冀國的大公子忽然消失了,再也沒有消息。有人說看見他去了雲城的一座山,這消息也不知是真是假。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再也沒有人能夠阻止鄒車。
鄒車的癫狂似是入了骨,揮師南下,殺伐不休。
夏國——
夏王神色凝重。
果然禦兒那孩子還是留不住啊……
大兒子在一個夜裏悄悄跑了,二兒子被困在冀國數月,生死未蔔,眼下只剩個不成器的小兒子……
阿衡還整天在花園裏玩鬧,不知大人愁啊……
夏王踱步到窗邊,比前些日子蒼老許多。
琚國——
鄒車的軍隊兵臨城下。
孟瓊身着戎裝,帶着僅存的兵力策馬殺出城。
父王偏偏在這個節骨眼去世,他在慌亂中被扶上位,轉眼就要迎敵。
他不知道該怎麽辦。
他好累,拖着不擅長使用的長刀在紛亂中厮殺。常常忘記了自己是誰,只能在寒光中拼命獲取生機。
正當孟瓊在浴血之時,一箭忽然射中他身側的敵人。孟瓊一驚,忙擡頭看向城牆。
是姜伯周!
那一刻,孟瓊的神思有些恍惚,仿佛他們又回到了八年前那場書院混戰。
記憶中的姜禦和眼前的姜禦融在一起,仿佛他們還是八年前的少年模樣。
那人正站在城牆上,身姿靈巧,巧妙避開冀軍的箭矢,仍不忘為孟瓊保駕護航。
直到氣力用盡之時。
日薄西山,天地蒼涼。
琚,國破。
兵燹掠荒原,四地起哀歌。
苦海舟難渡,回望淚滿襟。
……
姜衡因為亂闖政堂被禁足了。
小夥子心中不平,也知最近戰事緊,父王心情不好,遷怒于他也是難免的。但是連帶他身邊的婢女奴才都減了這就過分了!此刻身邊只有一個老宦官李忠,伺候他的日常起居。姜衡躺在榻上,身邊擺了個果盤,生活倒也惬意無慮。
但是日子過得越安逸,他心中就越是不安。
他被禁足,幾乎隔斷了所有與外界的聯系。
姜衡一直問李忠外面的戰況,李忠的回答皆是:“戰況平穩,小公子放心。”
夏王親自出征了,姜衡也不知道,只是輾轉反側,惴惴不安。
“李忠,現在外面情況如何?”
“小公子放心,敵軍并未占優勢。”
“那孟玥呢?”
“一切安好。”
李忠的回答翻來覆去就那幾句,姜衡只得又躺了回去。
那個夜晚卻夢魇纏身。
他夢到了自己的父王拉着自己狂奔,敵軍在後面追趕。把他們逼到了懸崖邊,此時天邊金光破雲,有一只凰飛來,流彩熠熠,父王把他推到了金凰身上,姜衡以為事情出現了轉機,不料敵軍迫近,為了讓姜衡趕緊走,父王縱身跳下懸崖。任憑他怎麽哭喊,父王都只能在視線中越來越小,直至消失在深淵之中……
姜衡一夢驚醒,喘了很久才回過神來。
他環顧四周,還好,他還在自己的房間裏面,父王也沒有死。
一夢過後,姜衡出了不少汗,此時也無心入睡,躺在床上,看着窗外投進的月光,心中難平。
之後的幾天,姜衡皆噩夢連連。
他又夢見了自己的大哥和孟瓊要被送上刑場,那劊子手手起刀落……
“小公子!小公子!”
李忠的聲音把姜衡從夢中喚醒,姜衡一個激靈,裝作不經意地抹了一把臉上的淚,“現在深更半夜的,李叔你有什麽事嘛?”
夜色黑漆漆的,姜衡也看不清李忠。
李忠道:“今晚夜色甚美,老奴想着小公子被禁足的這些日子也該憋壞了,想帶着小公子出去賞月。”
姜衡看了一眼窗外,懶散道:“哪有什麽月亮啊?”
李忠沉吟片刻,道:“小公子,之前王種了一奇花,只在夜間盛開,只是王從不願展示給任何人。”
姜衡一聽則來了興趣:“父王真是太不夠意思了!居然孤芳自賞?李叔,快帶我去看看!”
