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起
聞言,蘇暖暖吃了一驚。
看淩州神色肅然,莫不是君梧秋出了什麽事,她不覺看了眼百裏無塵。
然而他只是微垂眸子,默然不語。
淩州繼續道,“城主這些日子不知受了什麽刺激,突然嗜酒如命,已經将酒窖的酒水快喝空了,她整日待在屋裏,打翻了下人送來的所有飯菜,每日除了那酒水之外,粒米未進,現在人憔悴的不成樣子,今早更是吐出一大口血水來,屬下實在沒有辦法,只怕城主這樣下去撐不了多少時日,城主一向聽聖君之言,還請聖君前往勸說一二。”
粒米未進?
這個君梧秋莫非是要絕食?!
蘇暖暖想起幾日之前君梧秋與百裏無塵最後一次幾面,那時君梧秋哭得淚流滿面在大殿外等着百裏無塵。
也不知他們究竟說了什麽,後來她便再也沒有見過君梧秋了。
現在聽淩州這樣說,只怕百裏無塵當時與君梧秋是不歡而散。
四周,安靜無聲。
百裏無塵依舊沉默,只是眉目蹙得更深了。
良久,蘇暖暖才聽他道,“大夫可有去看過?”
淩州道,“大夫去了,但城主避而不見,城主趕走了所有人,屬下只聽見她一直喊着聖君您的名字。”
又是一陣沉默。
倏地,百裏無塵轉過身向前,“領路罷。”
淩州神色一喜,随即道,“是。”
百裏無塵與淩州向外走去,不知想到了什麽,蘇暖暖只見百裏無塵又回頭看向了她。
“蘇暖暖。”
蘇暖暖一怔,不知百裏無塵為何突然叫自己的名字。
“本君未回來之前,你萬不可走出歸落山,切記。”
他深深看一眼她,神色凝重。
随後身影與淩州一起消失在蘇暖暖面前。
蘇暖暖只覺得奇怪。
歸落山下便是上靈城中心,自己除了歸落山以外對其他地方并不相熟,她自然會好好待在這裏的。
他卻是又特意交代一番,這又是為何?
*
城主大殿。
百裏無塵來到君梧秋殿門外。
此時,殿門外密密麻麻跪了大半的人,見百裏無塵過來,慌忙行禮。
“聖君,城主已經将自己關在屋內好幾日了,任憑臣下們如何勸解,始終不曾開門——”
百裏無塵揮手,“本君已知此事,諸位暫且回去。”
聽他如此說,衆人頓時松了口氣。
自從新任城主上位以來,這上靈城的規矩便形同虛設,城主上月才失蹤,如今剛回來沒多久,又閉門不出了。
堂堂城主,如何能如此任性妄為。
然而新任城主是唯一的君家人,也是聖君承諾相護之人,衆人雖有微詞卻無人敢反駁一二。
如今,聖君既已出面,想來,聖君是不會坐視不管了。
有聖君在,一切就好辦了。
淩州對百裏無塵拱了拱手,帶着衆人躬身退下。
站了片刻,百裏無塵推開了那扇門。
“滾!我不是說過誰也不許進來麽,你們好大的膽子,竟敢連我的話都不聽,給我滾出去!”
君梧秋的聲音從裏間傳了出來,随後百裏無塵聽見了瓷器摔碎的聲音。
他向屋內走去,越往裏走,酒氣越濃。
“你們滾開,誰也不許進來,給我——”
待看見走進的清隽身影,君梧秋忽然愣住,手中的酒壇驀地從手中滑落。
伴随着“砰——”一聲響,君梧秋的眼淚流了出來。
“無塵……”
她緊緊看着來人的身影,似是不可置信一般。
百裏無塵看着她。
她長發胡亂披散在身後,面容憔悴,雙手扶在一旁桌子上,青筋可見。
短短幾日不見,身形瘦削了大半。
她身為城主,卻因私事玩忽職守,甚至鬧得驚動了各方堂主。
百裏無塵本是要訓誡一番,但見君梧秋如今這憔悴模樣,斥責的話便無聲咽了回去。
“去榻上歇着罷。”
百裏無塵走到君梧秋身邊,帶着她躺倒床榻上,給她蓋上了被子。
君梧秋似忘了動作,只一直紅眼盯着他。
百裏無塵道,“我聽淩州說,這些日子你粒米未進,只顧着飲酒,整日将自己關在屋子裏。”
君梧秋哽咽道,“無塵,你來見我是還在乎我,對麽?”
