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宴前,花廳這兒傳回了消息,得知燕翎的畫作被以一千兩高價買下,一幹姑娘壓根不意外,只因大夥将畫作畫好時就瞧見了她的畫,皆被她的畫風吸引,再者她們皆信,夏熾必定認得出她的畫風,自然會幫她把價格哄擡得極高
只是這一千兩,還是教她們有點咋舌
易珂倒是對這個消息不怎麽在乎,她不過是心有所感,順手畫出,賣出什麽價對她而言壓根不是回事
“燕姑娘”
易珂意興闌珊地看了徐步走來的江媚一眼“你更衣也太久了些”畫完畫後,她無聊得要命,又不想跟那些虛僞的姑娘們說話,閉目養神搞得她都想睡了
“燕姑娘,你的畫作是你兄長買下的”江媚走到她身旁時才壓低聲量道:“聽說他一眼就認出,一開始就拿在手裏,一開口就是一千兩”
江媚實在是不得不再說一次,她的命也太好了,怎能得如此疼愛她的兄長!
“……是嗎?”她頓了下,問得有些遲疑
他一眼就認出?這下可糟了,他會不會懷疑她就是易珂?這些年,她刻意不作畫也不寫字,就是因為他是見過她的畫與字的,怕他認出她的筆鋒,可是剛剛心情煩悶之下,她就沒了分寸,使了全力作畫
要真被他給認出來……到時候要怎麽糊弄他?
擔憂之際,她心裏哼笑了聲,他把她給忘了,哪裏還記得她的字她的畫?
“聽說是這樣”江媚才應了聲,便聽到有人在前頭喊說開席,她便拉着她“要開席了,咱們邊走邊說”
“怎麽了?”見江媚竟挑了花廳較角落的位置,她不禁懷疑她要說什麽臺面下的秘辛,倒也有了幾分興味
“我派了眼線出去,打聽到我爹似乎打算要使計讓你兄長壞了我嫡姊的清白,來個霸王硬上弓”江媚左看右看,确定旁邊并無第三者才低聲說着
易珂聽完,一雙眼都快要噴出火來
真是人不要臉,天下無敵!這個江家果然了得,竟連這種蠢事也幹得出來……這種貨色回京述職,不過是笑話一場!
江媚見她要起身,忙拉住她“你別緊張,夏大人身邊不是都有護衛跟着,還怕他能出什麽事?”
易珂稍稍冷靜了下,想起他身邊有夏炀在,再加上他腦袋那般清醒,肯定不會遭人算計,問題是他是個光明磊落的人,又怎會知道有些人的手段下作無極限呢?她還是得去跟他說說才成
“我去瞧瞧”
“別去,你一個女眷去那邊豈不是羊入虎口?況且我還打聽到……”說到這兒,饒是她也覺得分外汗顏,羞于啓齒,可她要是不說清楚,一會要是害着她,又該怎麽辦才好?“聽說嫡母也設了陷阱,就等着你自投羅網成了我嫡兄的媳婦呢”
話落,她羞恥地垂下臉不敢看她
這得要有多不要臉的心思和多厚的臉皮才敢算計人家一對兄妹?怎會心大得想要趕在進京之前強和人家結姻緣呢?真是太丢臉,丢臉到她都無臉見人了
易珂聽完,不怒反笑,喔不,她這是被氣笑的,被如此狼子野心給氣笑的,還真不知道原來他倆在江家眼裏竟是如此的香,香到他們膽敢算計,她可以姑且不提,但夏熾可是朝廷命官,他們怎麽敢!
想讓他倆難堪?行呀,今日與宴這麽多人,那就把事鬧開,最好是鬧到京城衆人皆知,臉皮都不要了!
江媚本是垂着臉,餘光瞥見她起身,正要拉住她,便聽她道:“我帶了随從,讓他去傳話”
出門前,夏熾就吩咐了夏煊和夏炬兩人躲在暗處保護她,她讓他倆去傳個話,讓夏熾知道,她要把事鬧大,看他允不允
“喔……”江媚收回手,看着她走到花廳外
照理說,身為江家的一分子,這事她實在沒必要跟她說,可是……眼見他們這對如花似玉的兄妹要落在自己的嫡兄姊手上,她就覺得太糟蹋人了,惡心
在花廳外較隐密處,易珂低喊了聲夏煊,便見夏煊不知道從哪躍下,落在她的面前
“去跟夏熾說,江布政使一家子欠修理,我準備鬧事,看他允不允”
“……嗄?”夏煊一臉傻樣看着她
好端端的,為什麽要鬧事?
“去呀,還杵在這兒做什麽?”易珂咂着嘴催促着
“不行,二爺說了不能離開姑娘身邊”夏煊一臉悲摧地請求着
雖說她的求情讓他和夏煌得以留下來,但是二十板子的罰是逃不掉的,此刻還痛得很,他真的不想再挨二十板子
“不是還有夏炬在嗎?你快去快回不就得了?”
