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快快,快找太監,太子出事了,找李太監和太醫,他們擅長外傷和……”
末了二個字聽得模糊,似乎是毒,但被吵雜的人聲給淹沒,足音紛沓的直奔而來,鬧烘烘的。
剛睡下去的單青琬被吵醒了,勉強起身後,披了件外衣走了出去。
前兒個五月初染上風寒,她頭重腳輕,渾身不适,喝了藥才稍微好些。
可是端午佳節将近,府裏要向各府走禮,香囊、粽子,應景節禮都得準備齊全,簡氏只愁一件事,沒銀子。
因此她命人來到小院子,伸手向木氏要銀子,名義上好聽點是借,事實上是拿了不還,幾乎是用搶的方式逼木氏妥協。
單青琬自是不讓簡氏如意,讓在暗處保護她的錦衣衛出面,将闖入小院子的仆婦全丢出去。
為免簡氏為銀子不擇手段再三騷擾,單青琬便帶着母親和弟弟住到城外的溫泉莊子,美其名是養病,實則避禍,她養了數日身子還有點發軟,索性住到十五再回去。
至于小院子那邊有鳳九揚派的錦衣衛看守,簡氏看到杵在院門前的飛魚服男子,驚得不敢靠近,罵罵咧咧的說了一大堆難聽的話,對木氏娘仨的恨意更深了。
只是誰也料想不到端午剛一過,五月初七的酉時一刻,竟有大批的侍衛和禁衛,湧進溫泉莊子,其中不乏身着紅衣的錦衣衛,個個面容嚴肅,恍若天塌了。
“發生什麽事,為何這麽多人?”內心不安的單青琬捉住一名熟面孔問。
“小夫人一會兒再問大人吧,裏面很亂,我不方便回答。”太子命在旦夕,若是有事,他們一個也活不了。
問不出所以然的單青琬只能幹着急,看着人來人往把莊子團團圍住。
自從年後雪停了,天氣一天天的熱起來,時節進入五月,竟連一滴雨水也沒落下,收拾好的田地播下稻種卻因田水不足而顯得蔫蔫的,除了打了水井的人家,幾乎是一片枯黃。
單青琬早在各個莊子都打了三到七個水井,灌溉不成問題,到處可見新綠景象。
此時莊外來了一大群人,因事态緊急從水田經過,好不容易養成的稻苗被踩得亂七八糟,讓她可心疼了。
風寒剛好的單青琬還有點虛弱,一陣熱風襲來,她頓感頭一陣暈,快要站不住了。
就在她身子不自覺往後倒時,一只有力的手及時扶住她後腰,順着往回拉的力道将她輕摟入懷。
“才幾天不見怎麽就瘦了?不好好歇息,怎麽還到處亂跑?”本來就小的小臉更瘦了,還沒他巴掌大。
頭一擡,單青琬噗哧一笑。“你多久沒看見自己的臉了,比我也沒好到哪裏去,似乎蒼老了五歲。”
兩眉深鎖,兩眼凹陷浮青,俊美無俦的面容膚色黯沉,下巴的青髭都冒出來了,髒髒的像沒洗幹淨。
“我三天三夜沒阖眼了。”他累得頭一沾枕就能睡他個一日一夜,但他還不能休息,還有更重要的事要辦。
“為什麽三天三夜不睡?”看他神色憔悴,眼中的疲憊顯而易見,可見他真的很累很累,看得她好不舍。
“不是你說的,端午過後的三日當中太子遇刺,為了以防萬一,這幾日我形影不離的跟着他。”雖然她說是作夢,但是寧可信其有,也不拿命去賭,一國儲君輸不起。
“太子真的……遇刺了?”單青琬臉色微白,嘴唇輕顫,心底寒意陣陣。
會發生的事還是會發生,怎麽也改娈不了嗎?如果真是如此,她再過不久會被下藥,然後恥辱的一夜成了她往後十一年的惡夢,三姊不斷用惡毒的言語辱罵,以及那一次次令人痛心的小産,被獰笑着的丫鬟和婆子強行灌下滑胎藥……
“……沒事了,青琬,不怕,沒事了……”看她神色不對地直發抖,鳳九揚用前所未有的溫柔嗓音輕哄。
“真的沒事了?”她的表情仍殘留着驚懼。
“有我在怎會有事,你沒聽過千人斬嗎?”他刀下亡魂不計其數,是人人聞風喪膽的煞星。
聽着他五鬼皆避的狂語,被昔日鬼魂纏身的單青琬略微回神。“有你在,太子為何會遭刺?”她信得過他,但是……
一提起此事,鳳九揚的薄唇抿成一條直線。“不作死不會死,自找的,他活該有這一劫。”至少命丢不了。
“啊!自找的?”什麽意思?
