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2 章
“祁牧野——”耳邊響起許朝歌撕心裂肺的呼喊。
祁牧野猛地睜開眼睛。她的四肢都被醫學儀器所束縛,嘴巴裏插着管子,她的眼眶裏滿含熱淚,一直落不下來,使得她眼前朦胧一片。她的喉嚨被堵着,發不出一點聲音,耳邊更多的是機器的滴答聲和醫生來來往往的交談聲。
她應該還在醫院,或者說,應該是在病房裏,只是不同與之前的病房,這裏人員複雜,醫生在各個病床前來回奔走,查看病人的生命體征。
一個路過的醫生注意到她,彎腰在她耳邊說道:“你醒了嗎?能不能聽見我說話,能聽見的話就點點頭。”
祁牧野蠕動着喉嚨,努力想發出一點聲音,醫生趕忙彎腰向她搖頭:“你現在喉嚨裏插着管子,說不出話來的,能聽見我說話就點點頭,不用回答。”
祁牧野咬着牙關,用盡全力動了動腦袋。她也不确定自己有沒有點頭,平常一個很簡單的動作現在卻這般吃力。
醫生滿意地點頭,檢查她身上的儀器的數值,在她耳邊繼續說道:“現在是下午兩點半,五點鐘的時候你的家屬會過來看你。到時候你情緒不要激動,不要說話,讓家屬看幾眼安心,知道了嗎?”
祁牧野再次吃力地點頭。
她想她應該明白了當前的處境,前幾次住院從未限定時間讓家屬探望,這一次,應該就是傳說中的重症監護室,難怪醫生這樣多,病床這樣多。
她之所以會回來,大概也是現代的醫學技術使她現代的身體蘇醒,由于能量守恒,這個世界的祁牧野蘇醒了,屬于銘朝的祁牧野就要消失了。
許朝歌。祁牧野閉上雙眼,那兩顆蓄在眼眶中的總算得償所願滑落臉頰。在她蘇醒的那段時間,銘朝又過了多久?她留下的那些補救措施是否還有用?
許朝歌……她還好嗎?
盯着天花板發呆的時間總是飛快,門口傳來一陣嘈雜的交談聲,祁牧野動彈不得,只能垂眸盡量往門口看去。
管能俪拉着祁明的手掌出現在門口,察覺到祁牧野的視線,管能俪停在原地,難以置信地捂住嘴巴,眼角不斷落下淚珠,又喜又怕地走向祁牧野,半信半疑地牽起祁牧野的手指,小心翼翼地問道:“小牧,你醒了?你能看見媽媽嗎?”
祁牧野不知道該以什麽樣的心态與表情面對她的父母。她這樣一意孤行,最對不起的就是眼前那兩個對她傾注了一輩子的愛的人。她扯着嘴角,竭力拉出一個笑容,她知道此時的笑容要有多難看就有多難看,但她希望她的父母能因此安心,她已經很不聽話了。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管能俪擦去眼淚,卻怎麽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幹脆轉過身,埋在祁明的肩膀上失聲痛哭。
祁明拍着管能俪的肩膀安撫:“囡囡醒了多好,你哭什麽?”
“我那是高興,我高興,才沒有哭。”
她轉過着,緊握着拳頭,給祁牧野做了一個加油的手勢:“過幾天你情況穩定了,媽媽就帶你出去,想去哪媽媽都帶你去,想見的那個女孩兒媽媽幫你一起追,囡囡,我們要好好的。”
祁明也跟着附和:“爸爸也幫你追,爸爸幫你。”
祁牧野再度扯出那個極度難看的笑容。她張張嘴唇,幾度想與兩人說話,奈何喉嚨被堵着,任她怎麽努力,就是發不出一點聲音。
“囡囡,不要說話。”管能俪趕忙擺手制止,“醫生說了,你得冷靜,有什麽話等我們出去了再說,爸爸媽媽都會坐下來聽你慢慢說。”
祁牧野哪等得了那麽久,她的視線往手指上瞟,翹着手指瘋狂示意。管能俪立馬反應過來,拿出手機:“小牧,你想說什麽就寫下來,媽媽幫你說。你剛醒來,應該累得很,爸爸媽媽與你說完話就走,明天再來看你。”
祁牧野點點頭,在手機屏幕上寫下歪歪扭扭的“許朝歌”三個字。
“許朝歌?”管能俪看着手機屏幕疑惑道,“怎麽是她?”
