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這天早上九點, 餘鶴摟着被在床上賴床。

小野貓睡在床的另一角。

說來奇怪,餘鶴才是小野貓的鏟屎官,但比起餘鶴, 小野貓更黏傅雲峥。

傅雲峥對此給出的解釋是:“因為我從來不逗弄它。”

餘鶴表示:“對,你都是逗弄我。”

總之,當傅雲峥換好正裝準備出門時, 餘鶴和小野貓都沒有起床。

傅雲峥已經連續兩年沒有和傅家人一起過年,今年無論如何也得回老宅守歲了,只是最近餘鶴狀态欠佳,雖然已經好轉了許多, 但傅雲峥仍不放心。

餘鶴對自己倒是挺自信的。

當然,他的自信做不得數,畢竟餘鶴最近都維持在輕微躁狂的狀态下,對什麽都很自信。

“真的不和我一起去嗎?”傅雲峥撿起沙發上的逗貓棒捅了捅餘鶴的腰:“把你一個人扔在家裏過年怪可憐的。”

“沒事,餘清硯說晚點來找我,他也不想在家裏過年。”餘鶴翻了個身:“我最近精神狀态不太穩定, 要是真有誰惹我,我可能會炸。”

傅雲峥說:“現在誰敢惹你?傅聰林見了你都繞着走。”

“我不想見那麽多人。”餘鶴把臉埋進被子裏:“你早點回來。”

傅雲峥應聲道:“好, 十二點一過我就回來。”

下午三點,餘清硯帶着打包來的飯菜來投喂餘鶴。

餘鶴快餓死了, 把餘清硯推到餐廳, 就差拿着筷子敲碗了。

餘清硯外套都沒脫, 一邊拆外賣盒一邊說:“別着急, 這都涼了,我得給你熱一下。”

餘鶴探頭探腦, 伸手去扒拉打包的紙袋:“就沒有什麽現成能吃的嗎?”

“有。”餘清硯拿出其中兩個透明塑料盒:“涼菜,夫妻肺片和……燒鵝。”

餘鶴吃涼菜的功夫, 餘清硯去廚房熱菜,放烤箱地放烤箱、放微波爐地放微波爐。

餘清硯挽起袖子,又很快放下,拿出平底鍋給餘鶴熱餡餅。

餘鶴瞥了眼餘清硯的背影:“把外套脫了吧,別弄上油。”

餘清硯背對着餘鶴應了一聲:“還好吧,剛進屋還有點冷呢。”

“屋裏26°你還冷?”餘鶴看了眼自己身上的短袖:“我還怕你熱,也給你找了個短袖呢。”

餘清硯用鍋鏟把鍋裏的餡餅翻了個面:“我才不穿你的衣服。”

餘鶴靠在椅背上,仗着頸椎好,脖子往後折過去看餘清硯:“你怎麽這麽挑啊?”

餘清硯側身看了餘鶴一眼,入目的除了餘鶴棱角分明的下巴,就是餘鶴脖頸間還沒有完全褪去的瘀痕。

紫得發黑。

餘清硯很心疼,但又沒法說什麽,畢竟是餘鶴的親生父母,餘清硯也沒辦法說些什麽,他和餘鶴的性格完全不同,餘鶴說起餘世泉的壞話就一點心理負擔也沒有。

其實說了又能怎麽樣呢,要是光看別人吃虧就能長記性,那天底下也沒那麽多倒黴蛋了。

非得自己在坑裏摔過才知道疼。

“什麽叫我挑?”餘清硯把餡餅盛出來端給餘鶴:“你怎麽跟個大直男一樣,我穿你衣服合适嗎?”

餘鶴很認真地皺着眉想了想,飛速運轉的大腦也給不出合理的答案,他虛心求教:“怎麽不合适了?”

餘清硯把盤子扔在桌上:“哪兒都不合适。”他脫下外套搭在椅背上:“你想想要是傅總的衣服給別人穿,你不會覺得很別扭嗎?”

