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鏡中
周缈提着打包的晚飯回到宿舍,剛想坐下來研究下失蹤案,便聽到了系統的聲音。
【系統提醒宿主,請不要忘記完成您的周末作業哦。】
周缈:“……”
簡直是惡魔低語。
他的目光緩緩移向書桌旁的一大挪課本和練習冊,上面貼着一張便利貼,記錄了這周末的作業內容。
足足有十行那麽多。
周缈瞳孔地震。
系統很貼心地告知宿主,任務要做到完美,學習也不能落下呢。
于是周缈沉默地吃完晚飯,怒刷了十頁數學題,一直學到頭暈腦脹,這才準備去浴室沖個澡。
雖然雲瑛每年都宣傳學校的設施條件有多麽優質,但實際上,真正能享受到天堂般學習生活的只有那群富家子弟。
拿着獎學金入學的特優生們,全部被趕到了十年前的老舊宿舍樓。
“嘶——好冷。”
冰涼的洗澡水從生鏽的水管裏吐出來,周缈一時不查被澆了個滿頭,凍得直打哆嗦。
好在初春的天不算冷,熱水過一會兒也來了,“嘩啦啦”地淋在身上。
周缈認真思考着下一步計劃——他得去查清楚那些失蹤的人裏有多少是雲瑛的學生,又是如何失蹤的。
畢竟這是目前手裏唯一的線索了。
随着溫度的升高,浴室裏逐漸泛起朦胧的霧氣,水珠從少年漂亮的蝴蝶骨上滑下來,滴進深不可見之處。
周缈背對着身後的全身鏡,那鏡子看上去有些年頭了,邊緣長滿了污青色的黴斑,鏡面上布滿劃痕。
鏡子裏的少年倏地回過頭。
周缈轉身關掉熱水,正準備拿毛巾擦拭身上的水漬,可當他看到鏡子裏的自己時,卻感到一種莫名的詭異。
霧氣模糊了視線,周缈一時沒發現有哪裏不對,于是困惑地走近一步,想要看得更清楚一些。
随着他的靠近,鏡子裏的自己也跟着動起來,一模一樣的兩個影像眼看着就要交疊在一起——
周缈終于發現了問題所在。
他明明擡起的是右腿,可鏡子裏的那個“周缈”,竟然也擡的是右腿。“啪嗒。”
鏡子上氤氲的水珠滴下來,模糊了鏡中人淺淺微笑的臉。
周缈恍惚地想,自己似乎沒有在笑。
所以,鏡子裏的人究竟是誰?
浴室裏潮濕的熱氣還尚未消散,暖黃的燈光本該給人帶來溫暖,可周缈卻清晰地感受到一陣深入骨髓的刺骨寒意。
周缈的嘴唇哆嗦了一下,他發現自己完全動不了。
不,應該說是他的動作已經不受自己控制了——
鏡子裏“周缈”的眼神滿是陰毒,他淺笑着擡起雙手,緩緩往上移動。
周缈睜大了眼睛,他的雙手也随之開始漸漸往上,最後停在頸部的位置,狠狠扼住了自己的咽喉!
“呵呵呵……”
鏡子裏的人突兀地大笑起來,那笑聲又細又尖,是即将得逞的笑。
周缈嘗試過掙紮,但完全沒用——
而且護身符早就放在了外面,此時呼喚系統也沒有任何回音。
豆大的汗珠泌出額角,周缈深陷于窒息的痛苦中,眼前一片漆黑,呼吸也變得微弱。
怎麽辦……
“咚咚咚。”
門外忽然傳來敲門聲,鏡子裏的“周缈”警覺地張望了一眼,似乎是在更高一級的危險和即将到手的獵物之間做權衡。
門外的敲門聲越發急促,鏡中人恐懼地抖了一下,悄然溜走了。
“咳咳……”
總算是劫後餘生,挾持他的力量瞬間消失,周缈痛苦地跌坐在地上。
他大口地喘着氣,胃裏劇烈的惡心感讓他幹嘔不止。
門外的人靜了幾秒,很小心地問道:“裏面有人麽?”