祁牧野繼續翹着手指,在屏幕上寫下:“查百科。”
管能俪不敢過多猶豫,當即搜索許朝歌的名字,将百科的結果全部念給祁牧野聽,甚至将手機翻轉過來給祁牧野看一些配圖。
眼前是祁牧野無比熟悉的內容,她閉上雙眼示意管能俪無需再看。她開始有些相信陸存的言論,或許,所謂的關于許朝歌的歷史,真的已經是她不斷改變後的結果,不管她再回去幾次,歷史無從更改,許朝歌的命運依舊是她所熟知的那樣。
或許,應該慶幸才對,起碼許朝歌的人生沒有因為她的出現而變得糟糕,她沒有成為許朝歌人生中的絆腳石。
管能俪每天都會準時來病房看她,祁明的工作繁忙,偶爾會缺席,但很多時候,不管多晚,他都會趕到醫院,詢問病房內的護師關于祁牧野的情況。
陸存來過一次,管能俪不清楚他與祁牧野的關系,出于對孩子的尊重,她只是囑咐了兩句就退出去,将時間留給兩人。
“祁牧野,你不該用這種方式去見她。”陸存上來就是這麽一句。他穿着板正的西裝,手臂上挂着黑色的大衣,周身還帶着外面的冷氣,就這樣皺眉訓斥道。
祁牧野輕擡眼皮,以同樣的神态去瞪他。這小子,明知自己現在不能開口反駁,存了心地要氣她。
“要是我能見到許朝歌,我定要告訴她你在這裏是如何折磨自己的。”
祁牧野在病床上翻着白眼。但不好意思,這裏只有我能見到許朝歌,只有我有這個機會。
見到祁牧野冥頑不化的模樣,陸存也知道這裏根本沒人能勸動這頭犟牛,他軟了語氣,好生勸說:“這一次,你将自己的身體養好,健健康康地去見她,說不定還能待久一點,行不行?”
祁牧野沒有給出任何态度,她将視線挪向陸存的手機,嘴巴張着,手指不斷指着手機屏幕,示意她要在上面寫字。
陸存這個人,有時候聰明到能猜透一切,有時候又愚蠢到這般明顯的明示都不懂,祁牧野着急得額頭冒青筋,手指都要抽搐了,陸存才反應過來。
祁牧野想,她确實要好好養身子,她得快些出去,快些将這個該死的管子拔出來,她還有好多話要和他們講,有好多事情要交代。
“我能回去幾次?”她在屏幕上這樣寫道。
“我不能冒險告訴你。”陸存立馬搖頭,“洩露天機的後果誰也無法承擔,等到故事的盡頭你就知道了。”
祁牧野狠狠地瞪陸存。
算了,憋死這個男人算了。
“你認識陸琦嗎?”
陸存的表情有短時間的凝固,他淡然承認:“認識。”
“她是誰?”
“我不能告訴你。”
祁牧野又瞪他。
“她和我一樣,都是穿越的,你知道嗎?”
陸存難以置信地看向祁牧野,搖頭:“不知道。”
祁牧野露出得意的神情,她吃力地在屏幕上寫下:“我告訴你她怎麽穿越的,你告訴我她後來怎麽樣了。”
陸存果斷搖頭:“這個我可以自己去查。”
祁牧野再次瞪他,很兇很兇地。
“你再這樣瞪我怕是要把你的眼球瞪爆。”陸存露出今日的第一個笑容,“我今天來就是來看看你的狀況,看你還能兇我,那我也放心了。”
“記得,照顧好自己,別讓家人擔心,也別讓你的夫人擔心。”
祁牧野瞪大眼睛,急忙抓住陸存的手腕,指尖的儀器脫落她也全然不顧,視線落在陸存的手機上。
陸存知道,陸存知道她每次穿越回去都發生了什麽。
他也知道她會與許朝歌走向何種結局。
“陸琦這輩子都留在那了嗎?”祁牧野這樣寫道。
“是。”陸存掩去眼中的悲涼,“她一輩子都留在那了。”
祁牧野不知道該作何感受,她為自己聽到這個消息而感到欣喜,也為陸琦無法回到家鄉而感到悲哀,她着急地在屏幕上寫下所有的信息:“1954年,國軍野戰部隊醫生,家鄉棗莊,從臺灣坐船回到大陸,翻船落水。”這已經是祁牧野所知的所有信息。
要是陸琦能永遠留在銘朝,是不是就意味着,她也能?是不是就意味着,她其實是能夠與許朝歌長廂厮守的!
祁牧野寫得激動,加上她的手臂被束縛住,完全是憑感覺在屏幕上亂畫,陸存對着手機辨認好久,才擡起頭看向祁牧野:“好,我會去查的,你在這安心養着,時機到了,你自然會見到她,不要急于一時。”
祁牧野笑了。笑他年紀輕,笑他不懂相思之苦,笑他不理解她與許朝歌那兩顆彼此牽挂的內心。
在沒有真真切切見到對方安好之前,又讓她如何能安心養病?
