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鶴和傅雲峥最終還是沒有按照原計劃回國。

傅雲峥原本只是以為餘鶴會重新經歷他當年經歷的一切, 最壞的結果也不過是無功而返,但當那個白血病男孩出現後,事情發展的軌跡出現了變化。

餘鶴終究不是傅雲峥, 他沒有傅雲峥那樣執着,注意力一如既往容易轉移。

對餘鶴來說,留在緬北的原因已經從穿山甲變成了那個小男孩。

“那個小孩太小了, 沒人管他萬一餓死了怎麽辦?”面對傅雲峥的憂心,餘鶴信誓旦旦地保證:“等阿坤從警署放出來,咱們就立刻回國。”

連續幾天碰壁後,餘鶴終于和阿坤的弟弟成為了朋友。

非常非常好的朋友。

雖然大家都很不願意承認, 但長得好看的人,在人際交往上确實有着天然優勢。

若是餘鶴真心實意的去讨誰喜歡,上到80歲下到3歲,就沒有他讨不到的。

餘鶴邁進那條破敗的小街,手上捧着一個舊木盒,漫不經心地敲響了阿坤家的門。

小男孩急匆匆打開門, 臉上的笑意比午後的陽光還要明亮,門前沒有人。

沒有看到餘鶴, 男孩臉上露出了明顯的失望,低頭關門時, 卻看到了地上的木盒。

男孩眼睛一亮, 蹲下身打開木盒, 五彩缤紛的糖果從木盒中流淌出來。

糖果盛得太滿了, 失去蓋子的壓力,争先恐後地灑了滿地, 彩色的糖紙照亮門前布滿裂紋的青磚,也照亮了男孩的笑容。

男孩擡頭張望, 用不太熟練的中文叫了一聲:“餘鶴!”

一只白色的紙飛機破空而來,男孩順着紙飛機飛來的軌跡向上望去,正看見坐在牆頭的餘鶴。

餘鶴坐在牆頭,笑容比藍天白雲還要明媚。

“小栓!”

阿坤弟弟的名字用緬語音譯過來實在太複雜,男孩重複了好幾遍餘鶴也沒能把那幾個別扭的音節記下來。

男孩的名字中有一個音節的發音類似于‘栓’,餘鶴就叫男孩小栓,希望這個名字能把男孩的命拴住。

餘鶴叫了男孩一聲,指了指牆內,而後從牆頭上一躍而下,跳進了男孩家的院子。

男孩用衣擺兜着木盒和溢出來的糖果,反身回家。

阿坤家的大門才關上,男孩又打開門跑出來,把餘鶴丢過來的紙飛機撿走了。

巷口的保镖單手按着耳麥,彙報道:“傅先生,餘少爺進去了。”

傅雲峥應了一聲:“跟緊點,緬北不比國內。”

保镖接到傅雲峥‘跟緊點’的指令後,立即擡步向前,卻在擡腿的瞬間聽到身後的破空之聲。

保镖俯身回頭卻已為時已晚!

一記悶棍狠狠敲在保镖後頸。

傅雲峥這邊聽到一陣悶響,他閉了閉眼,平靜地接受了早已預見的現實。

懸在心口的利劍終于落了下來。

藍牙耳機摔在地上,發出一陣刺耳的摩擦聲。

一個男人慢步走來,撿起落在地上的藍牙耳機。

他将耳機放在耳側,用英語說:“傅先生,我有一樁生意想與你談,不知道你有沒有興趣?”

傅雲峥反問:“你想要什麽?”

男人說:“阿坤被逮捕那天,他弟弟給了你一個木盒,我要那個木盒裏所有的東西。”

事情的發展完全出乎傅雲峥意料,他站起身,走向寫字臺:“稍等。”

将從木盒裏倒出來的東西翻了一遍,傅雲峥并沒有發現什麽異常。

傅雲峥微微蹙起眉:“我不知道你要找什麽,但我可以把木盒所有的東西都帶給你。”

男人的聲音很年輕:“先把東西帶過來再談吧。”

傅雲峥長眸微垂,吐出兩個字:“地址。”

男人先是說了一個地點,然後說:“不必太過着急,您的情人很漂亮,我不介意和他多相處一會兒。”

