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6 章
這場意外在尹江掀起了一場更大的輿論風波。銘朝雖然在歷史上算得上最為開放的朝代之一,但終究也是封建王朝。他們不懂何為心肺複蘇,何為人工呼吸,他們只覺得,大庭廣衆之下做出如此親密之事,簡直是有辱斯文。
更何況,祁牧野先前就是教人禮節的先生。
這事傳得沸沸揚揚,就連遠在雙橫村的白姨都趕過來詢問事件的經過,詢問二人往後是怎麽一個打算。
“牧野啊,嬸嬸這次過來就是問問你是怎麽個想法。”白姨剛坐下沒多久,便急着握住祁牧野,“雖說兩年前你們二人就定了婚期,大夥兒也默認你們是夫妻,但畢竟還沒過大禮,在禮數上總覺得缺了點。”
“再加上,成親乃人一生中最風光的事情,撇了這一禮,嬸嬸覺得不太好。”
“更何況,又出了那麽一檔子事,你若還不把朝歌娶進門,尹江百姓的唾沫星子都能把我閨女淹死。”
祁牧野扭頭看向許朝歌。她溺了水,正躺在床上休養,察覺到祁牧野的視線,許朝歌搖搖頭,示意祁牧野不要為難自己,她不會在意外界的評價。
“白姨。”祁牧野跨着腿,手肘頂着膝蓋握住白姨的雙手,嘆道,“我原以為你清楚我的朝歌的感情。我與朝歌成親,不是因為輿論,不是因為迫不得已,而是因為我們兩個心意相通,而是我真心想對她好,真心想與朝歌相守一生。即便沒有發生這件事,我本就打算在這個月的月休找您商量我們的婚事。”
白姨瞬間耷拉下肩膀,松了一口氣。“你這麽想再好不過了。”她拍拍自己的腦袋,“嬸嬸啊,是被旁人的風言風語說急了,我認識你這麽久,哪能不清楚你是如何對朝歌的?你若不想娶她,當初你被賊人擄去就不會再回來了,瞧你,都被人折磨成這樣了還想着朝歌,嬸嬸怎會懷疑你的心意?”白姨心疼地撫着祁牧野的輪廓。
“既然我們都說好了,那我們就早日将婚事定下來。眼下朝歌還養着身子,這事也急不得,過幾日朝歌便随我回村子裏,待請人定好日子,你再風風光光地将我閨女娶回去,如何?”
祁牧野自然沒有任何意見,她坐直身子,看向床上的許朝歌,兩人相視一笑,在眼神中互相傳達對未來的期盼。
“聽白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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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朝歌在家休息了三日便被白姨帶回了雙橫村,白姨有意将消息散開,人是上午回的,下午整個尹江百姓便都知道,蓬門面館那的教書先生終于要娶許家的那個黃花閨女了。
婚期定在半個月後,時間上是相當緊迫,但這已經是最恰當的時候,一是為免發生意外,祁牧野不敢拖太久,二是若拖太久,尹江怕是又要傳出一些離譜的謠言,許朝歌的事業還在起步階段,祁牧野是萬萬不敢再讓自己成為許朝歌的絆腳石。
成親當日新郎要騎着馬将新娘迎進門,如此一來,家中這個僅能過一人的小巷子便要砸開了。她們二人對待鄰裏向來恭敬,加上此次大婚,祁牧野邀請了每戶街坊鄰居都來沾沾喜氣,吃人的嘴軟,拿人的手短,經祁牧野這般軟磨硬泡,幾個鄰居總算是同意砸了那一面圍牆,在自家院子裏挪出一片地方供花轎和馬兒經過。
祁牧野為了這場儀式上下奔走,她本就身體不好,這樣來回折騰,時常兩眼一黑,得扶着牆緩好一陣才能再次睜眼。
“祁兄,此等瑣事交給我即可,相識這麽多年,我的處事風格祁兄還不相信嗎?”翁子渡扶着皺眉的祁牧野,好生勸道,這十來天,祁牧野凡事親力親為,婚禮所需的一切事物都得經她的手。翁子渡也知道她身體不好,好幾次讓她坐那歇息都被祁牧野拒絕了。
“自然不是不相信,萬事交給你,你定能妥帖安排。我只是想為她多做一些事,為我們多做一些。她因為我受了那麽多苦,我得用我的心意彌補。”
翁子渡笑道:“祁兄的心意,許姑娘一直清楚。”