“他……”
“大人,太子醒了,他要見你。”一名中年太醫從屋裏走出來,拱手作揖。
“嗯!我知道了。”鳳九揚冷沉的點頭,反手握住小未婚妻的手,“跟我進來吧。”
“我可以進去嗎?”太子受傷是大事,閑雜人等不得近身。
“我帶就行。”他的女人哪裏去不得?
“太子傷得重嗎?”重生前她聽見的消息是毒滲入骨頭,華佗也難回天,在她離世前太子仍是太子,已是壯年的皇上依然健朗,但是凡是該由太子主持的祭祀大典,皆由二皇子代勞。
“你自個兒看吧。”多個人來嘲諷好學個教訓。
溫泉莊子很大,但能住人的屋子,以門字形蓋成前後兩進院,後面一排是莊子裏幹活的人住的,分有家眷和無家眷的,一家人住邊上,中間是單身漢子,隔了一排樹用圍牆圍起來的另一邊住的是廚娘和女幫工。
太子住的是單一的客居,四周形同一個小院子,有獨立的廚房和兩間小耳房,主屋旁邊還有個側屋,為盥洗用。
單青琬入屋後,先到很苦的藥味,繼而是淡淡的藥味,她看到太子的衣服有血,卻沒瞧見傷處在哪。
“舅舅,你不厚道……”
一道很孱弱的嗓音從床鋪那邊傳來,帶着一絲委屈。
“這是臣造成的嗎?一個人要發蠢誰攔得住,你怎麽不幹脆蠢死算了,省得臣都替你覺得丢臉。”要不是太子身上有傷,鳳九揚真想一腳踹死他,人蠢不是病,但不能蠢到去送死。
“舅舅,我又不是故意的,你看我都傷成這樣了,你還不饒過我嗎?”他都受傷了還讓他羞愧至死,這一定不是親舅,他得哭上幾聲把親舅舅找回來。
“你要是故意的,臣直接将你掐死,也許臣查查當年是誰給皇後接生,換錯個蠢貨。”皇宮內什麽事都有可能發生,偷換皇子算什麽,還有假太監與嫔妃通奸。
臉色白得像張紙的太子低垂着腦袋瓜子,像在反省自己的蠢樣。“我哪知道那個孩子不是孩子,下起手來毫不猶豫。”
“蠢。”蠢病無藥醫。
單青琬不解的眨眨眼,太子到底有多蠢,又做了什麽蠢事?她扯了扯鳳九揚衣袖,問道:“怎麽一回事,我都迷糊了。”
“不能說。”太子耳根紅透了。
鳳九揚冷冷的橫了一眼。“這頭蠢豬被人算計了還自鳴得意,一時忘形落了圈套。”
自從單青琬說了她的夢之後,鳳九揚便着手做了安排,五月一到,他便向皇上自請貼身護衛太子從初一到初八子時前,太子都不能離開他的視線,只能待在東宮。
可民間舉辦龍舟比寒,朝廷內便有人提出與民同樂,讓皇家為主辦者,給苦了一年的百姓來點激勵,前三名有銀子可拿,而未能拔得頭籌的參賽者各得十斤米、三斤豬肉。
為此報名者踴躍,河面上擠滿上千艘龍舟,一字排開相當可觀,賽程從初五開始一直到初七才結束。
由于場面太熱鬧了,人滿為患,其中不知誰帶頭起哄,說是皇家舉辦為何不見皇家人,上萬人當場上書請願,請皇家貴人共襄盛舉。
皇上事務繁重,操勞國事,自是無暇出席,便讓皇子們去露睑,感受一下百姓的熱情。
但是要派誰去呢?