是賀蘭清的聲音。
“有的。”
周缈抽了抽鼻子,強撐着力氣從濕滑的地上站起來,随便披了一件白襯衫去開門。
打開門的霎那間,冷空氣從走廊灌進來,賀蘭清看着他,微微一怔。
少年渾身都濕漉漉的,柔軟烏黑的額發軟軟地耷在雪白的皮膚上,漂亮的臉蛋像染了晨露的花兒一樣。
也許是因為受了涼,那顆小巧的喉結輕輕滑動了一下,脖子上的紅痕清晰可見。賀蘭清清楚地聽到了自己的心跳聲。
“有什麽事嗎?”
周缈歪着頭,奇怪地問道:“不對,你怎麽找到我的寝室的?”
“你的東西掉了,我過來還給你。”
賀蘭清很自然地移開視線,将學生證遞給他,解釋說:“上面寫了你的宿舍號。”
“啊,謝謝。”
周缈只當自己不小心,正要接過學生證時,聽到賀蘭清問他:“怎麽受傷了?”
少年清瘦的身體被略長的白襯衫遮住了,未幹的水漬讓布料緊貼着肌膚,露出淺淺的粉色。
他下半身只穿了條短褲,短褲下是修長勻稱的雙腿,腳踝處多了一條血紅的傷口。
他的皮膚太嫩太白了,所以顯得那傷口有些觸目驚心。
周缈想了想,應該是剛才在浴室裏擦傷了。
“一點小傷而已,沒什麽的。”
“還是處理一下,別感染了。”
讓他沒想到的是,賀蘭清立刻掏出了創可貼:“我幫你。”
“真、真不用……”
周缈下意識地拒絕,他不想把面前的人也卷進來。
“你是嫌棄我嗎?”
周缈的拒絕仿佛戳傷了賀蘭清,他半阖下眼眸,表情帶着憂郁:“所以不想跟我有太多接觸?”
周缈受不了他這個樣子。
“……我不是這個意思,你進來吧。”
他自暴自棄地想,真那麽想進來也行,進來幫他壯壯膽,驅散一下邪氣。
進去之後,周缈去翻箱倒櫃地找碘伏,賀蘭清規規矩矩地坐在凳子上,像一條忠實的德牧犬。
兩人之間的氣氛有些尴尬,最後是周缈先打破寂靜。
周缈忍不住問:“你怎麽随身帶着創可貼?”
他還剛好就差這東西。
“我經常挨揍,習慣了。”
賀蘭清用平靜的語調說道。
周缈望向他額頭上的淤青,知道自己說錯了話,愧疚地道歉。
“沒關系。”
賀蘭清搖搖頭:“我的事情學校裏都傳遍了,你應該也知道其中的原因。”
他說的自然是賀蘭家時隔十八年重新找回親生子一事,也就是系統所說的“真假少爺”。
賀蘭家的勢力雖抵不上雲家,但在H市也算是有頭有臉的家族。
然而卻一直有傳言,賀蘭夫妻雖沒缺過家裏孩子吃穿,卻一直不喜賀蘭清。
虎毒尚不食子,學校裏的人也只當傳言是謠言,明面上還是對他客客氣氣的。
直到前段時間,賀蘭家對外宣稱賀蘭景才是賀蘭家親生子,衆人才恍然大悟。
這個時候,賀蘭清的存在就顯得有些礙眼了。
“都是些狗眼看人低的。”
周缈板着精致漂亮的臉蛋,罵出了他能想到的最髒的話。
“你以後還是不要輕易幫我了。”
賀蘭清的睫毛垂下來,微低着嗓音說:“我怕連帶着你一起被他們記恨。”
周缈一下子就憐愛起賀蘭清,怎麽被欺負成這樣了,還想着別人?
“你別怕。”
周缈信誓旦旦地說:“我有的是辦法對付他們。”
他對付不了鬼,還對付不了人麽?