祁牧野也會每日讓管能俪幫她去搜尋關于陸琦的消息,坐在床邊通通讀給她聽。管能俪對這件事很上心,加上上次的棗莊之旅她就聽過陸琦的名字,隐隐中她察覺出這個人可能與祁牧野這幾次住院有着重大的關聯。
管能俪常年四處游玩,人脈很廣,一些在網上無法了解的信息也都被她查到,打印成資料帶到病房讀給祁牧野聽,不知道的人還以為祁牧野在考研,病成這個樣子了,還讓媽媽把複習資料讀給自己聽,這般身殘志堅的精神感動了衆人,路過的時候紛紛向她豎起大拇指。
在重症監護室觀察了将近一個星期,醫生将她轉到了普通病房,也拔掉了那根讨厭的管子,使她恢複自主呼吸。
“爸爸媽媽。”祁牧野看向眼前的祁明與管能俪,“我有些話想對你們說。”
管能俪按住祁牧野的肩膀:“爸爸媽媽在這,有什麽想說的,以後說給我們聽,你的呼吸管剛拔掉,喉嚨肯定不舒服,先休息幾天,等你都好了,我們再好好談談,媽媽陪你聊三天三夜都沒事。”
“媽媽,我等不了那麽久。”祁牧野搖頭,喉嚨裏長期插着管子,使她現在的嗓音有些沙啞,甚至一開口帶着些許刺痛,但她确實等不了那麽久,她要将所有事情都講給她的父母聽,她也要,安排好所有再去見許朝歌。
“好好好,你說。”管能俪撫着祁牧野的胸口,“但你情緒不要激動,醫生說了,你的心髒現在經不起任何刺激。”
“我知道的,我會對自己負責。”
管能俪低着頭瞪了她一眼:“你最好是。”
祁牧野輕笑一聲,這語氣與臨走前許朝歌對她說的那般,就連臉上的表情都有些相似。回憶起分別的場景,祁牧野收斂了笑容,表情嚴肅:“媽媽,你知道許朝歌嗎?”
“媽媽怎麽會不知道?你的名字就取自她,我和你爸爸就是在她造的那條大運河上相遇的。”
“那你可知道,我喜歡的女孩,其實一直都是許朝歌?”她現在住的是一間空病房,房間裏只有她一床病人,倒方便她将全部的事實都說出來。
“她?”管能俪疑惑地與祁明對視一眼,“小牧,你莫不是在床上躺傻了,你怎麽會喜歡她?她可是一千多年前的女人。還是說你喜歡的是和她同名同姓的女孩子?”
“就是,你媽媽這幾天為你四處奔波,你可不要說這樣的糊塗話吓爸爸媽媽。”祁明開口說道。
祁牧野看着眼前的兩人搖頭:“我沒有糊塗,我喜歡的許朝歌就是你們所熟知的許朝歌,就是一千三百年前的大銘第一女官,開鑿了尹江大運河的許朝歌。”
“怎麽可能?”管能俪抓住祁明的肩膀穩住自己,喃喃,“你怎麽會喜歡她?她不是已經死了嗎?就連陵墓都挖出來了,你怎麽會喜歡……”一個死人?
“媽媽。”祁牧野捏着鼻梁苦惱道,“這其間過于複雜,我很難向你解釋,但我确定的是,我喜歡的女孩确實是她,她不是一個死人,而是一個鮮活、有個性的女孩。第一次見她時,她才六歲,我一點一點地看她長大,一點一點地了解她,一點一點地發現,史書上對她的記載實屬污蔑。”
“怎麽可能?”管能俪依舊無法接受,“你們相差千年,怎麽會見面?”
“媽媽,你也知道,我好幾次因為心髒問題入院,昏迷了好久。我就是在昏迷期間回到了銘朝,回到了許朝歌的身邊。六歲、十七歲、二十歲、二十五歲、二十七歲,在她人生的這些重要時刻,我都在她身邊。”
“媽媽,你不是奇怪為什麽我那麽寶貝那支笛子嗎?其實那是許朝歌的陪葬品,也是許朝歌親手為我做的。只有帶着那支笛子,我才能回到許朝歌的身邊。”
“史書上記載了那個被許朝歌抛棄的丈夫,其實事實不是這樣,不是許朝歌抛棄了丈夫,而是她的丈夫抛棄了她。”
“而史書上所謂的許朝歌的丈夫,就是我。這次昏迷期間,我回到了銘朝,迎娶了許朝歌。我原以為我可以永遠地留在銘朝,但是很可惜,這個世界的我醒來了,那個世界的祁牧野就要被迫離開許朝歌。”
“被抛棄的,一直都是許朝歌,她一直都在等我回去,十年、五年地等待着。”
“我原以為我能改變她的人生,事到如今。”祁牧野低頭落下眼淚,掉在被單上,洇濕了布料,“可事到如今,我才發現,是我害得她被史書這般污蔑,是我讓她走向了這樣的人生。”
“沒有許朝歌,就不會存在祁牧野,可祁牧野卻将許朝歌推向了萬劫不複之地。”
“等等!”管能俪大叫一聲,捂住自己的耳朵,“囡囡,你讓媽媽慢慢消化一下,媽媽一下子承受不了那麽多信息。”
祁明搓着自己的臉頰感嘆:“爸爸也有些受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