十分詭異的,有一半朝臣建議讓二皇子去,另一部分人堅持正統,堅持由太子出面,兩派人馬在朝堂上吵得不可開交,皇上都頭疼了。
最後太子居然自告奮勇的跳出來,要大家別吵了,他是太子,理應在百姓需要他的時候出面。
突然間,所有人有不吵了,有志一同的要太子出席,說了好多好聽話把他哄得樂暈暈的,讓他當場允諾所有賽事全程到場,他要讓百姓體會到皇家對民間活動的鼓勵。
皇上頓時臉都了綠,撫着額頭暗自大罵他是個蠢貨,鳳九揚鐵青着臉,真想把他弄殘了,太子不良于行便不能出現。
明擺着是陷阱他還往裏跳,這不是蠢是什麽?
鳳九揚幾乎能聽見連相在心裏的狂笑聲,他在報複皇後突如其來的賜婚,将他足以母儀天下的女兒嫁予一名傻子為妻,并壞了他布局多年的一手好棋。
連相查出皇後之所以賜婚的背後黑手竟是太子,他怒不可遏地發了一頓脾氣,而後和女兒談了一整晚,最後找上陳蓮生,甥舅兩人密謀,決定反将太子一軍。
文有連相,武有陳蓮生,兩個人一連手,文武百官馬首是瞻,這也讓皇上看出隐憂,他的臣子竟有二主。
“賽龍舟也會出事?”單青琬不解。
“裏三層、外三層,共近五千名禁衛軍保護太子,還有我的五百名手下,一直到龍舟比賽完,全程無一人能近太子身。”
“但為什麽太子還是受傷了?”單青琬更加納悶了。
“太子要不要說說自己是如何受的傷?”鳳九揚眼中有嘲諷,更有一絲微不可察的關心。
“不要。”太子悶聲道。
“那就讓臣來替你說說你到底有多蠢……”光有仁心是治不了國的。
“小舅母,我累了要休息,你先出去。”舅舅心真黑,他差一點就死了,刀尖離他心口只差半寸。
“你……”單青琬也有些不忍,太子面色蒼白,額頭還滲着冷汗,表示他所受的傷并不輕。
“讓臣說完再休息,你有十天半個月得待在床上。”失血過多傷及心脈,這不是吃點藥就補得回來的。
“舅舅……”覺得顏面無光的太子羞于見人,氣息紊亂的閉上眼。
“百姓散去以後,有官員提議款待太子,并與優勝隊伍同桌而食,以示親民,看到百姓的愛戴,太子應允了,但在此時,一名看來只有八、九的賣花女童走近……”
鳳九揚阻止了,不管是幾歲,只要他認為不妥一律驅逐,沒有任何人情可言,誰收違抗殺無赦,殊不知他才回頭交代手下準備回程事宜,賣花女童因花賣不出去而坐在地上號啕大哭,心生不忍的太子竟推開阻攔他的護衛,快步沖向賣花女童想扶起她。
說時遲,那時快,眼淚仍挂在臉上的賣花女童忽然露出一抹獰笑,從滿是鮮花的花籃中抽出一把短劍,直刺向太子胸口。
察覺危險的鳳九揚連忙回身,長臂一伸将彎下身的太子往後拉,避開致命一擊,但女童右手的出擊落空,左手又多了一把匕首,刺向太子的腰腹。
有鳳九揚在,賣花女童自然不會得手,偏偏此時太子跌了個跤,給了賣花女童一個機會,她把匕首當暗器使用,手法狠厲的丢出,直中太子的……
“你說女童不是女童?”那是什麽,妖童嗎?
“侏儒。”
“侏儒?”有這種人?
“午過三十的侏儒,只是外觀看來像女童,不論養幾年都不會長大,始終是孩童模樣。”她用稚嫩的面容蒙蔽世人的眼,出其不意的予以重擊,再趁人訝然時逃脫。
鳳九揚直接一掌了結了她的性命,因為審問也沒用,這人是死士,從她嘴裏撬不出東西。
不過他也犯不着浪費時日,他就心裏有數,能安排這場刺殺的也就那幾人,他們的目的只有一個——太子死,另立儲君。
“那太子到底傷在哪裏,我沒看見他的傷口。”單青琬想起剛才丢在一旁換下的衣袍,血集中在腰以下,呈飛濺狀,染紅一大片下擺。
“李太醫你來告訴她。”他懶得說,免得又想起太子的蠢行,破了他不弑親的原則。
适才的中年太醫又上前一揖,簡單扼要的回道:“是腿根。”
“腿?”是她想的那個意思嗎?
