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鶴的腰很好, 他以一種華麗的姿态半挂在床邊。

窄腰懸空,肌肉緊繃勾勒出好看的弧度。

餘鶴勉勵堅持:“救我!傅老板。”

傅雲峥也沒想到自己一腳居然把餘鶴踢了下去,連忙俯身把餘鶴拽回床上:“摔着沒?”

餘鶴單手扶在自己屁股上, 哼哼唧唧地抱怨:“好痛,你揉揉。”

邊說邊拽着傅雲峥的手放在自己身上,要傅雲峥給他揉。

傅雲峥原本還當自己踢重了, 瞧餘鶴不正經的樣子就知道他在裝,當餘鶴拽着他的手往前面放的時候,傅雲峥更加确信了這種想法。

他的腿才剛好,哪裏有那麽大的勁兒能把餘鶴踹下去。

小家夥在跟他碰瓷呢。

“你屁股長前面了?”傅雲峥問:“到底是誰愛撒嬌?”

餘鶴面不改色地胡謅:“扯到蛋了。”

傅雲峥:“……”

即便傅雲峥想要站起來的信念很強, 但在大量的、重複的、看不見效果的訓練後,傅雲峥還是不可避免地出現了倦怠期,以臨近過年諸事繁多為由減少了訓練時間。

餘鶴知道康複訓練是一場硬仗,需要打持久戰,倒也沒有着急,傅雲峥不訓練, 他就每天直播、學習、給貓針灸,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 他總覺得他家的瘸腿貓沒那麽瘸了,僵硬的前爪也柔軟了許多。

這世上的事就是這樣湊巧, 就好像在清晨廣播裏聽到一首老歌, 接下來一天總會莫名其妙在其他地方也聽到一樣, 裘洋這個兩年來都沒在餘鶴耳邊出現過的名字, 近期出現頻繁。

這天,肖恩休了年假來雲蘇玩。

春節前後是錦瑟臺生意最好的時候, 許多酒吧夜店春節都停業休息,只有錦瑟臺不放假, 所以客流量大的驚人,為了正常營業,錦瑟臺以高額薪資吸引服務生上班,從臘月開始每天都發三倍工資,法定節假日那七天發五倍。

肖恩向來財迷,趕着工資翻倍放假很不尋常,餘鶴以為是肖恩工作不順出來散心,專門抽出一天時間來陪肖恩。

餘鶴和傅雲峥打了個招呼,騎上摩托就到了和肖恩約定的咖啡店。

肖恩穿着高齡駝絨杉,雙手捧着咖啡杯,看見餘鶴笑了笑:“無論什麽時候見到餘少爺都是一樣的驚豔啊。”

餘鶴也笑,脫了外套扔在椅子上:“怎麽這個時候休假?不賺三倍工資了?”

肖恩叫來服務生給餘鶴點了冰可樂:“王經理給我放了假,專程讓我轉告你,之前來錦瑟臺打聽過你的人回了奉城,王經理千叮咛萬囑咐,叫你不要往奉城跑。”

餘鶴問:“誰呀?”

肖恩回答:“裘洋,裘總。”

“真是奇了。”餘鶴單手托腮:“前一陣傅老板還和我提到他來着。”

肖恩嘆了口氣:“小心點總沒錯,自從出了小金那檔子事兒,同事們一聽裘總回來了人人自危,但聽說裘總只玩雛,王經理就給我們幾個放了假。”

餘鶴正在喝可樂,聞言嗆咳兩聲。

肖恩惱羞成怒,瞪向餘鶴,惡聲惡氣兇道:“怎麽了,你自己十九歲下海,就不興我守身如玉?”

餘鶴猛搖頭:“沒有沒有沒有,我這不是覺得您出淤泥而不染嗎。”

肖恩皺起眉,臉上神情很複雜,他很奇怪地問:“怎麽什麽好詞在你嘴裏說出來都這麽怪呢?”