餘鶴低頭咬了口餡餅:“這有什麽別扭的,我給你找到T恤就是他的。哦,對了,他沒穿過,是獻血送的,你想得太多了餘清硯。”

餘清硯深吸一口氣,還是忍不住推了餘鶴一把:“你故意的。”

餘鶴露出個壞心眼的笑:“你努力教我做人的樣子特別好玩。”

餘清硯撫了下胸口:“你能不能少氣我。”

餘鶴伸手去握餘清硯手腕:“你貧血最近好點了嗎,手給我,我給你把把脈。”

餘清硯居然往後躲了一下,說:“我最近挺好的。”

要在平時,餘鶴自然不會覺出有什麽不對勁,但他現在處于高機能運轉的狀态,反應特別快。他一把抓住餘清硯袖口的毛衣:“你手怎麽了?”

餘清硯掙動兩下沒掙開,他捂住自己的手腕:“餘鶴,你放開。”

餘鶴從餐椅上站起身,俯視餘清硯:“把手給我。”

餘清硯當即愣在原地,他感受到了強烈壓迫感,這是他從未在餘鶴身上感受過的。

怔忪間,餘鶴撸起了餘清硯的袖子,看到了餘清硯手腕上有一串水泡。

餘鶴第一時間以為是疹子,仔細一看才發現是燙傷。

餘清硯只穿了一件寬松的毛衣,袖口很有彈性不會蹭到他手腕的水泡,餘鶴繼續把袖口往上卷,發現水泡從手腕到手肘處全都有。

不多,但面積很廣。

“你這是怎麽弄的?”餘鶴皺起眉:“那只胳膊有嗎?”

餘清硯沒說話。

餘鶴觀察着這些水泡的分布:“你是做飯的時候鍋炸了嗎?怎麽濺得這麽均勻?”

餘清硯笑了笑:“是,煮湯的時候砂鍋炸了,我擡起手擋臉,就全濺胳膊上了。”

“哎喲,你小心點啊大哥。”餘鶴轉身把給餘清硯準備的短袖拿過來:“你把衣服換上,我給你把水泡挑了。”

餘鶴回樓上去取挑水泡所需的銀針,鑷子。

下樓時,餘清硯已經換好了短袖,白色棉質T恤背後印着雙手交握的圖案,下面還有八個紅色的大字:‘無償獻血,感恩有你’。

餘清硯清清瘦瘦,兩條細白的胳膊上零星綴着十幾個水泡,小的只有黃豆大小,大的約莫蠶豆粒那麽大,看着還挺吓人。

也就是冬天不容易感染,否則餘鶴肯定得讓餘清硯去醫院處理這些燙傷。

餘鶴坐在餘清硯對面,握着他手腕仔細端詳:“要想不留疤,還得去醫院做燙傷修複,我這手藝很糙的。”

餘清硯垂眸盯着桌角,眼神渙散,聽到餘鶴的話回過神:“又不去選美,留塊疤算什麽。”

餘鶴說“那好吧,餘大夫都給你治了,記得傷口別沾水。”

說完,餘鶴從醫藥箱裏挑挑揀揀,把酒精、雙氧水、碘伏、燙傷膏擺了滿桌。

餘清硯是真沒把這點傷當回事,熱水濺上去瞬間有些疼,當時只是有些發紅,拿冷水沖了沖就沒在管。

大過年的餘清硯懶得往醫院跑,餘鶴又跟嗷嗷待哺的小鳥一樣發了十幾條微信催他,誰料從奉城到雲蘇這會兒工夫就起了水泡,在車上挽起袖子查看時也沒覺得多嚴重。

瞧見餘鶴把各類藥罐擺了一桌子,這陣仗倒是有點心驚。

不就是拿針紮破皮然後把水擠出來麽,怎麽搞得做手術一樣。

餘鶴把空托盤放在桌面上,在托盤上面用酒精沖餘清硯的胳膊,冰涼的酒精澆在灼痛的水泡上,随着酒精揮發,脹痛感略有緩解。

餘鶴攥着餘清硯的手腕,右手拿起銀針,囑咐道:“別躲啊,一躲戳穿了可疼。”

“我又不暈針我躲什麽?”餘清硯看着餘鶴手中的針:“為什麽你自己拿着針就沒事?”

餘鶴捏針的手很穩,針頭一落,靖蜓點水般刺破水泡表皮,而後用無菌棉吸走水泡裏的組織液:“我又不會拿針紮我自己。”

餘清硯看着餘鶴娴熟地處理傷口,有些疑惑:“有人拿針紮過你嗎?”