大婚的日子很快到來,天還未亮,祁牧野便被樓下的敲門聲吵醒,她匆忙穿上提前準備好的衣服,擦了一把臉,着急忙慌地下樓開門。随着婚期的接近,祁牧野的睡眠越來越差,時常想着婚禮當天的儀式程序,想着想着,公雞開始打鳴。
“哎喲!大婚的日子,你這新郎官哪能這樣憔悴的?”媒婆揮着帕子埋汰道,她扭頭看向身後兩個小厮,眼神一使,那兩小厮便心領神會,按着祁牧野在屋內坐下,從随身攜帶的包裹中拿出粉盒往祁牧野臉上撲。
“這打扮啊,可不只是女人的事情,你們這些男人也要時常倒騰倒騰自己,看你這糙樣,到了新娘家裏把新娘可得把新娘給吓着了。”
祁牧野憨笑着,任媒婆各種埋汰。這幾日過于疲勞,她确實沒怎麽注意形象。
一群人擠在一個小院子裏核對迎親的物什,嘈雜得很。祁牧野在院子裏進進出出,忙碌得很,至于在忙什麽,她也不知道,但這樣總能讓自己安心一些。
臨近黃昏,迎親隊伍總算開始出發。上午的媒婆和翁子渡率先出發,将幾架裝着禮物的擡盒送到陳訴家,祁牧野在中間騎着馬,身邊圍着賣力敲鑼打鼓的夥計,浩浩蕩蕩,舉着高燈,挂着鞭炮,路邊站着看熱鬧的百姓,祁牧野夾着馬肚子,不停向兩邊的人群拱手道謝。
春風得意。
“盼了這麽多年,嬸嬸總算盼到你出嫁了。”白姨梳着許朝歌的長發,淚眼婆娑道,“你爹爹阿娘若是看到今日場面,怕是也要和我這般落淚。”
“陳嬸。”許朝歌看着鏡子中不斷抹淚的白姨,一時之間百感交集,不知如何接話,只好安慰道,“大喜的日子怎麽哭了?”
“是!是!嬸嬸年紀大了,淨說些沒用的話。你嫁給牧野,他定對你好,你爹爹阿娘看到了,該高興才是,怎麽會哭?”
她将許朝歌的長發挽上去,戴上鳳冠,對着鏡子反複欣賞:“娶了你這樣漂亮的娘子,真是便宜牧野這小子了。”
兩人噗嗤一聲,對着鏡子偷笑着。
“牧野年紀也不小,膝下沒有一兒半女,聽說他們家三代單傳,他們祁家的香火,就全靠你這肚子了。”白姨雙手按在許朝歌的肩膀上,仔細囑咐,“往後他在尹江生活,定是要将自己的父母接到尹江,到時見了公婆,這香火壓力肯定很大,不如在他們到來之前将孩子懷上,這樣也能給婆家留下一個好印象。”
許朝歌垂眸抿嘴,無法回答半個字。
“這些本不該是我這個外人說的,但你娘親走得早,有些事,還是得我給你說說。”
白姨看着鏡子中的許朝歌,緩緩說道:“洞房花燭夜,每個女子都要疼那麽一遭,沒有人可以躲得過。新婚之夜,夫君要做什麽,你便只管迎合,切不能因為羞澀掃了夫君的興致。牧野疼你,若他問你疼不疼,你萬萬不能如實回答,盡管搖頭,讓他放心繼續,不要掃了他的興致。香火一事迫在眉睫,他要幾回,你就給幾回,若是能在新婚之夜把孩子懷上,那再好不過。”
白姨嘴巴一閉,輕拍許朝歌的肩膀,在她耳邊詢問:“上次月事何時來的?”
許朝歌的指甲摳着自己的指腹,羞赧回答:“半個月前剛走的。”
“好啊!”白姨興奮地拍着許朝歌的肩膀,“今晚能成,今晚能成!”
白姨緊緊抓着許朝歌的肩膀,在她耳邊再三強調:“嬸嬸跟你說的話你可得記在心裏。若夫君在興頭上問你感受如何,你一切都往好了說,要是羞于開口,只管點頭就是。新婚之夜給夫君留個好印象,往後夫君才願意親近你。”
屋外鞭炮聲逼近,白姨站起身,拍拍許朝歌的肩膀,從桌子上拿起一方紅蓋頭蓋在許朝歌的頭上,看着那抹紅色的身姿,欣慰道:“我家閨女要出嫁了。”
外面開始吵鬧起來,面館幾個夥計也聚在陳訴家,将祁牧野堵在屋外捉弄她。陳訴穿着一身新衣裳走進屋來,看了眼白姨,對許朝歌說道:“朝歌,哥哥來送你出嫁了。”
按照習俗,需要女方的兄長将新娘背起來,送入花轎,待新娘進轎坐穩後,放下轎簾,随後陳訴坐上小轎,以兄長的身份與許朝歌一通前往男方家。
白姨滿含淚水,将茶葉與米粒撒向轎頂,陳叔站在門口笑臉盈盈地點燃炮仗,鞭炮響,吹鼓手們一陣歡呼,升轎朝尹江走去。
陳家一直把許朝歌當成自己的閨女,閨女出嫁,其嫁妝自然是要傾盡所有,好讓男方知道自家閨女永遠有一個厚實的娘家。