百裏無塵垂下眸來,長長地睫毛遮住了他的瞳孔。
“你不該如此對自己,若是為了我,更是不值得。”
君梧秋眸子赤紅,道,“你就是我的一切,我已經沒有親人了,從你不要我那一刻開始,我活下去就沒有意義了,索性喝酒,喝個至死方休,最好再也不用醒來。”
所以,她有尋死之心?
百裏無塵微微蹙眉,“梧秋,別忘了你的身份。”
“身份?你又想說我如今是上靈城城主,不該做這樣的蠢事是麽?”
君梧秋道,“我根本不在乎這個身份,父親從來不喜歡我,卻在大限将至時将這個位置留給了我,我自小不喜歡城中這些政務,他明明知道,可是他卻從來不問我喜歡的是什麽。”
“現在,連你也不要我了,我還要顧着這個身份做什麽?是要保留城主的體面麽,呵呵,我才不要管那些,随他們怎麽看我,反正想坐在這個位置上的大有人在,即便我死了,上靈城還是上靈城,而無塵你——”
她看向百裏無塵,眼淚漱漱流出,“還是不染塵埃的歸落山聖君。”
君梧秋說着,忽的湊近百裏無塵,死死盯着他的眼睛,“如果我真的死了,你心裏會有半分傷情麽?”
百裏無塵迎上君梧秋通紅的目光,“梧秋,不要這麽對自己,如果你是為了我如此,那大可不必。”
君梧秋緩緩搖了搖頭,眼淚大滴大滴落下。
她捂住臉,抽泣道,“無塵,你還是不懂我,我心裏真的放不下,我喜歡了你近十年,在我的心裏,這世上沒有人比你更重要,這些日子,我簡直生不如死!”
百裏無塵眸子微震。
對面的女子聲音輕微,可是每一個字仿佛都用盡了全力。
可是,既然他在她心中有如此重的分量,為何她又能與那護衛厮混在一起?
百裏無塵黑眸微沉,到底沒将這聲質問說出來。
他沉默的聽着君梧秋哭訴着對他的情義。
“将近十年,我都只能以朋友的身份去歸落山找你,我喜歡你,卻從不敢告訴你,我害怕一旦你拒絕我,我便連再見你的理由都沒有了。”
“你不知道,三個月前你昏迷了整整半月,我還以為你再也醒不來了,我除了在你旁邊哭什麽也不能做,那時我想若是再也不對你說出我的心意,恐怕一輩子都沒機會說出來了,我說了好多好多,每天都盼着你醒來,後來你真的醒了,而且我沒想到我在你昏迷時說的那些話你竟全聽到了,就是那時你接受了我,那天我真的好高興,無塵,能得到你的回應是我想也不敢想的事,可是你不能給了我希望,現在又生生将希望搗碎,我真的會心碎死掉的!”
君梧秋聲淚俱下,緊緊抓住了他的臂膀。
百裏無塵想起三個月前他進入囚妖塔後昏迷,那時他想睜開眼睛卻始終力不從心,迷蒙之間似乎聽到有人在對自己說話,她的聲音很輕,當他終于徹底清醒後,睜開眼看到的便是君梧秋。
他們相識多年,她是他唯一的朋友。
他自幼一人在歸落山長大,于男女之情始終懵懂,竟是從來不知道她對自己抱着這般心意。
可在昏迷時聽着的聲音和緩輕柔,不知為何一點一點撓動着他的心。
待看到君梧秋的那一刻才知是她讓自己的心竟起微瀾,因而他接受了她。
此時,百裏無塵看着她通紅的眼,昏迷之時心中那絲模糊的久違的悸動似乎重新浮現于眼前。
“無塵,我們真的不能重新開始麽?”
君梧秋的手越抓越緊,“你真的要如此堅決拒絕于我麽?不要對我這麽無情,不要這樣對我!”
