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9 章

許朝歌确實很忙,天未亮她便睜開眼,看了眼窗外,給身旁的祁牧野掖好被子,又覺得少了些什麽,俯身借着微弱的光亮盯着祁牧野的睡顏看了許久,在她唇上碰了一下、兩下、三下……直至許朝歌自己都覺得有些貪得無厭了才舍得起身。

祁牧野困得很,她只在許朝歌起身的時候短暫地睜開眼,抱着許朝歌說了一通毫無邏輯的糊塗話便又沉沉睡去。

許朝歌在床邊寵溺地看了那人好一會兒,驚覺再不出門便要遲到,這才在祁牧野臉上落下最後一吻,揚着笑臉出門。

只要祁牧野能回來,只要能再見到祁牧野,世間萬難不過如此。她是許朝歌,是祁牧野自小親自教導的許朝歌,這世間有什麽足以讓她畏懼?

沒有。許朝歌最後望了眼她們的家,腳步輕快,提着裙擺匆匆往李記走去。趁現在時間還早,她得早點将中午的夥食定下來,免得讓那人的期待落空。

窗邊一直有鳥在啼叫,祁牧野蒙着被子掙紮好一會兒,仍然無法忽視那陣陣頗有規律的啼叫,她的手掌伸向一邊,一旁的位置早已空空如也,許朝歌一大早就去工地了,祁牧野有些印象,她似乎還抱着許朝歌說了很多,至于具體說了什麽,她沒有印象了。

祁牧野猛地掀開被子,指着窗口的麻雀怪道:“你壞,擾我清夢!”

這麽一鬧騰,祁牧野了無睡意,她抓了一把臉,穿好鞋子往樓下走去。她沒有吃早飯的習慣,但既然許朝歌這樣吩咐了,那便下樓煮個粥,不然等許朝歌回來,又要挂心她的早飯。

許朝歌已經夠忙了,切不可再因為自己的早飯耽誤她的時間。

今年祁牧野三十二歲,許朝歌二十七歲。她突然想起來,若她再多穿越幾次,說不定往後自己便要叫許朝歌姐姐了。這個想法逗笑了祁牧野,她坐在凳子上腦補自己喊許朝歌姐姐的模樣,怎麽都覺得別扭。

突然,她的笑容凝固,伸手拍拍自己的腦袋,将剛才的想法拍散。真是晦氣,怎麽能想着多穿越幾次?這次該是她們的最後一次重逢才是,她們不該再次分離。

五歲,這個年齡差再好不過了,她将永遠是許朝歌的姐姐,她應該永遠陪在許朝歌身邊,代替許叔和江姨照顧許朝歌。

閑着沒事,祁牧野幹脆将家中都打掃了一遍,她的身體依舊幹不了重活,她便清掃院子裏的落葉樹枝,清理牆頭的雜草,一通下來,将自己累個半死。

她站在院子裏,雙手叉腰自豪地觀察四周。她與許朝歌的家就應該如此。

她擡頭眯眼望着天空中的太陽,估摸着時間備好汗巾和水盆,站在門口等地許朝歌歸來

她沒有久等,不過片刻,她便聽到了門外匆匆的腳步聲。祁牧野不自覺的勾勾嘴角,捏着汗巾躲在門後,在許朝歌開門的那一剎那一把将她抱住。

“你在這做什麽?”許朝歌驚訝道,雖然沒有料到祁牧野的這一出,但她的內心還是因為這突如其來的驚喜而歡喜。她輕戳祁牧野的肩膀,手指輕點她額間的汗珠,怪道,“這麽熱的天站在門口多難受?”

祁牧野卻沒有聽出話中的一絲責怪,她捏着汗巾擦拭許朝歌臉上的汗珠,笑道:“只是想早一些見到你罷了。你怎麽也出了那麽多汗?”