“夏炬剛剛去解手,現在只剩我一個……”他是真的不敢離她太遠,實在是她近來太會惹事,很怕她連累自己
“你婆婆媽媽個什麽勁兒?有人打算算計你家二爺,你不趕緊去通風報信,要是出了什麽岔子,我就唯你是問!”說到一半,她已經不耐煩地抽出馬鞭
夏煊二話不說地往後一躍,牙一咬,頭也不回地跑了
真是前有虎,後有狼,日子真的很難捱
瞪着他離去的身影,易珂将馬鞭系好,一回頭就見紫鵑抿嘴忍着笑
“你笑什麽?”她正氣頭上,她還笑得出口?平常太縱容她了是不?
“哪是笑?只不過是想着姑娘分明是擔心二爺,卻不肯說真心話”
紫鵑八成真被她縱容得太過,在她面前說話時總是想什麽就說什麽
“我哪有?”她幹麽擔心他?就不信這麽丁點事,他還不懂得防備
她不過是打從心底厭惡江嬌那個女人,要是真被她得逞……天,她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什麽樣的事
紫鵑見她不肯承認,也就不再多說,反倒擔心起她“江二姑娘說了,旁人也想要設計姑娘呢,不如咱們幹脆去找二爺,提早離席吧”別說姑娘覺得惡心,她都覺得荒唐,哪有這種官家,竟不走正經的三書六禮,而是算計謀奪
“可不是,像這種貨色,我就要讓他們難看到底”易珂暗自盤算着,今日赴宴之人不少,照他們那種龌龊的心思,肯定會讓大夥瞧瞧江家的女兒是怎麽被壞了清白,那麽,她就讓大夥瞧瞧他們江家有多不要臉!
她迳自思索着,回到花廳,席上卻不見江媚,她也沒多想,只是想事想得出神,壓根沒察覺有人靠近
還是紫鵑走上前硬是接過了丫鬟欲擱在幾上的湯湯水水,笑道:“有勞姊姊了,讓我來就成了”她将木盤握得死緊,不容對方搶回
丫鬟見搶不回來,咬了咬唇後,敷衍地應聲走了
“姑娘,我看這些湯湯水水的還是別碰吧,哪有人宴席上端出來的都是湯湯水水,又不是冬天”紫鵑小聲嘀咕着
湯湯水水容易濺在身上,誰知道去換衣裳時是不是會出事,再者湯湯水水喝多了還得去更衣,誰又知道他們這般下作的人家會不會趁機做什麽?一切還是小心為上
“唉唷,你什麽時候變得這麽機靈來着?”易珂雙眼一亮,不敢相信實心木頭的紫鵑竟也變得這般曉事了
紫鵑嘆了口氣“常嬷嬷都念了百兒八十遍了,我還能不記熟嗎?”
“原來都是嬷嬷教的好”
“那倒是,常嬷嬷常說姑娘是二爺心尖上的人,得好生護着姑娘才成”
易珂托腮的手一滑,怎麽常嬷嬷還是這麽想的?只可惜嬷嬷想岔了,她才不是他心尖上的人,她只是他不得不應付的責任罷了
忖着,眉頭不自覺蹙緊,近來總是如此,只要一想起夏熾待她好不過是種贖罪,心裏就難過得緊,說來可笑,她待在燕翎的軀殼裏,遇上這事,夏熾待她好當然是天經地義,她理所當然地接受就是,哪裏需要難過
可她就是甩不掉心底沉甸甸的苦悶感,彷佛她希望夏熾待她好,是因為他想待她好,是因為他是喜歡她這個人,而不是什麽該死的贖罪!
思緒突地打通,總算弄明白為何感到苦悶,她整個人愣在當場
她……竟是希望夏熾喜歡她,所以才不想讓夏熾見到方語,不希望他再想起以前的易珂……她心思反覆,希望他惦記着自己,又不願意他老惦記着不放,如今的她習慣他的疼寵,又無法接受他的疼寵源自一份內疚,更不能接受他上青樓作樂,原來這都是她,現在的她喜歡着他……
這是什麽時候發生的事?她怎會直到現在才想通?
易珂猛地頓住,秀麗的杏眼飄呀飄的,小手緊揪着領口
“姑娘,你怎麽了?不會是心疾又犯了吧”紫鵑見她神色不對,湊在她身旁低聲問着,已經從懷裏取出随身的藥丸要往她嘴裏塞
自從姑娘在馬市昏厥後,二爺讓大夫給姑娘煉了救命丸,一顆就要價百兩,常嬷嬷要她随身帶着以備不及之需,天曉得她期盼這藥丸永遠別派上用場
“不是……”她拍了拍胸口,只覺得心跳得很快,有種無法遮掩的羞赧她明明是把他當成弟弟看待的……到底什麽時候跨過那條線了?
“姑娘?”紫鵑喚着,仔細打量她的氣色
“我沒事”她沒好氣地看過去
眼角掃了過去,就見一名丫鬟從花廳外跑來,而且還不偏不倚地朝着她的方向,易珂懶洋洋地抽出馬鞭等着
那丫鬟見狀,停在幾步外氣喘籲籲地道:“燕姑娘,夏大人在射箭場被誤傷……人在偏院,大夫正診治着……”
易珂聞言,臉色大變,立刻站起身“偏院在哪?帶路,快!”
