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鶴!餘鶴我錯了!我錯了!”

裘洋全身劇烈抽搐, 他抖着手從懷裏掏出電話:“你不救那個高中生了嗎?打120,你打120。”

目光漫不經心掃過裘洋手中的手機,此刻的餘鶴根本注意不到裘洋在說什麽, 他只關注自己感興趣的事情。

比如裘洋發抖的手。

“人為什麽會害怕呢?”餘鶴皺起眉,握住裘洋的脖子,慷慨萬分, 不吝于把自己在死亡線上總結出的寶貴經驗分享給裘洋:“當你無限接近死亡的時候,你就不會怕了。”

“放開我,你這個瘋子!”裘洋絕望地拍打着餘鶴的手。

餘鶴根本感覺不到疼痛,裘洋此刻的力氣對他來說太小了。

被貓捉住的老鼠, 一切掙紮都很可笑。

餘鶴收緊雙手:“剛才我也是這副蠢樣子嗎?非常抱歉,讓您見笑了。”

裘洋瞳孔猛縮:“你真是瘋子,比我還瘋。”

餘鶴微微颔首,客氣道:“過獎。”

裘洋耳朵很快就聽不見任何聲音了,确切地說,當脖頸被卡緊後他就徹底失去了聽力, 眼前只剩一片血紅色。

論身體機能,這個年紀的裘洋無論如何都比不上青春正盛的餘鶴, 在窒息的痛苦下,裘洋比餘鶴更快接近死亡。

他只能在心中祈禱快點熬過餘鶴的七次報複。

可惜, 餘鶴比他想象的還要可怕。

餘鶴彎眉淺笑的模樣和手下動作形成鮮明對比, 這根本不是一個正常人應有的割裂感。

裘洋松弛的臉皮漲得通紅, 掙紮的幅度越來越小。

裘洋的臉由紅變白, 口鼻之間涕泗橫流。

就在裘洋以為自己就會這樣被掐死的那一刻,餘鶴終于松開了手。

餘鶴漠然凝視痛苦嗆咳的裘洋, 冷淡地評價:“沒什麽意思。”

接着,他又一次收緊了手。

沒有人能扛過反複窒息的痛苦, 當餘鶴再松開手時,裘洋掙紮着求饒:“餘鶴,餘爺,我錯了,我真的錯了,你想想廁所裏的白沐……”

餘鶴無動于衷,繼續收緊雙手。

裘洋仰起頭,拼進力氣狂喊一聲:“傅雲峥還在雲蘇等你!”

餘鶴的手猛地一頓。

裘洋這輩子都沒有想過,有一天‘傅雲峥’三個字會救自己的命!

裘洋抖動嘴唇,顫抖着說:“我的賤命不值錢,你要是現在弄死我,晚上五點、晚上五點傅雲峥就見不到你,你不可能回去找他了。”

你不可能回去找他了。

短短幾個字,瞬間瓦解餘鶴無堅不摧的精神。

餘鶴擡手甩了裘洋一巴掌:“閉嘴。”

裘洋很識時務,他立即閉上了嘴。

餘鶴唇角揚起的弧度緩緩壓平,他很不高興。

拿起裘洋的手機,餘鶴用裘洋的指紋解了鎖,撥出去了一個電話。

在算不得漫長的等待音過後,餘鶴臉上過度興奮的神情全然消失。

他垂眸看着裘洋,眼神冰冷就像在看一個死人。

餘鶴的聲音是與他神情截然相反的沙啞虛弱:“傅雲峥,發生了一點小小的意外。”

傅雲峥的聲音從話筒中傳來:“小鶴,怎麽了?”

裘洋屏息聽着餘鶴打電話,并且暗暗準備着反擊,餘鶴滿不在乎,拽着裘洋的頭又往地上一磕。

咚的一聲悶響。

裘洋被磕得眼冒金星,低聲罵了一句:“神經病。”

餘鶴單手卡住裘洋的脖子,歪頭用肩膀夾着電話,騰出一只手狠狠甩在裘洋臉上。

傅雲峥問是什麽聲音。

接着,裘洋聽見餘鶴這個瘋批崽子委委屈屈地說:

“裘洋打我。”

當警察打開裘家打大門時,整個別墅安靜地不像話。

刑偵支隊隊長張鳴踏上樓梯,隐約聽到二樓房間內傳來些許聲響。

推開門前,聽到房間裏的人說:“警察來了。”

房間內有明顯打鬥過的痕跡,地上攤着一床被子,下面明顯有個人形。

宛如停屍間蓋着白布的屍體。

張鳴心間一緊,快步上前掀開被——

是裘洋。

裘洋昏迷了過去,身上有明顯被毆打過的痕跡。

見狀,張鳴不自覺皺起眉,他打了個手勢,示意同事先把裘洋擡出去。

一道沙啞的聲音從衛生間傳來:“這裏有病人,他快死了。”

張鳴聞言一驚,大步上前,推開衛生間的門。

一個瘦高的青年背對張鳴坐在瓷磚上,隔着被子半攬起一個年輕的男孩。

男孩雙眼緊閉,臉色慘白,口鼻間有明顯的血痕,血跡被擦拭過,但仍留下了一片殷紅。

狼狽不堪卻難掩清秀,男孩看起來年紀很小。

根據資料,張鳴迅速定位了男孩的身份,這是裘洋從夜店帶回來的高中生白沐。

那唯一醒着的這個就是餘鶴了。

怎麽和傳聞中不太一樣。

張鳴警惕地看向餘鶴:“你是餘鶴?”