許朝歌牽着祁牧野進屋,語氣平淡:“我跑過來的。”她回頭看向祁牧野,“也是想早點見你。”

祁牧野在家中歇息了近半個月,無事也會在街上走走。離開許朝歌,鮮少有人認出她的身份,只有一些往日與她交好的書生盯着她看了好一會兒,上前喚她一聲“祁兄”,關于許朝歌,關于她們的婚事,他們閉口不提。

謠言總是在沉默中爆發,當事人的沉默只會給離譜的謠言再添一把火。不管旁人是否問起,祁牧野總會提及兩年前她在大婚前被匪徒擄走之事,不論旁人是否相信,她總要将許朝歌摘幹淨。

關于祁牧野失蹤一事,尹江百姓間衆說紛纭。畢竟當初她提親的時候擺了好大的排場,尹江百姓何人不知那個中原來的祁公子要迎娶許家那個姑娘?

有說中原祁家知曉這門婚事後死活不同意,着令祁牧野即刻回家。祁牧野為了家産只好抛棄尹江的俏娘子。

有說祁牧野在外面已經有了別的女人,大婚前驚覺許家那姑娘太過強勢,不如外面的女人來得驚豔。

也有說祁牧野在大婚前夕碰巧撞見許朝歌的真面目,落荒而逃。

更有甚者,謠傳祁牧野在外面已有了私生子,那女子得知祁牧野大婚的消息,帶着孩子過來要挾,無奈之下,祁牧野只好遠走他鄉迎娶孩子的母親。

若是往日,祁牧野刷到這些離譜的傳言,她只會扶額苦笑,為這明顯虛假的謠言,為那些聽信謠言的愚蠢的人們。但現在,祁牧野一點也笑不出來,她所聽聞的,不過是旁人輕描淡寫的幾句話,她無法想象當初許朝歌是如何度過這昏暗的兩年。

因為她的離開,許朝歌的面館生意一落千丈,為了保住面館,她只好将其轉給汪明德,留住那些迂腐的客人。她在工地上也被削了職位,這麽多年的貢獻全都化為烏有。

明明被抛棄的人是許朝歌,她卻要承受陌生人的萬千惡意。無法與心愛之人成親與她的生意何關?與她的工作何關?

難怪,難怪重逢之時,葉珉儀這般恨她,恨不得她永遠不再出現在許朝歌面前。

換做是她,她怕是恨不能将自己抽骨扒皮,碎屍萬段。

“無稽之談罷了。”許朝歌安慰道,“他人如何想,我管不着,也不想管,他們想說什麽是他們的自由,我有自己要做的事情,若我在意每個人的想法,我的時間怕是全浪費在這了。”她撥着祁牧野的耳垂笑道,“況且,我內心知曉事實,我只需要等,只要你回來了,一切都會變好的。”

她抱着祁牧野喃喃道:“你怎會與別的女子生養孩兒?你我的心中只有彼此,我一直都清楚。”

所幸祁牧野并不是一個人,那晚回去陳訴就開始着手剿匪的事宜,旁人問起來,他便将祁牧野在大婚前被匪徒擄走的事情吐露出來。他是尹江的将軍,朝廷命官,說的話自然要比祁牧野的分量重,經他那張嘴,那場持續兩年的鬧劇算是有了個了結。

許朝歌鮮少有休息日,哪怕這個世道這般對待她,她依舊願為尹江的福祉奉獻自己的青春。七月雨季來臨,接連下起小雨,像她們這種露天的工程,在雨天工作效率大打折扣,張梅行是個精明的人,他從來不幹無用之事,既然雨天效率不行,不如放幾天假休整一番,待調整好狀态再來趕進度。

祁牧野去過幾次面館,明德是面館明面上的老板,但他不敢将許朝歌多年的心血占為己有,遇事不決,總要托祁牧野帶給許朝歌,由她親自決定。葉珉儀與汪明理喜結良緣,有了個可愛的女兒,單名一個婉字。

“說起來,我還算是他們的證婚人。”許朝歌挽着祁牧野的手肘,悠悠地朝面館走去。天空下着蒙蒙細雨,祁牧野撐着一把油紙傘,與許朝歌并肩而行,雨季帶來的清爽足以一掃前日的愁悶,她們緊緊貼着彼此,一把傘,就是她們的一方天地。

“他們也一直瞞着我們,在你向我提親之時,他們便暗生情愫,你走後沒多久,汪家就向葉家提親,我充當珉儀的姐姐送她出嫁。”許朝歌看向祁牧野,下了個定論,“他們二人的演技比我們好,若非他們親口所說,我怎麽也不會相信他們會走到一起。”

祁牧野笑道:“讓老板知曉他們在工作時間談情說愛,那還了得?”