姜衡說着就要找鞋,李忠忙給他穿上鞋,又給他穿戴好衣服。
被禁足的這些日子,姜衡過得可憋屈了,終于得到機會松快松快,幾乎是跑着出門的。卻不想李忠卻走得比他更快。
“李叔,你要跟我比誰走得快嗎?”姜衡驚訝一個老年人竟健步如飛,也加快了步伐。
李忠沒有說話。
他們走了很遠。
“李叔……到底還有多遠啊……我走不動了……”姜衡跟着李忠爬山爬到了一半,已經累得氣喘籲籲。
“請小公子稍安勿躁,就快到了……就快到了……”
“我看李叔你就是在騙我!我不走了!”姜衡氣悶道,正要轉身,“我要回去睡覺!”
“小公子!別!”
姜衡一回頭,便看見山下的夏國的宮殿火光一片!
姜衡呆住了。
“李叔!這怎麽回事!”姜衡叫喊,說着便要沖下山,卻被李忠一把拽了回來。
“小公子!快走吧!”李忠急切道。
“李叔!”姜衡大聲喊道,他扯着自己被李忠拽住的胳膊,“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是不是冀國攻進來了!父王他們呢!”
“小公子!快走吧,等翻過了這座山,老奴再告訴您!”
“我不走!你必須說清楚!”姜衡反手把李忠一拽,死死扯住。
“小公子呦!”李忠拍膝長嘆,“你怎麽這麽讓人不省心!”
“陛下早就親征去了,臨行前将你托付給老奴,若他遭遇不測,老奴一接到消息,即帶着小公子您跨越這碧山逃離!”
“什麽?”姜衡心頭一震,幾乎要就地暈過去,卻死死拽住李忠,瞪着眼睛盯着他,“什麽叫遭遇不測?父王他怎麽了!李叔!父王他怎麽了!”
李忠嘆了一聲,顧不得猶豫,只得從實招來:“陛下他……數日前重傷,卻仍負傷死戰,今日接到消息,說陛下已經……已經……”
姜衡心頭一炸,站立不穩,跪倒在地,顫巍巍喃喃,“我不信……這不是真的……”
李忠也趕忙跪倒:“小公子!求您快走吧!陛下禁足您,就是怕您太早知道這些消息而不肯走,小公子莫要辜負陛下一片苦心啊!”
“我不信!”姜衡大吼一聲,眼淚一湧而出,李忠趕快扶住他,姜衡幾乎用盡了全身力氣嘶吼,想要掙脫開李忠,卻只能伏在他身上嚎啕大哭,“我不信!你騙我……你騙我!父王他不會死的!”
“小公子莫要哭了,陛下也不願看到小公子難過……”
姜衡嗚嗚咽咽,喉頭酸澀,他渾渾噩噩站起身來,回望宮殿,忽然驚覺:“孟玥呢,孟玥怎麽辦?”
李忠答:“玥公主是鄒子穩的妻妹,他不會對她怎麽樣的……”
“不行!我要回去!”姜衡叫嚷道,淚眼朦胧中看着山下的火光,擡腳就要邁步,“為什麽只有我能逃出!還有孟玥!還有那些宮人呢?他們怎麽辦?我要回去!我必須回去!”
李忠拽住姜衡的衣角跪倒:“小公子!現在不是您意氣的時候!您是要回去!但不是現在!”
“那他們怎麽辦!”姜衡嗚咽道,“他們都是那麽好的人,我不能抛下他們不顧啊……”
“小公子!您現在回去無異送死!陛下費盡心思想要您活着!請您愛惜陛下拼了命都要保住的這條命啊!”
姜衡咬牙,淚水不住流,緩緩往山下邁開步子。
“小公子!您可記得老奴今日跟您說的奇花?那奇花就是您啊!您是陛下最疼愛的小兒子,是陛下的心頭肉啊!您不可以身犯險!”
“李叔……”姜衡哀嚎,深夜的濕冷滲入他的身體,姜衡冷得直發抖,從未如此感到孤寒。
“小公子,”李忠擡頭看向那個少年,苦苦求道,“只有您變得強大了,您才對得起你父王,對得起這些無辜受死的人啊……”
“李叔!”姜衡對着李忠跪倒,涕淚橫流,深深叩拜,苦苦哀求,“求您,讓我回去吧……阿衡求您啊……”
“小公子……”李忠扶住姜衡,望着這漆黑的夜幕深深嘆息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