她眼露訝色,鳳九揚樂了。“沒錯!正是你此時所猜想的,就差兩指的距離,他的子孫袋就沒了。”
單青琬面紅如霞,隐有悔色,不該問的。
“舅舅,沒這麽坑外甥的,我傷得更重了,你這一刀補得我重傷不起。”他一輩子也好不了吧!
“看到你的蠢樣,臣也不想多做停留,臣為你鞠躬盡瘁,身心俱疲,望太子能體會臣的盡忠之心。”鳳九揚看向太醫,話鋒一轉,“李太醫,太子的傷處處理得如何,可會留下不妥的病竈?”譬如絕子。
聽出弦外之音的李太醫面色不改,恭敬回答,“啓禀大人,無礙,就是傷口深了些,這幾日最好不要下床行走,傷在那地方易造成傷口裂開,兩股磨擦疼痛異常。”
鳳九揚看也不看太子一眼,轉頭看向鞏太醫,“那麽太子的毒呢,你可有法子解?”
“毒?”單青琬驚呼一聲。
“抹在匕首上,一見血便入體,行走周身。”是十分歹毒的毒,不會立即死亡,卻活着受罪。
見流出的血是黑的他便知道糟了,連忙點住太子腰下幾個大穴防止毒血流向心口,即刻送往最近的莊子進行搶救。
擅外傷的李太醫和擅解毒的鞏太醫都是他提前準備的,在這一次的出宮中随侍在側,以太子的安危為上。
沒想到真的派上用場,一行人趕不及回宮,只有征用未婚妻的溫泉莊子,它離出事地點不到五裏。
“大人,下宮診視了一番,有解,不過得要花點時間制出解毒丸,只是下官有一事不解,太子體內似有舒緩毒性的藥物……”這才讓太子的毒發作慢,推遲毒素攻心。
鳳九揚手一揮,沒讓他說下去。“我把太子交給你們,好好的照顧,別讓他明日一早成了一具屍體。”
“是,大人。”兩位太醫屏着氣,感受他強大的氣場,一滴一滴的冷汗往衣服裏流,背濕了大半。
“小青琬,我累了。”身累,心更累。
“累了就去歇會兒。”單青琬心疼的道。
“扶我。”鳳九揚“嬌氣”的說道。
她沒好氣的睨他一腿。“好,我扶你,老爺。”
聽她喊他一聲老爺,他樂得咧開了嘴。“夫人,別累着了,不然老爺我可心疼了。”
“真玩上了。”她瞋他一眼。
“再來過,小青琬,老爺夫人的玩法老爺玩不膩。”他自稱老爺,撫着不存在的長須。
鳳九揚的身形高大,足足高過單青琬一腦袋,她的頭頂正好與他的肩齊,他看她時像在拄着一根拐杖,她嬌柔得根本撐不住他,說是扶,倒像被他夾在脅下,整個纖細身子被他摟在懷裏。
“你是不是對太子做了什麽?”才能改變了他的不幸。
他一頓,語氣溫柔如水,“你的夢作到幾歲?”
單青琬驀地一僵,聲如蚊蚋,“二十四。”
“有我在,不會讓你死在二四歲。”
眼眶一紅,她笑了。“我信你,九揚。”
鳳九揚嘴一咧,神情狂妄。“陪我睡一會。”
“好。”他知道了,可是……她好歡喜,他是真心的喜歡她,願此生與他長相守。
一沾枕,徹底放松的男人就沉沉睡去,他懷中抱着心愛女子,同床共枕,嘴角微微上揚。
看着鳳九揚安穩的睡容,單青琬在心裏喊着他的名字,每喊一聲,心中的情意就增加一分。
我心悅你,鳳九揚。
睡夢中的鳳九揚似乎聽見她在心中的呼喚,雙臂将她摟得更緊,兩人的身軀緊密地貼合。
漸漸地,睡意襲來,單青琬也跟着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