冀國——
沿道小攤販皆切切私語。
“咱們的這位庶公子鄒子穩,自他夫人死後,整個人都發狂啦!”
“那也難怪,畢竟是求了好些時候才得來的老婆,誰想到啊……啧啧啧,據說這次死在肚子裏的還是個男娃呢!”那小販左右看了看,又低聲道:“聽說那庶公子,可有個邪乎的東西!”
“是什麽?”
“是一塊黑玉,據說他用這塊黑玉,召集了一隊奇兵,能穿牆遁地!”
“這麽厲害?”
“可不是,不然他怎麽去逼死那知國的王,他又讓那千逢月做了王,但是知國軍權卻掌控在咱們國這庶公子手裏。”
“不是說千逢月自幼聰慧,武功高強,向來冷漠拒人千裏之外,怎會甘願受人驅使?”
“誰知道那鄒子穩拿什麽鎮住了他呢?卻說他有了知國兵權之後,直接就對夏國宣戰了!而且他一口咬定是夏國二公子毒死了他夫人!”
“那大公子肯定不讓啊!”
“可不是,兄弟反目了!”
小販聊完,皆嘆息不已,此刻冀國天空雲卷雲舒,或許下一刻便是狂風暴雨。
“要變天了……”
夏國——
“我不許你去!”夏王難得如此氣憤失态,怒斥跪在臺下的姜禦,“阿行被冀國扣押,生死未蔔,難道你還要讓我再失去一個兒子嗎?”
姜禦乖順跪着,語氣仍是波瀾不驚:“孟子念剛剛繼位,地位不穩,且受鄒子穩軍隊的脅迫,若琚國被攻破,夏國亦難逃,還請父王恩準兒臣去琚國助琚王一臂之力。”
“不許去!”夏王态度堅決。
“父王,此事關系國家存亡大事,還請父王三思。”
“不許!”
“兒臣明白。”姜禦看着夏王,語氣平靜,像平時一樣叩拜,他微垂眼睑,咽下口中酸澀,俯身跪拜,再起身看了一眼夏王,咬牙轉身。
冀國——
鄒久在肅整軍隊對付鄒車,這事鄒車知道,卻不急,他還有的是精力,還有……
最後的殺招。
夜,火光熠熠,照亮鄒久半面堅毅面龐。
他環顧一圈,見衆将士行陣整齊,心下慨然,他端起酒碗,宣讀陣前言:
諸位将士!冀國大難!舍弟頑劣,誣陷夏國,逼死父王,今欲大亂。我鄒子常,本不願傷手足之情,若不及時阻止,則天下危亡矣!今子常仰仗各位冀國弟兄,入冀知邊界讨伐鄒子穩,以平世亂!
鄒久一飲而盡!見場上各位兵士皆豪意,眉頭稍懈。
鄒久翻身上馬,回望了冀國軍營。
幾天前,楚秀就離開了。他一個文弱青年,鄒久帶着他,終究不方便。但是現在那個溫文爾雅的男孩子不在身邊了,鄒久卻不習慣。
這幾天倒是經常想起那孩子。
他在四年前和楚秀相遇。
那時鄒久還沉浸在失去親妹的苦痛之中,在外游歷,正好碰見楚秀被一店家誣陷偷竊,男孩子卻怯生生站在一邊,百口莫辯,是鄒久過去幫他解決了麻煩,那時楚秀道:
“願追随公子一世。”
開始鄒久本不願的。
鄒久本打算請這個窮書生一頓飯,就離開的。這個清秀的少年點了一盤蒲菜——那也是小葵愛吃的。于是鄒久決定第二天再離開楚秀。
第二天清晨便嗅見楚秀烹饪的早飯,香氣四溢……小葵也曾在他生辰那日為他做過早飯……
後來,楚秀修補好了鄒久的紅色祥雲頭帶,那是小葵為鄒久縫制的,鄒久只戴那一根頭帶。
後來……
楚秀是個小書呆子,背了一堆詩文,但是卻沒有能力自己寫文章,文人眼中,他實在是個小廢物,但是鄒久卻喜歡極了他呀……天下居然會有這樣一個人,和自己那可憐的妹妹相似。
