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鶴詫異道:“你在得意什麽?”

傅雲峥狐貍般眼眸中有着僞裝完美的恬淡無害:“我沒得意啊。”

餘鶴撐起手臂, 垂首凝視枕邊的傅雲峥:“老狐貍,得到本少爺芳心,你心裏得意極了吧。”

傅雲峥眼中的恬淡散去, 化為一種得逞似的惬懷:“當然,能得餘少爺垂愛,我理應喜不自勝。”

餘鶴低下頭, 和傅雲峥鼻尖相抵:“我剛才太武斷了。”

傅雲峥微微挑眉:“怎麽?”

餘鶴聲音很沉,随着年齡的增長,二十二歲的餘鶴失去了他宛若瑤筝的少年音,逐漸沉澱為更厚重華麗的音色, 在耳邊低語時能夠輕易撩撥心弦。

餘鶴低聲說:“如果有人膽敢跟我搶你,我也很想宰了那該死的家夥。”

傅雲峥調侃道:“哦,別人做是血腥粗蠻,我們餘少爺做就順理成章,真是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

餘鶴不以為恥反以為榮, 仗着傅雲峥的縱容,大大方方把自己的雙标行為認下來:“對, 我是雙标狗,你有辦法嗎?”

“窮橫窮橫的, 我能有什麽辦法。”傅雲峥指尖觸在餘鶴淩厲的劍眉之上:“偏偏又生的這樣好看……”

餘鶴挑眉:“好看有什麽用?”

傅雲峥手指在餘鶴眉宇間畫眉似的劃過, 低語道:“好看能迷人心魄, 有時候我明明知道什麽是對的, 可一想到你,正确就不再是最優先的選項了, 這樣夠有用嗎?”

餘鶴的心跳亂了一拍。

不知道多深重的偏愛才能讓傅雲峥說這樣的話來,傅雲峥從來是個很有原則的人。

但這些原則底線又在面對餘鶴時一退再退。

難怪乎人們常說為情亂智, 剎那間商纣王的摘星樓,周幽王的烽火臺都有了答案。

虧傅雲峥一直還覺得自己很清醒。

如今回頭再看,他在企業中層群發布給餘鶴直播送禮花筒的工作任務,似乎比起周幽王點燃烽火戲弄諸侯也好不到哪兒去。

因為不想餘鶴的直播打賞被平臺分走而收購了豆芽平臺這個行為也很迷惑,不知道特助去談收購時有沒有在心裏罵他昏庸。

但豆芽直播發展确實不錯,去年市值上漲了50%,算是近三年來收購所有企業中的黑馬了。

所以抛開動機談結果,他的商業眼光依舊精準毒辣,收購豆芽直播的決定具備正當性。

哎,正當個什麽啊。傅雲峥在心裏嘆了一口氣。

他居然開始為錯誤行為設定合理解釋,試圖說服自己欺騙世人,看來他的降智程度還在進一步加深。

傅雲峥剖析着自己邏輯思維中的漏洞,深刻反思作為一個掌權者應當避免的專斷,同時嘗試修正自己逐漸偏航的理智。

理性是個好東西,如果把人腦看作成一段超越現有科技的技術代碼,那充滿主觀臆斷的感性就是與代碼運行進化相悖的邏輯錯誤。

絕對的理性不會出現錯誤,理性并且完美無缺、效率極高。

感性只是一時迷惑,人最終是要回歸理性的。

餘鶴不知道傅雲峥在想什麽。

餘鶴的思緒還停留在是否會有情敵上面,他問:“傅雲峥,之前有人喜歡過你嗎?”

傅雲峥重新理清邏輯,近乎絕對的理性再度上線,沒有被餘鶴的問題帶着跑偏:“小鶴,有沒有人喜歡我不重要。”

餘鶴撓了撓眉毛,很機警地發覺傅雲峥沒有正面回答他的問題:“那就是有了,是誰?”

傅雲峥無奈道:“怎麽,你還真要去找他們打一架嗎?”

“他們?”餘鶴猛地坐起來:“打架不至于,我只是單純希望所有觊觎過你的人永遠消失在地球上。”

傅雲峥理智地告訴餘鶴:“世界永恒運轉,不以個人意志為轉移。”

餘鶴:“所以你從來沒有心裏祝願讨厭的人忽然暴斃嗎?”