許朝歌不滿道:“我又不是不通情理之人,他們兩情相悅,我比任何人都高興。”

“知道你是個好姐姐。”祁牧野摟着許朝歌的肩膀,“逗逗你罷了,你還當真。”她将手中的紙傘偏向許朝歌那邊,擡頭望着天空,輕聲哼唱着,“天青色等煙雨,而我在等你。”

許朝歌揪揪祁牧野的衣料,問:“這又是你那邊的曲子嗎?”

祁牧野點點頭:“那是一位很有才華的歌手創作的,我很喜歡聽,待哪天空了,我都唱給你聽,你一定會喜歡的。”

“上次你吹的那首曲子我都還沒機會聽。”

祁牧野回想起那支笛子,心髒有些鈍痛,她呼出一口氣,抿嘴釋然道:“那到時候一起吹給你聽,你喜歡什麽,我都給你。”

許朝歌看着她笑而不語。

不遠處傳來孩童的讀書聲,祁牧野循着聲音看過去,耐不住心中的疑問:“其實我一直想問你,為何要給那些孩子另尋一個老師?一來你并不賺錢,二來,別的先生估計還不如你懂的多,為何你不親自去教?”

許朝歌漸漸收起臉上的笑容,她低着頭,語氣遲疑:“我要是繼續教她們,對孩子們的影響不好。”

祁牧野腳步一頓,低頭看着許朝歌一言不發。天色昏暗,紙傘又遮住了大部分光線,使得祁牧野臉上的表情晦暗不明。

教書育人能有什麽不好的影響?左右逃不過關于許朝歌的謠言。學堂內的學生都是女孩,在封建王朝,女子的最終使命無非就是嫁為人婦,相夫教子。像許朝歌這般被退婚的女子,當她們的教書先生,對于那些封建家庭來說影響确實不好。

擔憂祁牧野會因此事再度陷入無止境的自責,許朝歌晃着祁牧野的手臂:“祁牧野······”

“我不是在愧疚。”祁牧野給了一個安慰的眼神,牽着許朝歌繼續向前,“我只是覺得,這個時代配不上你,你若是生活在我的時代,總會有個讓你釋放光芒的舞臺。”

“你的那個時代這般好。”許朝歌笑道,“謝謝你的時代,能讓我遇上這樣好的你。”

她補充道:“我給她們找先生,并不是認同她們的想法。只是在這裏,女子連生存都已是不易,遑論讀書識理。我只是覺得,若是我退一步能給她們争取一些機會,倒也值得。女子不應該居于一隅,女子同樣值得更廣袤的天地,她們可以接觸這個世界,可以與前人的思想産生共鳴,甚至可以俯瞰這個世界。”

“阿娘這輩子都被困在許家,困在尹江這個小小世界,我不想這些孩子和阿娘一樣,連外面是何模樣都不知道便匆匆走完這一生。我有幸遇到了你,我想,旁的女子也理應獲得這一份幸運。”

“我懂。”祁牧野帶着許朝歌站在學堂外,裏面的教書先生停下,朝兩人行了個大禮,座下的學生交頭接耳,眼睛瞟向屋外的兩人。與許朝歌關系較好的幾個孩子偷摸着揮手與許朝歌打招呼。

孩子最沒有心眼,無關上一輩的恩怨,無關利益糾紛,不管家中長輩如何叮囑,她們的內心門兒清,誰是真心對待她們的。她們天生地就想和對她們好的人親近。她們的心如同一張明鏡,善惡在她們那兒泾渭分明。

“我想,我們所做的一切都是有意義的,”祁牧野在許朝歌的耳邊說道,“無論這些孩子日後會如何,是否會記得我們,我們也算是讓這些女孩飛出了這個封建牢籠,讓她們成為高山,成為雌鷹,成為自己想成為的人。”

許朝歌看着學堂內捏着毛筆笨拙寫字的女孩們,笑着糾正:“她們本就是高山,本就是雌鷹,她們本就可以成為自己想成為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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