兩個孔武有力之人提着兩個大紅燈籠在前面開路,身後跟着兩個人舉着高燈的夥計,四人擡着朱紅轎前擔,頗有氣勢地睥睨四方。新娘所坐的花轎緊随其後,由八名轎夫擡轎,另有三名作替換及負責扶轎、拆轎。後面跟着陳訴所坐的小轎壓陣,浩浩蕩蕩的十裏紅妝在轎後有序排列。
紅床開路,每兩個小厮擔着一個朱金雕木紅箱,所有嫁妝都成雙成對,且不論輕重大小。所有器物都披紅挂綢,放着各類生活所需物品,寓意着新娘不靠夫家也能保證生活。最後跟着一具紅漆棺材,紅床開路,棺材壓陣,生死一世,十裏盡顯。
鑼鼓喧天,鞭炮齊鳴,一路上,祁牧野手握缰繩,眉眼彎彎接受來自四面八方的大量。今日,她與自己最愛的女子成了親,往後就算有再大的苦難她也無所畏懼。
迎親隊伍來到小院裏,祁牧野翻身下馬,走到花轎前擡腿踢踢轎子,許朝歌在裏面禮尚往來,回了一腳。衆人笑。
這個習俗還是媒婆教的,祁牧野不是很懂其中的含義,只覺得有趣,恰好可作今日與許朝歌的無聲交流,欣然接受。
許朝歌穿着兩年前的嫁衣出轎,蓋頭蓋着,叫人看不清她是何表情。祁牧野伸手扶住她的手腕,在她耳邊輕聲說道:“朝歌,你今日很美。”
許朝歌用氣聲笑了下,有些許無奈:“我蓋着蓋頭,你如何知道?”
祁牧野哼哼兩聲:“我就是知道。”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對拜——”
“送入洞房—————”曹炎像是自己成親一般,激動地拉長尾音,到了最後,甚至都破了音。
衆人一陣竊笑。
“朝歌。”祁牧野拉住許朝歌的衣袖輕聲說道,“我在床頭放了吃食,你若是餓了便拿來吃,別聽媒婆說的那些有的沒的規矩。”
許朝歌的聲音中帶着無限柔情:“知道了。”
祁牧野在外頭被人抓着灌了好幾瓶酒才肯放她回去洞房。還好在現代她就時常被人拉着應酬,喝的雖多,但不至于迷糊。她先捧了一把冷水潑在自己臉上,好讓自己更加清醒,再往掌心哈了一口氣,确認沒有異味,這才放心朝新房走去。
她們的新房原就是許朝歌的寝間,幾個媒婆笑臉相迎,将她拉進房間。整個屋子一片朱紅,桌子上擺了各種幹果,甚至還有一碗熱騰騰的湯面。許朝歌蓋着蓋頭,雙手交握端坐在床邊。祁牧野咽了口口水,有些許緊張:“朝歌,我來了。”
媒婆輕推祁牧野的肩膀笑道:“哪有人洞房時對夫人說這些的?”
祁牧野羞赧地低頭,默默接受媒婆的埋汰。她第一次洞房,确實不知道該對夫人說些什麽。
“快去揭開新娘子的蓋頭吧。”一人遞給她一把喜秤,将她往前推了一步。
祁牧野憋着滿心的欣喜緩緩走向許朝歌。聽見那人刻意放緩的腳步聲,許朝歌不禁握緊雙手,屏着呼吸等待那人的動作。
祁牧野不知從哪掏出一塊喜布蓋在自己頭上,對着許朝歌欣喜道:“朝歌,我數一二三,我們一同揭開各自的蓋頭吧!”
祁牧野語速極快,幾個媒婆還沒反應過來,祁牧野就開始數數,三個數字落下,兩人在各自的蓋頭下望着對方會心一笑。
“我不太喜歡揭蓋頭這個環節,讓你坐在這等我像拆禮物一樣揭開你的蓋頭,我覺得很奇怪,倒不如我們各自掀開自己的蓋頭,給對方呈現最好的自己。”祁牧野輕聲解釋道。
“我知道。”許朝歌點點頭,按住祁牧野的手背。
畢竟是大喜的日子,媒婆也不好因此責怪祁牧野,說了幾句場面話這事便算過去了。她們拉着兩位新人坐下,遞給她們一雙筷子,催促她們快些吃下。
免得面坨了,碗裏沒什麽湯水,祁牧野挑起面的一頭,眼睛直直地盯着許朝歌,将那一根細長的面條緩緩吞入口中。随着兩人的努力,面條越來越短,直至兩人的嘴唇碰在一起,媒婆拍着手掌叫好,笑盈盈地過來收拾碗筷。
屋外蹲着大波看熱鬧的人,祁牧野看着屋外無奈搖頭,接過媒婆遞過來的剪子,在發尾剪了一縷,與許朝歌的頭發用紅繩綁在一起,這才起身開門,在腰間拽出錢袋子,每人分了些許。
“祁兄,可抓緊時間,春宵一刻值千金———吶~”
祁牧野揮揮手不耐煩道:“行行行,就你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