聽周缈這麽說,賀蘭清微微一笑,接過他手裏的瓶子,輕輕地将人摁在床上。
賀蘭清一邊幫他上藥,一邊問道:“你還沒告訴我,這傷口是怎麽來的。”
周缈的脖子還泛着些微的刺痛感,他若有若無地瞟了眼房間的最裏邊。
“剛才……在浴室裏滑了一下。”
“哦?”
聽到賀蘭清發出了意味不明的聲音,又見他的表情嚴肅地很,周缈不自覺地緊張起來,心髒跳得飛快。
他顫抖着問:“怎、怎麽了?”
“其實……我一開始看到你的宿舍號,就想起了一件事情。”
賀蘭清語調低沉:“這間宿舍,十年前死過一個學生。”
周缈:“!!!”
他的瞳孔猛地一縮,舔了舔幹燥舌頭,朝賀蘭清的方向挪動了幾厘米。
“是真人真事,還上過報紙的。”
賀蘭清幽幽地說:“據說是在浴室裏上吊窒息而死,死的時候很痛苦。”
“……學生之間都在傳,那人的鬼魂還飄蕩在宿舍裏,準備掐死之後住進來的學生,然後取而代之。”
周缈驚呼一聲,抓住他的肩膀:“你別說了。”
兩人隔得很近,賀蘭清動了動鼻子,嗅到周缈身上沐浴過所留下的味道,像是芬芳的柑橘香氣。
因為距離很近,周缈襯衫上起的小線球也清晰可見。
應該是穿了很長時間了,所以布料軟軟的,更顯得他像是只毛茸茸的小動物。
“我開玩笑的。”
周缈剛放下心,就見賀蘭清微微一笑:“但是前半句是真的,這間宿舍是真的死過人。”
“你沒發現自己一直沒被分配室友嗎?因為大家都不願意住進來。”
周缈欲哭無淚,原身一直沉迷于學習和學生工作,不怎麽關注校園怪談,自然不知道此事。
賀蘭清觀察着他的表情:“我之前就發現了,你好像很怕鬼。”
周缈心想,誰整天被鬼纏着能不害怕啊?
“算命師傅說過,我陽氣足,命也硬得很,一般的鬼怪都不敢靠近我。”
周缈不說話,賀蘭清就捏了捏他軟綿綿的臉蛋:“我把陽氣分點給你。不害怕了,嗯?”
周缈正想吐槽這是什麽亂七八糟的說法,就想起來,好像這兩次能脫險,都是因為賀蘭清在他的身邊。
他開始有點不确定了。
賀蘭清将創可貼貼在傷口處:“可以了,記得這幾天別沾水。”
他小心翼翼地将周缈受傷的腳放下來,珍而重之的樣子像極了以前的賀蘭清。
周缈委屈地想,難道真是上個世界的賀蘭清過來找他了?可是那個賀蘭清很會保護人,也很少會讓他受傷的。
他們……究竟是不是一個人呢?
“對了。”
賀蘭清突然想到一件事情:“我看了你的學生證,想不到你比我還要大一歲。”
周缈眨了眨眼睛,劇情是這樣沒錯。
原來的周缈因為受到周淇墜樓事件的影響,在心理醫生的開導下,過了整整一年才走出陰影,因此入學時間也要比其它學生晚一年。
被小自己一歲的賀蘭清照顧了,讓周缈有種略微的慚愧感。
“那我可以叫你‘哥哥’吧?”
賀蘭清乖巧地和他道別,完全不管周缈的臉已經紅透了。
“下次再見,哥哥。我會把你的手絹洗好還回來的。”
·
“哐當。”
宿舍門在賀蘭清的身後阖上,他臉上溫柔的笑意立刻消失得無影無蹤。
一只不知道從哪冒出來的觸手伸到他的面前,裏面包裹着一顆黑色的珠子,珠子裏似乎還有什麽東西在瘋狂扭動。
“他房間裏的那個醜東西,就是你吧?”