餘鶴微微側首。

張鳴看清餘鶴的瞬間,心頭一陣猛跳。

餘鶴的側臉美得令人心驚,唇角和脖頸的青痕非但不能抹殺他的美,反而将餘鶴襯得更加妖異豔麗,充滿了紅玫瑰開到衰敗的黑暗與蘼麗。

眼前的一切,如同老舊電影中光影昏暗的畫面剪影。

裝修複古的狹小衛生間,一個蒼白如妖的青年男子抱着懷中将死的少年。

少年額角淌血,死生不明,青年滿身是傷,眼神冷漠。

仿佛是一對為複仇而來的鬼魂,又像開在冥府之路上的雙生彼岸花,鬼氣中又帶着絲不可亵渎的神性。

這一幕極具沖擊與震撼。

餘鶴脖頸上的淤青極深,透露出陰氣森森的黑紫,指痕模糊不清。

這種形狀顏色的淤青絕非一次形成的。

臉上指痕倒是很明顯,破裂的唇角證明餘鶴也曾遭遇暴力。

屋裏一共三個人,三個人都受了重傷。

張鳴眼皮一跳,終于意識到這個看似簡單的非法拘禁背後有多複雜了。

難怪他哥要他親自過來。

餘鶴将捂在白沐頭上的毛巾拿開,給張鳴看白沐額頭的傷口:“警官,他快死了。”

張鳴俯身去扶餘鶴:“你還好嗎?”

餘鶴看了眼張鳴:“張鳴?”

張鳴點點頭。

餘鶴撿起地上的手機,語氣比和張鳴說話時生動很多:“你姐夫的弟弟來了,我得跟他去警察局了。”

“去吧。”傅雲峥的聲音從手機裏傳來:“我在路上,晚上接你回家。”

挂斷電話,餘鶴把手機遞給張鳴:“裘洋的。”

張鳴看到餘鶴的雙手在微微發抖。

這種顫抖完全有別于寒冷或恐懼,這是過度亢奮的顫抖。

常年和罪犯打交道的張鳴察覺到一絲違和,他意識到餘鶴似乎在壓抑着內心的某種激動。

張鳴後背不自覺地繃緊,下意識和餘鶴拉開距離。

餘鶴給他的感覺太危險了,完全不像他哥口中那個‘挺好糊弄’‘脾氣也挺好’的小孩,即便餘鶴沒有做出任何過激舉動,但張鳴完全沒辦法說服自己說眼前的這個餘鶴很無害。

如果硬要張鳴形容,語文修辭手法學得非常差勁的張鳴只能用‘炸彈’兩個字來形容他所見到的餘鶴。

危險、可怕、活躍度高,極不穩定。

他甚至懷疑餘鶴是不是食用臉上什麽非法興奮劑,決定帶回局裏先給餘鶴做個毛發檢測。

張鳴還沒來得及說什麽,餘鶴忽然低頭嘔出一口鮮血,吓得張鳴一把扶住餘鶴:“你沒事吧。”

餘鶴的聲音很啞:“沒事,食道和氣管上的血管被掐裂了,喉嚨裏的血。”

張鳴打量着餘鶴:“我先帶你去醫院吧。”

餘鶴又右手給自己的左手把脈,發現自己心跳快得異常,這種情況下診脈也真不出什麽結果。

餘鶴握着自己的手腕想:

為什麽心跳得這麽快?這是不正常的,是情緒太興奮了嗎?

你應該鎮定下來,餘鶴,這樣的狀态不對的。

躁郁症又發作了。

餘鶴的情緒從來很少這樣糟糕過。

和傅雲峥在一起時,他的情緒總能維持穩定,即便情緒稍有波動,只要和傅雲峥摟摟貼貼就能好了。

餘鶴能夠很清楚地意識到自己的精神出現了一些很棘手的問題。

那種感覺很特殊,很難認錯。

要怎麽形容躁郁症發作時的感覺呢?

靈魂撕裂,分成兩半,正常的那一半靈魂神魂不穩,飄飄蕩蕩,猶如游離在身軀之外,而不正常的那半靈魂占據了整個軀殼。

或是過于陰郁,或是過于亢奮。

那一半生病的靈魂被無限放大,操縱着餘鶴的喜怒哀樂,餘鶴知道這樣是不對的,知道自己出了問題,但他落不下來,沒辦法重新掌控自己的情緒和行為。

每當這個時候,如果傅雲峥能抱一抱餘鶴,那麽餘鶴游離飄蕩的靈魂則能夠迅速複位,和傅雲峥摟在一起溫存。

可現在傅雲峥不在。

餘鶴即便知道自己有病,可他無計可施。

他的解藥不在。

真煩,他就不應該離開傅宅,不應該離開傅雲峥。

外面這些人實在太讨厭。

如果世界上只剩下他和傅雲峥就好了。

餘鶴看向眼前的張鳴,目光不受控制地掃過張鳴太陽穴、頸動脈、心髒等要害部位。

張鳴莫名感到後背發寒,側頭看了眼身邊的餘鶴。

餘鶴努力甩掉那些不對勁的念頭,和張鳴一起坐上了警車。

很可惜,躁狂狀态下帶來的亢奮也未能抵禦暈車。

餘鶴在醫院門口吐得昏天暗地。

他身上有明顯被砸傷的淤青,脖頸上的掐痕也很吓人,一進醫院,餘鶴就被推進核磁室檢測內髒有沒有內出血。

核磁室內很涼,餘鶴躺在共振儀上,被運送進核磁艙時忍不住想,人死以後在火葬場被推進焚燒爐的時候也是這樣嗎?

這裏就像一個棺材。

一個吞沒餘鶴全部理智的棺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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