傅雲峥說:“十五分鐘。”

男人的英文口語很好,帶着标準的美式發音:“傅先生果然雷厲風行,靜候大駕。”

結束通話後,男人随手把藍牙耳機扔在地上,黑色的皮鞋踏輕輕碾過,将耳機踩得粉碎。

男人轉身邁進後巷。

耳機上跳動的指示燈閃爍幾下,終于徹底熄滅。

餘鶴正和小栓在院子裏玩紙飛機。

咚咚咚咚咚咚,院子的後門忽然被敲響。

急促地敲門聲吓得小栓一下子站起身,他看向後門,用緬語問:“誰?”

門外是一個年輕男人的聲音,他說了句什麽。

小栓趕忙上前開門。

餘鶴拽住小栓,壓低聲音問:“誰呀?”

小栓回答:“是哥哥的朋友!”

餘鶴站起身:“我去開。”

餘鶴拉開破舊的木門。

後巷內,一個滿身是血的年輕男人一下子倒了進來。

餘鶴還沒反應過來,手比腦子反應更快,已經一把将那個男人接在了懷裏。

男人臉色蒼白,看見餘鶴的瞬間瞪大了雙眼。

“餘哥?”

這個男人說的居然是中文,還認識餘鶴!

餘鶴皺起眉:“你是誰,怎麽知道我姓餘?”

男人眸光微顫,他緊緊握着餘鶴手臂,嘴唇顫抖:“餘哥,餘鶴,你不記得我了嗎?我是黃少航啊,咱們在一個私立高中念書,我是你學弟。”

學弟?黃少航?

記憶中模糊的娃娃臉和眼前清瘦五官漸漸重合,回憶穿過歲月的淡霧,輪廓漸漸清晰。

餘鶴想起來了,他很是驚訝:“小航?你怎麽瘦成這樣了,你上高中的時候不是個小胖子嗎?”

黃少航:“……”

黃少航深吸一口氣,沾滿鮮血的雙手攥緊餘鶴手臂:“餘哥,先進去再說,有人要殺我。”

餘鶴大吃一驚:“什麽?”

小栓上前關緊院門,看起來可比餘鶴冷靜。

他哥哥的朋友經常滿身是傷的從後院門進來,小栓習以為常,熟練地将血跡抹淨,又返身去取醫藥箱。

阿坤家裏醫藥箱中工具齊全,似是經常在家處理這樣的外傷。

餘鶴扶着黃少航走進屋內,放他在沙發上躺好,問:“傷哪兒了?”

黃少航側身,解開被血染濕的襯衫,半脫下外衣,露出一條長逾二十公分的傷口。

傷口皮肉翻開,鮮血不斷湧出來。

餘鶴握着紗布的手一頓:“小航,你這傷口需要縫針。”

從門口到屋內短短一分鐘的時間,黃少航的唇色已經因失血而明顯發白,連意識都有些模糊。

黃少航拍着自己額角搖了搖頭,強行使自己清醒過來:“不行餘哥,沒法去醫院,他們的人守在巷口,等着殺我回去複命。”

餘鶴心中充滿了疑問,可他根本來不及問。

不斷湧出的鮮血沖擊力極強,在這個流速之下,仿佛有一個看不見的倒計時出現在黃少航頭頂。

每過一秒就離死亡更近一步。

餘鶴沒時間深入思考這些疑惑,感性情緒在此時無限削弱,在重大危機之下,近乎絕對的理性接管了餘鶴的思維。

先救人!

此刻,餘鶴大腦一片空白,完全是憑借本能進行機械化操作。

整個世界短暫的靜止,一切外物都無法驚擾餘鶴,他眼前除了這道亟需處理的傷口什麽都沒有,他毫不猶豫地取出針,在酒精中一蘸,而後飛快地刺在黃少航身上幾處穴位止血。

餘鶴的專注力在這一刻達到巅峰!