那群混蛋,該不會膽子大到傷着他,再讓江嬌爬到他床上去吧?要真是如此,他江家就死定了!
“姑娘,你要不要冷靜一點?”
“二爺受傷了,我要怎麽冷靜?”她好歹也該去瞧瞧他到底傷得如何,順便破壞那群混蛋的好事
易珂大步往外走,甚至半跑起來,紫鵑見狀趕忙拽着她“我的祖宗啊,你不能跑,你忘了嗎?”
“我只是走比較快!”她喘着氣回道
這該死的破爛身子,年年天天都用最上等的藥材養着,養了這麽多年,還是連跑都跑不得……要是她去得慢了,被江嬌給得逞了怎麽辦?
“姑娘,你要不要再冷靜一點?二爺身邊跟着人的,怎會輕易受傷?再者不是讓夏煊去通報二爺了嗎?”
經紫鵑這麽提醒,易珂驀地放慢腳步,環顧四周,覺得陌生極了
她來過布政使府上幾回,只要是女眷能去的地方,她都去過,且她記憶奇好無比,去過的地方必定都記得,可是這條路,她半點印象都沒有
“江二姑娘也離席太久,難道姑娘壓根不覺得古怪?”紫鵑小聲道
其實是姑娘自個兒沒察覺,一旦事關二爺,姑娘就沉不住氣,沒了尋常該有的沉着冷靜
易珂聽着,腳步越發放慢
是啊,江媚不知道上哪去,就連江嬌也不見了,她可是主家,這麽大的場面怎麽可能不在場……所以,是江家這票貪婪污穢之輩開始行動了?
易珂緩緩停下腳步,身旁的紫鵑這才松了口氣
太大膽了,竟敢拿夏熾來算計她……竟敢詛咒他受傷?這群欠教訓的混蛋,她就讓他們知道惡意詛咒人是要付出代價的!
“燕姑娘,偏院就在前頭了”引路的丫鬟見她停下腳步,回頭催促着
易珂二話不說抽出馬鞭,微使勁就甩到丫鬟面前,吓得她摔坐在地
“你好大的膽子,竟敢将我領到荒涼的小徑上,到底圖的是什麽?”她拿馬鞭抵着丫鬟的下巴,偏秀氣的眸子在微昏暗的光線下,異常明亮
丫鬟被吓得發不出聲音,反倒是小徑旁有人竄出——
“姑娘!”
就在紫鵑出聲提醒時,易珂早就轉過身,持着馬鞭對着竄出的人“一個、兩個、三個、四個、五個……不知道江大少帶了五個人守在這小徑上,到底所為何事?”
“不就是瞧燕姑娘落了單,想請燕姑娘到院裏喝杯茶”江文傾朝她笑得猥瑣,幸虧他早有防備,幹脆在半路上守着,否則真要教她給逃了
“不要臉的人我看得也多了,就是沒看過像你這麽不要臉的!”易珂怒斥,只可惜她總是忘了自己的嗓音嬌細,這等斥責聽起來半點威吓作用皆無,甚至無故添了幾分撒嬌之意,聽得江文傾心都快要酥了
“是,我就是不要臉,燕姑娘想不想看我能有多不要臉?”江文傾越看着她,就覺得心癢難耐
雖說打一開始接近她,希冀的不過是盼着能将她娶到手好得到夏熾相助,可越是靠近越發覺她的與衆不同,潑辣得很帶勁,讓他迫不及待想得到她
“去死吧!”她斥道,随即又喊了聲,“夏炬!”
然而身後半點聲響都沒有,只有落葉幽幽飄下的寂寥,她不禁回過頭往上看過一遍,卻什麽都沒瞧見
“夏炬!”她不死心地再喊了聲,今天明明是夏炬跟夏煊跟着她的,夏炬到底跑哪去了?“夏煌?”還是她記錯了,今天跟着的是夏煌?
“小寶貝,你叫的是誰?不如叫我的名字”江文傾笑着,一步步逼近她
易珂嘴裏咒罵着,手中的馬鞭握得死緊,不等江文傾靠近,已經直接甩了過去,而且毫不留情,直朝臉打下
瞬間,現場爆出江文傾的豬嚎聲,他搗着臉滿地打滾,依稀可見血水從他的指縫中不斷淌落,染了一地,吓得他的小厮趕忙沖上前去
“大少、大少!”其中一名小厮拉開他的手,見他的臉上爆開一道很深的口子,從左眼底直到右嘴角,不由瞪大眼,暗叫不妙
完了,這張臉破相了,傷得這麽重,日後根本無法走仕途了,他們要怎麽跟大人交代?
“我的臉怎麽了,到底是怎麽了!”江文傾怒聲喊道
“沒沒沒沒沒事!”衆人不約而同地道,沒人敢說出真相
江文傾的臉又痛又熱,對燕翎僅有的一絲憐惜也瞬間消逝,吼道:“給我把她拿下,我要狠狠弄死她!”
待五個小厮回過頭望去,哪裏還有燕翎的身影,就連丫鬟也不知道跑哪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