傅雲峥冷靜回複:“當然沒有。”

餘鶴哦了一聲,仰躺在床上,伸手去捉窗簾縫隙間落出的一抹輝光,狀若無意:“哎,傅老板,我在錦瑟臺那年,想要把我接走的人除了林汶水還有誰來着?”

傅雲峥沒說話,眸光微沉,一種罕見的憤怒在眼底蔓延。

如冰的寒意從傅雲峥體內逸散出來,傅雲峥很少這樣明顯的顯露情緒。

餘鶴骨節分明的手指間,細微灰塵上下浮動:“之前有個彈鋼琴的小金,被人帶走後受了很重的傷,手指斷了好幾根,還是肖恩他們湊錢給送的醫院,聽說帶走小金的那個人也打聽過我,叫裘什麽來着?”

傅雲峥面色陰沉,從齒縫吐出兩個字:“裘洋。”

“裘洋?”餘鶴原本就覺得‘裘’這個姓不常見,聽見裘洋的名字更是吃了一驚:“那不就是做海上貿易那個裘老三?他都得六十歲了吧,還有心思玩小男孩?”

傅雲峥深吸一口氣,努力鞏固着岌岌可危的理智,也不知是在勸餘鶴還是勸自己:“你在我身邊,他玩也玩不到你身上。”

餘鶴虛握手掌,捉住在陽光下格外顯眼的浮塵:“你說我的手指要是斷了,是不是就不能學醫了?”

傅雲峥腦海中緊繃的弦‘嘭’一聲斷裂。

去他媽的理智。

傅雲峥希望裘洋現在立刻馬上暴斃!

世界永恒運轉,大西洋每天都有暴雨雷霆,裘洋已經六十多歲了,忽然死在風暴裏完全符合事物發展的規律。

這很合理。

傅雲峥拿過手機看了眼郵箱,很遺憾未讀郵件中沒有裘洋的訃告。

真可惜。

糟糕,剛剛重連的理性又開始晃動了,

這個餘鶴!

傅雲峥瞥了一眼餘鶴:“你故意的。”

餘鶴挑釁般地勾起唇角:“現在能理解我希望觊觎你的人都消失的心情了嗎?”

傅雲峥長眸微垂:“裘洋是條瘋狗,這麽多年做下壞事不僅只有虐待少年,他的生意也不幹淨。如果有一天你遇到跑就對了,要是讓他把你弄到船上去,幾千萬平方公裏的公海,等我找到你的時候,你就只能抱着我哭了。”

餘鶴抻了個懶腰,不以為意:“我要真被他玩到那麽慘,能不能活下來都不一定,該你抱着我哭才對。”

傅雲峥擡眼看向餘鶴:“你得活下來。”

餘鶴問:“為什麽?”

傅雲峥摸摸餘鶴的臉:“沒有你,我活着有什麽意思。”

餘鶴心神一蕩,擡臂環住傅雲峥。

傅雲峥也攬住餘鶴:“這回知道為什麽你每次出門,我都會派保镖跟着了吧。”

餘鶴近期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幫傅雲峥複健上來。

只是康複訓練比餘鶴想象的難多了,傅雲峥過分要強,不肯按部就班的鍛煉。

理論上講,從輪椅上站起來,是要先側身靠着輪椅站立,一點點恢複腿部肌肉力量,但傅雲峥嫌那個動作醜——

傅雲峥雖然沒有直說是因為動作醜,但餘鶴估摸是這個原因。

總之,傅雲峥一開始就要進行輔助站立訓練,直接站在站立架上,鍛煉雙下肢負重能力及耐力。

因為用力過度,腳腕當天晚上就腫了。

餘鶴又生氣又心疼,警告傅雲峥:“你再不遵醫囑我就把你輪椅丢到樓下,側立也別練了,從爬行訓練開始吧。”

傅雲峥倒是不惱,只是說:“我下次少練一會兒。”

餘鶴扶着傅雲峥:“靠在輪椅上側立已經跳過很多過程了,你自己上網查,雙下肢截癱複健第一課都是爬行訓練,然後用膝蓋跪行,你現在兩條腿就是跟新出生的嬰兒差不多,一點先前訓練都不做,上來就站,這腿根本受不了。”

傅雲峥雖然學習态度不端正,認錯态度到很好:“你看我現在不是站起來了?”