甚至有的時候,鄒久會認為,楚秀是上天奪走他妹妹之後,給他的補償,好讓他那顆寵愛妹妹而無處安放的心有個歸屬。
鄒久上路了。
他不是拖泥帶水的人,長刀揮舞,一路破關斬殺,讓火光沖破層層抵禦,順利沖進了鄒車的知國行宮。
鄒車身邊竟然沒有任何一個守衛。
一群武裝兵士沖入這清冷殿堂,只見那個人靜靜坐在殿堂尊座,手邊泡了杯茶,軍士們皆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鄒車沒有驚慌失措,只有雲淡風輕。他似乎早就知道了鄒久會來,特地在這擺茶等着自己兄長。
鄒久身邊的将士正要向前,鄒久卻伸胳膊擋住,做了個“停”的指示。
“子穩,跟我回冀國。”鄒久道,語氣平常,倒似只是尋常聊天。
鄒車亦是從容态度,懶散道:“回去?回去等待你的審判嗎?”
“你若就此收手,我可以既往不咎。”鄒久暗暗握緊刀柄。
鄒車捧起茶盞,重複了一遍:“既往不咎?”
“正是。”
“你可以既往不咎,但是我做不到,”鄒車只捧了捧茶杯,卻沒有飲下,掃視一圈臺下人,“啧,你們都帶着兵器,氣勢洶洶來讨伐我一人,這不像是大哥你的作風啊。”
“你們先出去。”鄒久下令。
“公子!這不妥!”
“出去一半人守着,剩下的人,把兵器放到一邊。”
“兄長,你……”看着一群人雖然氣惱,仍是聽從鄒久的話,鄒車苦笑。
鄒久微微蹙眉,不知鄒車究竟想說什麽。
“兄長,你是……多麽的受人喜歡啊……”鄒車翹起腿,讓姿态看起來更加輕松,吐出的語氣卻沉重無比,“你是冀國的嫡長子,自小父王就憐你疼你,什麽事情都只想着你,還有你那同母妹妹鄒葵,父王更是把她當做明珠一樣捧在掌心。那時,父王帶着你們兄妹倆在花園裏玩耍,你們笑得多麽開心……”
鄒久沉默片刻,道:“那都是小時候的事情了。”
“是啊,都是小時候的事情……”鄒車看向一旁,神情落寞, “你們過得自在,自是不以為然,你又怎麽知道我和小楠是怎麽過來的?”
鄒車忽然擡起頭,目光直視鄒久,鄒久定定站着,目光絲毫沒有閃躲,兄弟倆對視片刻,鄒車先移開目光。
“我們庶出,受盡冷落,甚至要看下人的臉色,你們得到的都是最好的,我們得到的,都是你們用剩下的,”鄒車再次看向鄒久,面部輕微扭曲,“你可知,我和小楠有多麽羨慕你們?你們輕而易舉的就得到父王的寵愛,你們可以跟父王玩笑打鬧,可我和小楠不行!我們在父王面前都戰戰兢兢,生怕說錯一句話就會惹父王生氣,在冀國,我們庶出的命都不是命,父王一生氣,就可以随便拿走!”
鄒久道:“但是父王還是很看重你,同意了你和琚國公主的婚事……”
“看重我?”鄒車冷笑,“我是費盡了多少心思,才讓父王肯多看我幾眼!你是嫡出,父王親自教導你念書騎射,我呢?我挑燈夜讀了多少個夜晚,我壓着惡心在別人面前裝得溫和恭順。我付出了多少年的努力才換來父王的一聲’兒子’,我在父王殿前跪了多少天才求來了環兒,生活在嫡子榮華中的你,怎麽會理解我的苦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