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3 章

病房內安靜了許久,管能俪才試探性地看向祁牧野,見她臉上沒有絲毫玩笑的成分,才緩緩開口:“所以你在那個世界是個男人?”

“我還是個女人,只是當時出了些事情,我被迫女扮男裝。”

“許朝歌知道你是女的?”

“她知道。”

“那她怎麽還……”和你結婚?

祁牧野搖頭笑道:“她不在乎,我們愛的是彼此,無關性別,無關身份。”

“那你們有沒有……”管能俪比了個手勢。

“我們該做的都做了。”

管能俪哦了一聲,突然明白:“難怪她一生無子。”

祁明奇怪地看向管能俪:“你這麽快就接受了?”

管能俪聳聳肩膀,對祁牧野笑:“那能怎麽辦?囡囡又不會騙我們。”她坐到祁牧野的床邊,問,“所以你上次說的那個女孩一直是她?”

祁牧野堅定地點頭:“一直是她。”

“奇怪了,既然你說她那麽好,為什麽史書要這樣說她?”

“我也一直想知道答案,不過媽媽你也知道,在那個時代,女子向來難以出頭,朝歌那麽優秀,怕是會惹人眼紅。”

“也是,在那個時代能做出這一番成就已經很不容易了。”她看向祁牧野,拍着祁牧野的手背打趣道,“這就叫上朝歌了?這麽親密?”

祁牧野晃着肩膀撒嬌:“媽媽,她都是我的夫人了,我不與她親密與誰親密?”

“她好看不好看?”

“都說了美貌是她最不值得一提的特質。”她拿出手機,翻出許朝歌的畫像,“博物館有她的畫像,你搜一下就知道。”

“嗐,鬼知道那個蹩腳畫師畫得像不像!”

祁牧野羞赧笑着,點點頭:“我也覺得不像,真人更好看。”

“可是,要真像你說的,史書都是污蔑,她怎麽會有這麽多陪葬品?皇親貴胄都沒她排場大。”

“我和她也想知道。”祁牧野晃晃腦袋,攬過管能俪的肩膀傲嬌道,“你怎麽就不說這些都是你女兒和你兒媳一起掙的呢?我們倆富可敵國,确實容易遭人眼紅。”

“你啊!”管能俪捏捏祁牧野的鼻子,“別的沒學,媽媽的臭屁全給學去了。”

祁牧野咯咯笑着:“媽媽,哪有人自己說自己臭屁的?”她看向坐在遠處發愣的祁明,“爸爸還沒接受呢?”

“這人腦筋轉得慢,沒個十天半個月他轉不過來,你快與媽媽說說,你與那個許朝歌是如何在一起的?”

……

聽完祁牧野的描述,管能俪不禁感嘆:“爸爸媽媽給你取這個名字,是想讓你以她為鑒,沒想到竟以此成為你們兩個的羁絆。”

祁牧野笑道:“媽媽,就算我不叫這個名字,我還是會遇見她。就像牧野為朝歌而生一樣,我生來就注定與她有斬不斷的羁絆,這是我們命中注定的緣分,是上天的垂憐。”

有了多方的協助,對陸琦的調查進展得相對順利,起碼找到了之前祁牧野并沒有找到的消息。

比如1954年确實有幾例偷渡客的海難,比如這幾例海難中皆有與陸琦年紀相仿的遇難女子,只是當時信息傳遞不暢,祁牧野無法得知遇難人員中是否包括陸琦。

祁牧野心中有個預感,她隐約清楚該如何留在銘朝,這幾日,除了恢複她的身體,也在馬不停蹄地打算自己的安排。

比如,她得去公證自己的遺囑,工作近十年,她也有一定的積蓄,既然她決心抛棄這個世界的一切,那得讓她這些年的打拼有一個去處。她的父母雖然不缺這些,好歹也算個念想,他們要是知道了,肯定不會嫌棄。

比如,她得找一個沒有任何人打擾的地方度過剩下的時光,沒有陸存,沒有父母,更沒有醫生,讓她能在銘朝安心生活,無懼突如其來的別離。

比如,她得抓緊學一些東西,這樣回到銘朝時還能幫到許朝歌,還能幫到那個時代的女孩子。

祁牧野故作輕松地安排這一切,為了使自己的情緒輕松一些,她在腦海中哼着歡快的曲子,一個人在遺囑上簽上自己的姓名,一個人對着鏡頭笑着拍下自己的遺照,一個人獨處考察,尋找孤僻的落腳點。

她知道自己這樣做算得上自私,無顏面對她的父母。但世間安得兩全法?只要她想與許朝歌長廂厮守,她就得抛下一切奔向她。正如她之前所說,她的父母有彼此陪伴,但許朝歌已經被史書如此對待,許朝歌的人生已經足夠悲慘,她不忍她将這一生都耗在無盡的等待之中。

祁牧野一直強撐着,直至她走到門口,轉身回望那個她生活了十多年的屋子,淚水瞬間決堤,任她怎麽擦拭,臉頰上的淚水總是源源不斷。說舍得那是假的,畢竟那是她生活了三十二年的世界,她所割棄的,不只是一間屋子、一件物品,而是三十二年的情感,三十二年的回憶與牽挂。

“喂?你在哪?”管能俪打來電話。

祁牧野換了身休閑服,擦拭着濕漉漉的頭發:“在游泳館,剛才在學游泳,手機放外面了。”

管能俪在電話那頭喲了一聲:“怎麽就突然想起來學游泳了?”