賀蘭清厭惡地冷哼了一聲:“不自量力。”
珠子裏傳來厲鬼的尖叫和求饒聲,被賀蘭清面無表情地碾碎了,再也沒有留下任何痕跡。
“你做得很好。”
賀蘭清瞥了一眼自己的觸手影子:“去吧。從今天開始,你去幫我看着那個人。”
那觸手重新化為影子,歡天喜地地鑽進地下,順着門縫溜進周缈的寝室裏。
“憑什麽是它……”
“我也要去……”
其它的觸手不樂意了。
在昏黃的燈光下,賀蘭清的影子就像一個由肉山堆成的巨大怪物,那怪物甩動着無數猙獰的觸手,随時準備着發起攻擊。
賀蘭清不理它們,他徑直走下宿舍樓。
門衛向來看他不順眼,大聲吼道:“還有十分鐘就熄燈了,哪都不許去,給我滾回來!”
不需要賀蘭清多說,心情不爽的觸手晃動着身子游過去,悄然鑽進門衛的後腦勺裏,攪動了幾圈。
“奇怪……剛才有人出去嗎?”
門衛看着空蕩蕩的大門,摸不着頭腦。
一路暢通無阻,賀蘭清走進校長辦公樓,用同樣的方式抹除了另一個門衛的記憶。
他走進電梯,摁下數字“13”的按鈕。
雲家積攢了數十年的財富,從這富麗堂皇的校長辦公樓可見一斑。
雲瑛當前的校長是雲穆的嫡長孫雲箐,雲老愛極了這個孩子,不僅将整座學校交給他,還在學校裏修建了這座宏偉的大樓。
下面十樓都是辦公區域,而上面三樓則是打通修建的豪宅。
“十三樓到了。”
雲箐生來多病,常年住在十三樓卧床修養。基本學校裏的事務都交給他的小叔——副校長雲睿處理,雲箐本人已有幾年沒出過面了。
賀蘭清曾經一度不明白,為什麽雲穆如此寵愛雲箐,卻又不将他送去醫院,而是一定要讓他住在學校裏。
以及……明明已是強弩之末的雲箐,為什麽能活這麽多年?
但是沒關系,賀蘭清想,他現在知道原因了。
觸手們幫賀蘭清打開門,他走近雲箐的卧房,看向床鋪上瘦弱幹枯的男子。
男人費力地轉動渾濁的眼珠,用沙啞的聲音問道:“你是……誰?”
“我?我是曾經被你們殺死的人。”
室內一片黑暗,而賀蘭清的眸子卻散發着冰冷的光。
“我是從地獄爬回來的惡鬼,也是即将審判你們罪行的新神。”
聽到“神”這個字眼,床上的男人驚恐地尖叫,可他實在病太久了,那叫聲微弱得沒人能聽見。
“你們上輩子殺我一次,我當然也得殺你們一次。很公平,不是麽?”
觸手們伺機而動,罔顧他的求饒,将吸盤貼在男人的肉身上迫不及待地啃噬起來,一時間鮮血四濺。
“舊神已殒,新神将至。”
賀蘭清走到窗邊,拿起窗臺上的天使雕塑,仔細端詳着。天使的臉色露出恬靜的微笑,對屋裏正在發生的恐怖熟視無睹。
良久後,賀蘭清望向窗外的校園,慵懶地伸了個懶腰。
月光下的學校安靜和平,學生們沉睡着,對即将發生的事情尚且不知。
“從今天開始,這所學校就被我接管了。”
賀蘭清舔了舔獠牙,一雙鬼魅般的豎瞳如同燃燒的地獄之火。
·
“阿嚏。”
正在挑燈夜戰、奮筆疾書的周缈停下手裏的筆,打了個噴嚏。
貼心小系統立刻上線,問他是不是感冒了。
“我剛才有種特別不好的預感,像是發生了很不妙的事情。”
周缈搓了搓手臂上的雞皮疙瘩,可他想半天也沒想出來。
“算了,應該是今天着涼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