餘鶴拿可樂杯敬敬肖恩,不僅毫無羞愧,反而很引以為傲:“你不是頭一個這麽說的了。”

小年這天清晨,餘鶴和傅雲峥在書房寫春聯。

硯還是晴白團絮蒼龍魚紋端硯。

墨不是紫玉光,那兩錠紫玉光早用沒了,傅雲峥又另拍來一大盒汪近聖制黃山圖墨,這盒裏面墨錠多,足有三十六錠,盛在描金彩繪龍紋黑漆木盒裏,瞧着就貴。

傅雲峥很有雅趣,他對餘鶴說:“這一盒墨有三十六錠,以後每年拿出一錠專門用于寫春聯,等這盒黃山圖墨用完時,我剛好70歲。”

餘鶴的食指從墨錠上滑過,仿佛未來三十六年的光陰就在這彈指一揮間。

三十六年後,會有兩個老頭打開這漆木盒,取出最後一錠圖墨,用蒼老如樹皮的手将墨在端硯中研磨開,而後提筆揮毫。

書盡此生。

“那時候我也快六十歲了。”餘鶴眉眼間含着一種如水般柔和的笑意:“就不會像現在這樣好看了。”

“我看看。”傅雲峥伸出手,用食指按在餘鶴眼角,往下一拉,模拟出餘鶴老到眼皮都耷拉下來的樣子,仔細端詳片刻,評價道:“還是好看的。”

餘鶴從前不知道原來幸福到極致,也會生出些許悲傷。

他很矛盾,一邊希望時光匆匆,好能用餘生三十六年去印證他一生不負所愛,但同時又希望歲月靜止于此刻,讓這一幕成為永恒。

可惜時光不偏不倚,宛如長河緩慢向前,最終奔流到海,既不會快進到終章,也無法停留在最好的年歲。

不過好在,只要和傅雲峥在一起,就永遠都是餘鶴最好的時光。

餘鶴一側頭,發絲就蹭在傅雲峥的臉上。

傅雲峥動了動脖子:“你頭發真硬,小鋼針似的。”

餘鶴不僅不把頭挪開,反而歪靠在傅雲峥肩頭:“傅遙也說咱倆黏糊,你說咱們六十歲的時候也這樣嗎?”

傅雲峥問:“什麽叫黏糊?”

餘鶴說:“就是每天都在一起,還總是有說不完的話。”

傅雲峥想了想,很公允地說:“這誰知道,你要六十歲還這麽多話,那就黏糊。”

餘鶴啧了一聲:“嫌我話多了這是。”

傅雲峥用手掌隔開餘鶴的頭,免得發絲紮脖子:“我時常遺憾你不是個啞巴。”

“啞巴還怎麽逗傅老板開心啊。”餘鶴攬住傅雲峥的肩膀:“這裏只有你和我,我不陪你說話你多寂寞。”

傅雲峥研好墨,親自取來毛筆塞到餘鶴手上:“你先寫春聯,寫完咱們玩個游戲。”

一說要玩游戲餘鶴就精神了,右手提筆,一雙賊溜溜亮晶晶的眼睛上下掃視:“玩什麽,是我想的那種嗎?”

傅雲峥面色沉穩,不疾不徐地回答道:“肯定不是你想的那種。”

餘鶴興致當即散了大半,他站起身,練氣凝神懸腕落筆,整個人懶懶散散的慵懶氣瞬間消散,筆走龍蛇,漂亮的瘦金體洋洋灑灑,寫下兩行字。

【春滿凡塵千山翠,福臨觀雲四季安。】

瘦金體寫出來的字真是潇灑,傅雲峥贊了句好字,又問:“橫批呢?”

餘鶴提筆寫下四個大字:年年有餘。

“年年有餘。”傅雲峥眼眸中蕩開微不可查的笑意,拿起寫着橫批灑金紅紙輕輕吹了吹:“那最好不過了。”

餘鶴涮了筆回來,把春聯搭在架子上晾幹,問:“你剛才說玩什麽游戲啊。”

“我跟你打個賭。”

“賭什麽?”