“我就是突然想起來,我好像不會游泳,趁現在空閑了,學習一下這項技能。”祁牧野将毛巾挂在脖子上,笑道,“媽媽,你給我報了那麽多興趣班,怎麽就忘了游泳呢?”

“嘿——”管能俪用肩膀夾着手機,對着電腦打字,“你這個小丫頭怎麽胡說八道呢?媽媽沒給你報嗎?是誰腳趾一沾到水就哇哇大哭的?就你這模樣,我哪敢讓你下水?”

祁牧野悻悻地摸摸鼻子:“不會吧,我才沒那麽膽小。”她站到空調的吹風口下,打算幹脆用空調的暖風将頭發吹幹,“媽媽,你打電話過來什麽事?”

“哦,差點忘了正事。”管能俪扶了下眼鏡,滑動着鼠标,“媽媽可能查到你要找的那位女士,身份信息年齡樣樣都能對上,只是還得去當地确認一下,你要跟着去嗎?”

祁牧野搖頭,扶正單肩包,看着沉浸在泳池內的人們,問:“她還活着嗎?”

“沒有,她們一整船的人都遇難了。”

不知為何,祁牧野突然松了一口氣,如釋重負。随之而來的,是激動,是委屈,是無盡的不舍。

她沒有猜錯,陸琦之所以能永遠留在銘朝,是因為她在1954年就已經遇難,這個世界再無陸琦,所以她能安穩地生活在那。

同樣的,這個世界需要再無祁牧野,她才能與許朝歌長廂厮守。

塵埃落定的輕松過後,是即将面對別離的忐忑與不舍。

“好的媽媽,我知道了。”祁牧野的眼眶中滿含熱淚,盡量控制哽咽的語調,換了好幾口氣才繼續說道,“我一會兒回家來,媽媽你等等我,不要睡覺。”

“知道了。”管能俪笑道,“你都說了要過來,我哪能睡覺?你早些回來,媽媽給你做姜撞奶暖暖胃。”

“醫生說了,你現在還不能劇烈運動,每周适當學一下,咱們又不是要比賽,學會了就行。日子還長着呢,咱們慢慢來。”

祁牧野笑着落下一滴眼淚:“知道了,媽媽。”

祁牧野到家的時候,管能俪正敷着面膜。她微仰着下巴将祁牧野迎進門,端出保溫着的姜撞奶,推着祁牧野的後背在餐桌前坐下。

“快些吃,趁熱才好吃。”

管能俪沒有單坐着,她趿拉着拖鞋,半彎着手從書房裏拿出整理的一疊資料,坐在祁牧野身前随口問道:”好吃不?”

祁牧野大口吞咽着,不斷點頭:“好吃,我好久沒吃到這麽好吃的姜撞奶了。”

管能俪笑:“喜歡就跟媽媽說,我在家沒事幹,給你做些喜歡的也樂意,以後想吃什麽都跟媽媽說,我都做給你吃。”

祁牧野不敢點頭答應。她睜着眼睛一口氣吃完眼前的姜撞奶,将碗推到一邊,輕聲愧疚道:“媽媽,我是個很自私的女兒吧?”

管能俪動作一頓,翻過一頁資料:“哪能,你是全世界最讓人省心的女兒了,媽媽很幸運有你這樣的女兒。”

“明明你和爸爸的身體健康,我卻接二連三住院,媽媽,你也有很多疑問吧?甚至在我昏迷的時候問過醫生原因,是吧?”

管能俪點點頭,嘆息:“你突然生那麽大的病,媽媽當然會擔心。你從小身子就好,極少生病,短時間內這樣頻繁住院,再怎麽粗心的媽媽也會操心的。”

祁牧野低着頭,不敢擡頭觀察管能俪的反應,她的一意孤行,她的自私妄為讓她無顏再面對自己的母親。“其實每次的住院都是我的刻意為之。”祁牧野的視線死死盯着管能俪前面的那一疊資料,“每次我只有心痛了我才能見到許朝歌,我想見她,我想與她一直在一起,所以我放任我的心痛蔓延,我放任自己的身體就這樣鏽下去。”

管能俪看着祁牧野,沉默良久。對于這件事,她确實覺得蹊跷,甚至四處問訪,只為查明女兒不斷昏迷的原因,但她怎麽也沒有料到,這背後竟然藏着這樣離譜的理由。她嘆了口氣,安慰:“沒關系,媽媽只要你現在好好的。”

“這麽久以來,我一直在尋找留在銘朝的方法,我答應過許朝歌,我會一直陪着她。”祁牧野繼續說道,“陸琦也和我一樣,也是穿越回銘朝的,但她一直沒有離開過,所以我才想去打聽她的下落。”

管能俪難以置信地看向祁牧野:“小牧,她不是已經遇難了嗎?”