餘鶴的手微微一頓:“我不記得了。”

餘清硯似乎想到了什麽,他猶豫着問:“是餘世泉嗎?”

“不是。”餘鶴下意識回答,而後擡眼看向餘清硯,眼神中滿是審視:“為什麽這麽問?”

餘清硯的手指不自覺地微蜷:“我聽媽媽說,他之前打過你。”

餘鶴面色瞬間一冷,略顯慵懶眼神變得很銳利,他挺直脊背,警惕地問:“他打你了?”

餘清硯搖搖頭:“沒有,他都病成那樣了,哪裏有力氣打人?”

餘鶴握着餘清硯手腕的手微微攥緊:“餘清硯,餘世泉是一個得寸進尺的人,他會不斷試探你的底線,你要留心少被他幹預。”

餘清硯溫和地彎起眉,輕輕晃了晃手,寬解餘鶴過于緊張的情緒:“好的,我知道了。”

餘鶴觀察着餘清硯的表情,似乎在判斷餘清硯是真的知道了還是在敷衍他。

不過餘清硯的表情總是那樣,看起來溫和無害又很好相處,餘鶴看不出個所以然來,只好說:“要不你就從餘家搬出來,在大學旁邊租一個或者買一個房子。”

買一個房子?

餘清硯眼眸微擡,對餘鶴的提議很動心。

他從小生活在不穩定的環境中,一個屬于自己的房子确實能帶來安全感,填補餘清硯心底的漂泊感,

因養父母欠下了巨額債務,他們總是要不斷地搬家躲債,轉學和适應新環境是餘清硯很小就培養出的本領。

餘清硯相貌清秀,成績優異,很得女孩子喜歡,這樣的轉校生很容易引起本班男生的孤立。

以坐在後排那幾個差生為主。

餘清硯不願意把後排男生們欺負人的那些手段稱之為霸淩,撕掉作業本或者把書包扔到樹上的行為,并不能引起餘清硯的憤怒和驚慌。

比起那些追債的債主,初中生的行為幼稚且低級。

餘清硯不生氣,但他覺得很麻煩,畢竟他們家負債累累,沒有多餘的錢可以供他揮霍,不斷去促進校門口書店的盜版教材全解銷量。

一本盜版教材全解居然要賣正版的價格,這是現在的餘清硯都無法理解的物價。

哪怕現在戴的腕表都要六位數,但餘清硯還是覺得35.8元的教材全解很貴。

非常貴。

總之,後來餘清硯學會了如何讓那些讨厭自己的人接受他。

這得益于餘清硯過于優秀的成績,他只是在某次考試中随手把塗好的答題卡放在了桌角,就輕松獲得了他們年級校霸的友誼。

成了校霸的朋友,班裏後排那幾個男生自然不敢再欺負他。

因為有一次,校霸朋友問他借作業抄的時候,餘清硯很是遺憾地告訴校霸朋友:“我的教材全解被撕掉了。”

校霸朋友會幫他解決這些小麻煩。

于是,回到班級後,餘清硯不僅看到了後排男生校服上顯眼的腳印,還在座位上看到一本嶄新的、正版的教材全解。

可惜由于他一直默許校霸朋友抄他的卷子,致使讓頭腦簡單的朋友對自己成績過分自信。

最後,餘清硯的校霸朋友沒有考上高中。

真是非常抱歉。

如果他們分在一個考場就好了。

餘鶴伸手在餘清硯眼前晃了晃:“想什麽呢你?”

餘清硯回過神,看見自己胳膊上十幾個水泡上都塗了雙氧水。

傷口發生過氧反應,每一個水泡上都起了層密密麻麻的泡沫,整個胳膊看上去坑坑窪窪,簡直比喪屍的胳膊還要惡心。

餘清硯很無語地看向餘鶴:“你為什麽給我治得像是感染了梅毒一樣?”

餘鶴:“……”

餘清硯又問:“哪個老師叫你這麽用雙氧水清洗傷口?”