“賭你做不到一個小時不跟我說話。”

餘鶴切了一聲:“一個小時?我以為你要說一天呢,那不就是上樓睡個覺的事兒。”

“去睡吧,”傅雲峥拿出手機調到計時器的界面上:“我開始計時了。”

餘鶴比了個OK的手勢,後退三步轉身往書房外走。

傅雲峥點開計時器:“小鶴。”

餘鶴轉頭:“怎麽了?”

傅雲峥亮出手機,面無表情:“三秒。”

餘鶴氣壞了,走過去重置計時器:“你這是釣魚執法,不能算。”

傅雲峥很好脾氣地點點頭:“那我下次和你說話你別理我。”

餘鶴斂下眉,居高臨下俯視傅雲峥:“你就逗我吧。那我跟你說話你別理我,你做得到嗎?”

傅雲峥無言以對,他确實做不到。

游戲還沒正式開始就結束了,很明顯餘鶴已經輸了,雖然傅雲峥耍了手段。

通過這個失敗的游戲,餘鶴意識到,原來和話多話少沒關系,他和傅雲峥就兩塊兒能産生共鳴的石頭,只要一方發出聲音,誰都沒辦法不理誰,所以結果顯而易見,他們總是有說不完的話。

晾幹春聯後,還沒來得及貼,餘鶴便接到了一個陌生的電話。

電話那邊是一個很溫柔的女聲:“喂,是……餘鶴嗎?”

冥冥中,餘鶴忽然生出種很奇異的感覺,他問:“你是誰?”

那個女人說:“我是你的媽媽,小鶴。”

餘鶴握着手機,一陣恍惚。

不知是否是母子之間的特殊聯系,在餘鶴聽到這個女人的聲音的瞬間,就有種奇妙的預感。

如今預感落實。

他的親生父母,終于,出現了。

半小時後,餘鶴站在穿衣鏡旁,換了好幾身衣服都不滿意,他征詢傅雲峥的意見:“還行嗎?穿西裝會不會太正式了?”

傅雲峥看着鏡中的餘鶴,很誠實地說:“你穿什麽都好看。”

餘鶴非常緊張,他松松領帶,目光落在書桌上的一張老照片上:“不知道我媽媽現在長什麽樣子。”

傅雲峥安慰道:“不是馬上就能見到了嗎?”

餘鶴坐立難安,在原地來回踱步:“你說我見到他們該說什麽,上來就叫爸爸媽媽嗎?我怕我叫不出口。”

傅雲峥問:“餘清硯怎麽說?”

餘鶴拿起手機看了一眼:“他沒有給我回電話,他不會因為爸爸媽媽找到我的事情不開心了吧。”

傅雲峥皺起眉,有些不放心:“你再給餘清硯打個電話,你們相處的不錯,他不該因為這個不理你。”

餘鶴這時候哪兒還有心思管餘清硯理不理他。

對于尋找親生父母這件事,餘鶴已經放棄了很久。

開始很想找的時候他和餘清硯水火不容,餘清硯不肯将親生父母的消息告訴他,後來餘清硯倒是願意帶他去見,只是餘鶴又近鄉情怯總想再做做準備,然後又正逢他和傅雲峥的事沸沸揚揚,網上對餘鶴一片謾罵,見親生父母的事情便這樣擱淺下來。

沒想到他們竟然先一步找到了自己。

他媽媽的聲音聽起來好溫柔,和他想象中媽媽的聲音一模一樣。

餘鶴低頭又給餘清硯打了個電話。

漫長的等待音後,電話自動挂斷。

正這時,餘鶴的手機又響了起來,手機傳來悅耳的鈴聲,亮起的手機屏幕上閃爍着兩個字——媽媽。

餘鶴抓起衣架上的大衣,急匆匆道:“他們來接我了,我先走了。”

“小鶴。”傅雲峥動了動眉,一副想說什麽的樣子。

餘鶴握着手機,轉身看向傅雲峥。

不知為何,傅雲峥的心忽然漏跳了一拍,他頓了頓:“出門慢點,別着急。”

餘鶴朝傅雲峥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推開別墅的大門的同時接起電話。

沉重的裝甲門關上,擋住了花園內的陽光。

玄關處一下子暗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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