇。

傅雲峥後退半步,捧起餘鶴的臉,溫柔地注視着餘鶴:“你想怎麽辦?”

餘鶴說:“你先回國,我回去找他。”

傅雲峥并不意外。

傅雲峥在餘鶴額角落下一吻:“小鶴,能用錢解決的問題都是小問題,我只是怕……”

只怕這個周密的局根本不是為了要錢,而是為了把你從我身邊奪走。

可在眼下情況緊迫,不是說這些事的時候。

傅雲峥沒有往下說,只是将一張黑卡放到餘鶴手裏。

餘鶴指尖輕顫:“傅老板……”

“走吧。”傅雲峥垂下長眸:“今天我若強行帶走你,你這輩子也不會原諒我,所以你去吧。”

餘鶴漂亮的眸子微微顫抖:“我……沒法不管他,他高二的時候,被幾個高年級學生堵在廁所裏推搡幾把都會哭,我不知道他在緬北經歷了什麽變成了今天這個樣子,但我沒法不管他。”

傅雲峥點點頭說:“我知道。”

餘鶴一眨眼,眼淚流了下來。

他深深看了傅雲峥一眼,像是要把傅雲峥的樣子牢牢記在心裏。

一眼過後,餘鶴轉身離去。

每個人都有必須做的事情,餘鶴必須回去,否則他此生良心難安!

可是傅雲峥……

餘鶴從沒有想過有一天,他會把傅雲峥留在原地,自己轉身離開。

可他能怎麽辦呢?

世間之事終難兩全,他怎麽選都不對,不管黃少航是錯,留下傅雲峥也是錯。

可他真的沒辦法。

決然邁出候機室,餘鶴站在原地泣不成聲。

餘鶴想,如果是傅雲峥因為旁的人旁的事把他丢在原地,自己一定會把傅宅的頂子掀了。

所以傅雲峥會怪他嗎?傅雲峥會生他的氣嗎?

“哎。”

身後一聲熟悉的嘆息從身後傳來。

餘鶴如遭雷擊,怔忪過半秒,猛地轉身。

傅雲峥站在他身後,靜靜地注視着他。

餘鶴一把抱住傅雲峥,哽咽道:“你是來送我的嗎?”

傅雲峥單手環扣餘鶴的後腦,輕輕撫摸餘鶴頭發,就像在哄一個走丢了的小孩兒。

傅雲峥說:“我不是來送你的,我是來陪你的。”

餘鶴的眼淚一下子止住了,隔着淚眼蒙眬望向傅雲峥。

傅雲峥的拇指在餘鶴眼角一抹:“很難理解嗎?”

餘鶴點點頭。

當然很難理解!

回國的飛機已經在檢票,只要踏上廊橋一切就結束了,緬北的危機與鮮血都從此再不相關。

傅雲峥為什麽要放棄回國,和他去面對一場難以預料的風險?

“太危險了。”餘鶴說:“傅雲峥這兒太危險了,你回去吧,對我來說,你才是最重要的。”

傅雲峥輕笑一聲,氣定神閑:“你對我來說也是最重要的,你沒法不管黃少航,我沒法不管你。”

在傅雲峥身邊,餘鶴心神微定,可仍止不住心慌意亂,盡說些無關緊要的事分散注意力,餘鶴以為自己足夠鎮靜,實則語無倫次,只是不想安靜下來去,回想起那滿身是血的黃少航罷了。

傅雲峥也不打斷,餘鶴說什麽他就聽什麽。

走出機場時,餘鶴居然還有心情關心機票能不能改簽。

傅雲峥替餘鶴拉開車門,回答道:“能改。”

司機見餘鶴和傅雲峥又回來,不免詫異道:“傅先生?”

傅雲峥沒有多言,只是說:“去望海樓。”

餘鶴坐在後座上,拇指不自覺地撚着衣角。

傅雲峥牽過餘鶴的手,和他十指相扣,溫聲安慰: “小鶴,沒事的。”

餘鶴揮緊傅去峥的手:“傅雲峥,我真是混蛋,黃少航拿命幫我,我居然還懷疑他,在文華飯店住的這些天,我對他也不夠好。”

傅雲峥沉默片刻:“是我懷疑他,你別怪自己。”

餘鶴搖搖頭:“從阿坤家後巷遇見他那一刻開始,我就覺得太巧了,當時他受了那麽重的傷,我還在風裏還質問他,我真是……他為我冒了這麽大風險,我卻防備他。”

傅雲峥擁住餘鶴的肩:“先別想了。”

餘鶴将頭抵在傅雲峥頸窩間,思索道:“你姐還在機場等着接機,公司那邊也在等你回去,你不該跟我回來。”

傅雲峥輕撫餘鶴耳邊的碎發:“等你到了我這個年紀,就知道其實世上很多事都沒有‘該不該’。真到了那麽一刻,應該也好,不應該也罷,其實沒什麽差別,也沒人會跟你論這個理,發生了就是發生了,我們只能接受,再想辦法轉圜。”

傅雲峥的聲音有種神奇的力量,宛若一道柔和的風緩緩為餘鶴注入力量,就像一雙堅定的手掌,托住了餘鶴不斷下墜的心。

只要傅雲峥在餘鶴身邊,餘鶴就覺得有所依靠,無論前路多麽艱難,他都不是一個人。

這樣強烈的安全感,是其他人都不能帶給餘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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