餘鶴撐着臉看餘清硯,坦率地欠揍:“沒人教啊,我學中醫的,又不是學外科或者護士,都沒有外傷處理這節課。”

餘清硯深吸一口氣:“沒學過處理外傷,難道化學也沒學過?雙氧水是強氧化物,具有輕微腐蝕性。我說胳膊怎麽這麽疼,你趕緊給我沖幹淨。”

餘鶴拆開生理鹽水給予清硯沖傷口:“雙氧水能殺滅化膿性球菌,這是預防你傷口感染化膿。”

“快別逗了你。”餘清硯沖掉胳膊上的雙氧水,看着餘鶴一點點給他塗燙傷膏,忽然說了一句:“餘鶴,對不起。”

餘鶴擡起頭,詫異地看向餘清硯:“怎麽了?”

餘清硯很少這樣鄭重其事地向誰道歉。

他幾乎從來都沒有和誰正面爆發過矛盾。

餘清硯別開眼,盯着桌角玻璃上的反光:“剛回餘家的時候,我以為你很讨厭我,就故意惹怒你,讓餘世泉看到了你兇我的樣子。”

餘鶴笑道:“怎麽突然說起這個,良心發現了?”

餘清硯心中剛剛凝結起來的愧疚瞬息消散,他抽回手臂:“我和你沒話可說。”

“啊行行行,我原諒你了。”餘鶴展開手臂伸了個懶腰,指了指一樓的卧室:“我上樓睡覺了啊,你自己玩吧,這間客房剛打掃出來,給你用的。”

此時正是下午五點多,外面是一片深藍色的夜幕。

別墅外的路燈剛剛點亮。

餘清硯無語道:“你這個點睡的是什麽覺?”

餘鶴:“我想睡的覺。”

餘鶴抱起小野貓回了樓上。

餘清硯作為客人。總不好自己一個人在別墅裏亂晃,簡單收拾過餐桌後也回了房間。

觀雲山裏面太靜了,今天是除夕,應是萬家燈火熱鬧的時候,可正因外界的熱鬧更使得整個觀雲山景區無比靜谧。

沒有了游客的踏足,整座山都如同陷入靜止。

餘清硯開車上山時,一路上一個人影也沒見着。

古時候講歸隐山林,也就是歸到這樣的地方吧。

在這種極致的沉靜下,人很容易獲得內心的安寧,被世俗纏繞的心随着整座山一起安靜下來。

這是一種很神奇的感覺,餘清硯感覺到了少有的輕松,那些令他煩惱的事并非不見了,而是無所謂了。

餘清硯上回在這裏留宿,是一周前餘鶴不見的那天。

那晚整座莊園來來去去地過車,一撥接一撥的人不斷來向傅雲峥彙報尋找餘鶴的進展,餘清硯并沒有能感受到今日這樣的安靜。

躺在床上,餘清硯獨享這份難得的安穩時光,他在沉靜中思索那些圍繞着他的煩心事,有那麽一個瞬間也想就此離群索居,遠離紛擾。

可那是行不通的。

餘清硯非常清楚自己的野心,也明白自己對金錢的渴望,這種悠然見南山的安穩歲月注定不屬于他。

只有錢才能給餘清硯帶來安全感。

而餘鶴的安全感與錢財無關,即便從沒人和餘清硯說過,但餘清硯也非常确定,餘鶴的安全感大概率來自傅雲峥。

把全部的感情托付一個人,這是餘清硯從不敢想象的事情。

沒有什麽比人心更易變了。

承接一個人安全感需要極大的氣魄。

也只有傅雲峥這樣的權勢地位,才能穩穩接住另一個人全部的信任。

所以還是要有錢。

懷着對金錢的無限憧憬,餘清硯陷入了黑甜夢鄉。

餘清硯很久沒有睡過這麽踏實安穩的覺了。

醒來時,外面的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餘清硯一時分不清是晚上還是淩晨。

睡到昏天黑地的颠倒感實在令人沉迷。

餘清硯蹭了蹭枕頭,伸手去摸手機看時間。

作為在躲藏和漂泊中長大的孩子來說,餘清硯的超感官知覺異常發達。

他是面朝着窗戶這邊醒來的,但在摸到手機的剎那,餘清硯忽然頭皮發麻。

他身後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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