百裏無塵看着她。
曾經,是眼前的女子讓他第一次有了心動的感覺。
他垂下了眼眸。
他不是不清楚,梧秋眼下表現出的柔弱,在他面前到底有幾分故意為之。
可她已經将自己折磨成這般模樣了,他并不願眼睜睜看着她再折騰。
他閉上了眸子,待重新睜開眼時,眸中看不出情緒,只看着君梧秋道,“若你能重新振作,我便答應你忘掉那件事。”
他話音落下,君梧秋身子狠狠一震,一眨不眨的看着他。
随後她驀地驚呼一聲,“無塵!”
她大喜過望,終是不禁大聲哭了出來,他到底是回心轉意了!
這個男人,還是心疼她的,她就知道!
她就知道!
她暗暗驚喜,自己這招終究是有用,他就是會對她心軟,他還是在乎她的,……不枉她受了這麽多天苦。
君梧秋又哭又笑,想到自己此刻的模樣,她又慌忙擦掉面上的眼淚。
她今日該好好梳妝的,看看現在,她都成了什麽模樣,她怎麽能讓無塵看見這樣的自己。
“無塵,我——”
她還想說着什麽,百裏無塵卻是神情一變,似想到了什麽,猛地起身。
“梧秋,我有要事要辦,你如今切不可再胡思亂想,我過幾日再來看你。”
百裏無塵說完,便匆匆離去。
“無塵——”
君梧秋大喊一聲,然而屋內早已沒了百裏無塵的身影,她一時悵然,然而很快唇角又止不住的上揚。
不管如何,她,終究還是回到了他身邊!
百裏無塵匆忙往歸落山趕去,他面色沉重,擡眸看了看天色,眼下圓月高照,外間天色竟已是濃夜。
他在梧秋處耽擱的太長時辰,竟然将蘇暖暖險些忘記了。
但願她不要做出什麽後悔莫及的事才好!
*
歸落山上。
蘇暖暖在後殿涼亭內把玩着桌上的棋子。
她經常看見百裏無塵在這個地方下棋,她平常忙着修煉,并未分出多餘的心思注意這盆棋局。
可現在自從百裏無塵告誡她不可急于修煉後,她空暇之時便多了起來。
百裏無塵自從下了山還未回來,空蕩蕩的歸落山上她覺得實在無趣,便只能四處走走,走着走着便走到了後殿。
再然後她看到了這盤棋局。
這是百裏無塵白日留下的。
她看着棋局,只覺得有趣。
黑子已将白子的路堵死,可白子卻偏偏殘而不死固守一方,只是看着卻也沒別的合适的路走,白子若想反撲着實是難。
蘇暖暖拿着白子抵着下颌,看了一會兒,随手将白子放進了一個位置。
她站起身,伸了伸腰,見此時圓月已過樹梢,才發覺天色竟是這麽晚了。
百裏無塵也不知還不回來?
她開始往自己住處走去。
朦胧月色一瀉千裏,徑直照耀在她身後,将她的影子拉得極長。
蘇暖暖看着自己的影子,忍不住又擡眸往天上圓月看去,心道,今夜月色倒是真美,只是不知她現在看的月亮與她本來的世界是不是同一個月亮。
她盯着圓月,忽然之間竟發現圓月開始漸漸泛紅,她以為是自己眼花了,使勁揉了揉眼,再看去時,那月亮竟變成了兩個!
眼前忽然模糊一片,她只覺得全身上下忽然散發一陣熱氣。
驀地,目光一下子又重新變得清明起來,然而身上卻是越來越熱,所有的感官似乎都集中在了身子上,連夜風輕輕刮過的聲音她都聽得一清二楚。
風吹動衣襟,一下下掃動着她的肌膚,她忽然覺得有些癢,可是癢中似乎又帶了絲說不出的意味,一瞬間,竟覺得身上的衣物礙事的很,仿佛要全部脫掉才痛快!
腦海裏有一個聲音在瘋狂叫嚣,她急切的想要找到什麽。
可是究竟要找的是什麽?
蘇暖暖緊緊握住胸前衣襟,眼眸通紅,額頭上層層薄汗溢出。
她想要回到屋內去休息,可是腳卻仿佛不聽使喚,行動已經快于腦子,在她自己都未反應過來時,她已開始朝着下山的路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