祁牧野點頭:“我想,正是因為她遇難了,所以她才能永遠留在那裏。其實我早就預料到了這一點,所以你剛才跟我說的時候,我一點都不震驚。”

此刻管能俪再也不能維持從容的心境,她僵着肩膀,手臂支撐着桌面,眼睛死死地盯着祁牧野:“你說你要和許朝歌在一起,那你是要……”她無法說出後面的話。

祁牧野呼出一口氣,代替管能俪把話說完:“是的媽媽,只有這個世界的祁牧野消失了,那個世界的祁牧野才能重新出現在許朝歌身邊。媽媽,我已經虧欠她太多了,她等了我十九年,如今她是我的妻子,我應該陪在她的身邊,我應該糾正這些錯誤。”

管能俪無法繼續坐在祁牧野的對面,她一把扯開臉上的面膜,起身站在桌子旁,手掌撐着桌面勉強穩住自己的身體。

祁牧野繼續說道:“她在尹江孤家寡人,無父無母,除了面館的幾個夥計,幾乎沒有人是像我這般無條件地支持她。在世人看來,她是個堅強的女人,可縱使形如盔甲,她也有累的時侯。大家都會慢慢成家,有各自的牽挂,随着時間的流逝,她就真是一個人了。媽媽,我不忍心讓她受到這樣的對待,像她這樣的女孩,她理應擁有很好的一生。縱使我幫不了什麽,但我起碼可以一直陪她,而不至于像史書所說的孤獨終老。”

“或許,不用你走呢?既然你能去她的時代,會不會她也能來到我們這個時代呢?既然你能通過她留給你的笛子回到銘朝,說不定她也能通過你留下來的東西回來呢?”管能俪抓住一絲希望,急切問道。

“沒用的媽媽。”祁牧野絕望地搖頭,“你比我更清楚,沒有許朝歌,就不會有我的存在。就算我能将她帶回家,可歷史上再無大運河,尹江的百姓要承受千年的水患,你和爸爸也不會相遇,更不會有我的誕生。媽媽,一切都是宿命,就算有這個機會,按照許朝歌的性格,她不會這樣自私。”

“沒有別的辦法了嗎?”

祁牧野閉上眼,痛苦地搖頭。

“媽媽。”祁牧野同樣站起身,還想說些什麽。

“你不要說話。”管能俪當即擺手,“你讓我靜一靜。”

“你生氣了嗎?”

“我怎麽能不生氣?”管能俪大聲責問,“媽媽氣你把自己的身體當做玩笑,氣你為了只見了幾面的女人就抛棄家庭。”

管能俪的手指着自己的胸口:“但我更氣我自己。媽媽是你在這個世界上最親的親人,可你經歷了那麽多次,面對那樣困難的抉擇,我卻毫不知情,甚至……甚至還鼓勵你去追她。我、我真是快瘋了。”

“媽媽。”祁牧野走到管能俪的身後,俯身抱住她,“死亡不是終點,被遺忘才是。就算我在這個世界死去了,但我會在許朝歌身邊好好的。我做了什麽,生活得怎麽樣,你都能看到。說不定等朝歌的主墓室打開,你能看見我們兩個的合葬。”

“呸呸呸!”管能俪氣急,胡亂拍打着祁牧野的手臂,“你好好地站在我身邊,說什麽合葬?媽媽希望你快快樂樂的,不想你背負那麽多。就像我給你取的名字那樣,我不希望你卷入太多紛争。”

“但作為牧野,注定成為歷史的重要一環不是嗎?”祁牧野笑道。

管能俪拉着祁牧野的手臂哭道:“媽媽不求你大富大貴,不求你名垂青史。惟願孩兒愚且魯,無災無難到公卿,媽媽只希望你普普通通無憂無慮地過完這一生。”

“但這些都不是我想要的。”祁牧野說道,“要是我不抓住這個機會,我将一輩子為這次退縮遺憾,一輩子懊惱當初的決定,媽媽,你肯定不希望我過上這樣的人生吧?”

管能俪抽泣着,沒有言語。

“其實在那裏沒有什麽不好的,生活節奏慢,風景秀麗,民風淳樸。朝歌還開了個面館,我們衣食無憂,相比社畜,我更喜歡當那些孩子的先生。”她攬過管能俪的肩膀,與之面對面,“媽媽,我在那裏教很多孩子學習,這是我之前怎麽也不敢想的。那兒的人們都很敬重我,好像在那裏,我才能更好地實現自己的價值。”

管能俪:“你想當老師,媽媽就給你找個工作,幹什麽非要回到那兒去?那兒的條件那麽差,生個感冒都要要了命。”

“不會,陸琦是那邊的大夫,經歷過大風大浪,我的身子都是她幫我調理的。”

“就那麽喜歡那姑娘嗎?”還未等祁牧野回答,管能俪繼續說道,“你為了她都願意抛棄我和你爸爸,想必是很喜歡了。”

她轉過身,恨鐵不成鋼地點點祁牧野的額頭:“你啊,就應該把你扔山裏挖幾年野菜。”

祁牧野捂着額頭委屈道:“媽媽,朝歌又不會負我,我挖什麽野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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