當下到第六根針時,血流的勢頭終于漸漸止住,餘鶴沒有掉以輕心,又接着下了三根針。

用手背抹去額角的汗,餘鶴拿無菌棉擦淨傷口上糊着的血,狹長的傷口瘡面平整,上深下淺。

這是刀傷,從上砍下去,力道随着下滑減弱。

撚出手術縫合針,彎鈎狀的針尖穿過皮肉,黃少航全身一顫,全身肌肉瞬間繃緊。

這動作一下打斷了餘鶴的托管模式。

餘鶴心神巨震,暫時抽離的情感重新回歸,他看着手下翻卷的傷口,握針的手不自覺輕顫。

卧槽卧槽卧槽,他怎麽連縫合針都穿好了?

神思歸位後,餘鶴開始注意到外界其他的東西。

比如自己額角後背的汗、黃少航顫抖的身體,還有後背陳舊的傷痕。

黃少航身上有很多奇形怪狀的傷,後頸處還有一塊顯眼烙疤。

感覺到餘鶴縫合傷口的手停了下來,黃少航微微側頭:“怎麽了,餘哥。”

餘鶴定定神:“你是來緬北當特務了嗎?身上怎麽這麽多傷?”

黃少航輕笑一聲:“餘哥,你說話還是這麽有意思,我以前就最喜歡聽你說話了。”

餘鶴穿針引線,縫口袋般把黃少航後背的傷口縫合起來:“先湊合上,你必須得去醫院。”

黃少航趴在沙發扶手上,削瘦的後脊蹦出一道漂亮的線條,每當縫合針穿過時肌肉會不自覺地痙攣,他指尖狠狠扣在沙發扶手上,力氣大到指尖泛白,輕輕顫動。

他告訴餘鶴:“高二那年暑假,我爸死了,媽媽帶着我改嫁到緬北。”

餘鶴非常詫異:“黃叔叔怎麽……”

他去明都參加慈善晚宴是初春,那會兒黃少航的父親還好好的,怎麽暑假人就沒了?

這也太突然了?

黃少航語氣平淡:“是車禍。”

餘鶴擦掉傷口中滲出的血水:“你後來一直在緬北?”

黃少航點點頭:“是,我現在替繼父管些生意上的事,偶爾會遇見下手黑的同行,我都習慣了。”

餘鶴沒問是什麽生意。

阿坤是高利貸公司的打手,黃少航既然和阿坤是朋友,同行下手又這麽黑,想來總歸不會是太見得光的那些。

讀高中時,黃少航是個陽光開朗的小胖子,父親是明都首富,因只有一個兒子對黃少航很是嬌慣,黃少航在家裏耀武揚威,在外面卻很慫,轉校後被高年級學生欺負也不作聲。

餘鶴最煩欺負同學的霸淩行為,基本上見一次打一場,碰巧遇見後,順手把黃少航救了出來,當時黃少航紅着眼圈,說以後跟着餘哥混。

誰能想到,不過幾年不見,黃少航的變化竟然這樣大。

不僅整個人抽條似的長高,圓乎乎的娃娃臉也凹陷成深邃的輪廓,跟吃不飽飯似的,身上還全是舊傷。

到底是什麽樣的經歷,居然讓黃少航頂着一道狹長刀傷,若無其事地說習慣了。

雖然餘鶴和黃少航已經都五六年沒見面,但驟然重逢後,曾經遠去的記憶再度清晰。

餘鶴纏緊繃帶,嘆了一口氣:“真沒想到會在這兒遇見你,第一眼我真是沒認出來。”

沒有打麻藥縫了這麽多針,黃少航滿身冷汗,脫力地趴在沙發上。

黃少航單手摸在後背的繃帶上,回頭朝餘鶴一笑:“我一眼就認出餘哥了,餘哥還是什麽都會。”

餘鶴皺起眉:“你這傷還是得去醫院看看,要是感染發起燒來很危險。”

黃少航嘴唇上是被自己咬出的血痕,他用拇指把血珠抹下去:“餘哥,你和我接觸過,他們肯定會盯上你。一會兒我的人來了,你就跟我走吧,我派人保護你。”

“不用了,等你的人來了我就回去。”餘鶴說完,從口袋裏掏出手機:“我先給我男朋友打個電話。”

聽到餘鶴提起男朋友,黃少航明亮的眼神有一瞬灰黯。

餘鶴沒有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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