餘鶴一手架着傅雲峥手臂,一手環着傅雲峥的腰,敷衍道:“嗯嗯,快去練側立。”

傅雲峥側頭看餘鶴:“我上次在這個角度看你還是三年前的事情。”

餘鶴心一下就軟了,确信傅雲峥是故意這麽說,也明白傅雲峥之所以态度這麽好,就是吃準了餘鶴不舍得逼他做那些不想做的訓練。

康複訓練中的很多動作都很不好看,估計傅雲峥寧可在輪椅上坐一輩子,也不想讓人看到他在地上爬!

餘鶴完全理解傅雲峥的自尊心,扶着傅雲峥在床邊坐下:“那在床上爬,行嗎?”

傅雲峥沒說話,無聲拒絕。

“偶像包袱還挺重。”餘鶴拿這個不聽話的病人一點轍也沒有:“要不我陪你一塊兒爬?”

“算了,床上哪兒有那麽寬敞,”傅雲峥悶聲說:“你把窗簾拉上。”

餘鶴一瞧有戲,趕緊鎖上門、拉上窗簾:“你要是不願意讓我看見,我背過去也行,你別往床邊靠,小心摔下來。”

用平板調出康複訓練動作視頻後,餘鶴背了過去。

背對着傅雲峥,餘鶴也不知道傅雲峥有沒有好好做訓練,很想偷偷回頭看一眼,又怕自己偷看被發現,好不容易願意訓練的傅雲峥又不肯練了。

過了大約十分鐘,餘鶴聽見傅雲峥說:“小鶴,你轉過來吧。”

餘鶴轉過身,看見傅雲峥坐在床上,看起來就像是一動沒動的樣子。

餘鶴明知故問:“怎麽樣?”

傅雲峥回答:“很科學,先借助上肢的力量爬行,而後逐漸脫離對雙手的依賴,确實是循序漸進,很有道理。”

餘鶴沉默了一會兒:“所以你剛才練了嗎?”

傅雲峥很誠實:“沒有。”

餘鶴毫無意外,朝傅雲峥比了個中指:“我就知道。”

傅雲峥坦白道:“我不想讓你看到我狼狽的樣子。”

餘鶴趴在床上,撐起手臂:“這個動作哪兒狼狽了?”

傅雲峥沒說話,只是挑了挑眉。

餘鶴擡起一只手和一條腿,呈一字型,示範健側手與側腿兩點跪立:“這個動作總不奇怪了吧,這就是個瑜伽動作,練平衡能力的。”

餘鶴的平衡能力很差,沒堅持十幾秒就臉着床摔倒。

傅雲峥正低頭揉腿,吓了一跳:“好好好,你不用給我示範了。”

餘鶴扭頭看傅雲峥:“腿怎麽了?”

傅雲峥說:“麻。”

“先別練了。”餘鶴搬過傅雲峥的小腿放在膝頭,輕輕揉捏着穴位:“肌肉恢複很好,比之前結實多了。”

傅雲峥忽然問餘鶴:“你會煩嗎?”

餘鶴很詫異地擡起頭:“你說什麽?”

傅雲峥又不說了,剛才的一句話如同是幻覺。

餘鶴湊過去,親了親傅雲峥的臉:“不配合訓練的病人确實容易令人失去耐心。”

傅雲峥看了餘鶴一眼,又收回視線落在自己腿上,沒說話。

當康複訓練進展不順利或效果不明顯時,病人的情緒出現反複是很正常的事情。

尤其是對于已經習慣在輪椅上生活的病人來說,重新站立起來的訓練難度更大,阻力也更強。好不容易能夠在輪椅上達成生活自理,日常生活已經不需要人照顧,但恢複站立到恢複行走需要大量的訓練,而每一個訓練動作都會展現出難以啓齒的笨拙,同時需要離開賴以生存的輪椅後重新進入護理期,來完成對正常生活的對接。

這個過程太漫長了,對耐心是一個很大消磨。

餘鶴又去親傅雲峥一下:“但你不是病人,你是我愛人。”

傅雲峥手指微動,聽見餘鶴繼續說:“所以你的不配合,不叫不配合。”

“那叫什麽?”傅雲峥問。

餘鶴斷然道:“叫撒嬌。”

敢說傅總撒嬌,可真是膽大包天。

傅雲峥擡起腿,一腳把餘鶴踢下床。

相關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