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
祁牧野抓着背帶,往上擡了擡:“你每日都會來這買菜?”
“是啊。”
“那多累啊,每天起個大早,趕到城門口,收拾好東西又要來買菜,每日這般來回都要花去不少時間吧?”
“那又有什麽辦法呢?”許朝歌說得認真,“現在日漸轉暖,青菜放一個晚上就恹了,總不能以次充好,砸了自己的招牌吧?”
祁牧野無法反駁。許朝歌就是這樣認真的人,絕不會因一些蠅頭小利舍棄自己的道義,而這樣的許朝歌,不就是自己一開始最希望看到的嗎?
祁牧野長呼一口氣,感嘆道:“要是有冰箱就好了。”
她幾乎是以氣聲感嘆的,許朝歌沒聽清,探着身子在祁牧野眼前問道:“什麽餅香?”
許朝歌嫣然一笑:“姐姐,你又餓了?”
她戳着祁牧野的胳膊:“這裏都是些手工的玩意兒,可沒有賣餅。”
祁牧野自知失言,不好反駁,只能接着許朝歌說下去:“是啊,走了那麽久的路,确實有些累了,回去讓江姨煮一碗面好生彌補一下。”
“不過······”祁牧野停下腳步,四下張望,“我們怎麽走到這來了?這看着也不像是來時的路。”
“姐姐多年未來過這,我得帶着你好好熟悉一下,不然哪天我不在你身邊,你又不識方向走丢了怎麽辦?”
祁牧野梗着脖子嘴硬:“誰說我不識方向的?你只消跟我說向前向後,向左向右,我閉着眼都能回城門口去。”
許朝歌掩着嘴偷笑,她看了眼祁牧野紅臉的模樣,又是可愛又是搞笑,幹脆轉過身去,笑得渾身顫抖。
“你幹嘛,我說的難道不是事實嗎?”祁牧野掰過許朝歌的肩頭,心有不悅。若是旁人,她大可不必如此在意,可現在是在許朝歌面前出了此等洋相,自己好說也是她的姐姐兼老師,怎麽可以有這樣弱智的人設?
許朝歌笑得眼眶粉紅,眼角泛着淚花:“姐姐,城中三歲孩童都能做到你所說的。”
“怎麽可······”祁牧野下意識想反駁,卻又想起古人的智慧,古人向來比現代人早熟,說不定真的像許朝歌說的那樣。她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看着周圍的事物随口道,“這邊這麽多精美的東西,你喜歡哪樣,姐姐買與你。”
“姐姐沒有錢,怎麽買給我?”
祁牧野摸摸空空如也的口袋,是啊,自己剛穿越過來,現在身無分文,又怎麽給許朝歌買東西?現在不是在雙橫村,不能像之前那樣釣魚養家了。
“那便你先墊錢,我回去向江姨說明情況。我在面攤上幹活,江姨定會給我開工資,到時候以工代酬,以我的勞動抵那部分錢就是。”
許朝歌握住祁牧野的手掌,搖頭道:“姐姐遠道而來,是客人,該是我這個主人盡地主之誼招待姐姐才是。姐姐想要什麽,朝歌來買單。”
祁牧野在她額頭上輕輕彈了個腦瓜崩,忍俊不禁:“幾日未見,朝歌倒像是個大人了。”
許朝歌揉揉自己額頭:“我馬上就要十七歲,本就是個大人了。”
是啊,許朝歌就要十七歲了,距離她登上歷史的舞臺也就幾年時間了。祁牧野停下腳步,緊緊握住許朝歌的手。
“朝歌。”
“嗯?”
“你想不想繼續學習?”
許朝歌遲疑了一會兒,轉而又困惑道:“我每日都在學習啊。”
祁牧野搖頭:“我之前謄抄的典籍已經不适合這個年紀的你了,你該學些新的東西。”
“什麽新的東西?”
“像這個朝代的其他男子一樣,他們這個年紀學什麽東西,你便也學什麽!”祁牧野說得铿锵有力,若許朝歌學的都是當代男子必受的教育,那後世又有什麽好指摘的呢?後世再怎麽批判,只會顯得當代教育的迂腐無用,怎麽也怪不到許朝歌頭上。況且,祁牧野也覺得,古代的一些教育方法和內容,還是有很多值得現代人學習的地方。
許朝歌低下頭,沉默不語。她的手祁牧野還牽着,兩手相握的力度并沒有改變,但祁牧野能感受到她情緒的轉換。
“你怎麽了?”祁牧野側身問道。
許朝歌掃了眼祁牧野,輕咬嘴唇,猶豫着要不要開口。
“跟姐姐還有什麽不能說的嗎?”
“姐姐。”許朝歌的聲音細若蚊蠅,“有時候我在想,我讀的那些書,到底有什麽用處?”
她擔心祁牧野誤解自己的意思,快速補充道:“我知道,你讓我讀書,肯定是有你的道理,說不定中原的女子各個都是知書達理的。我只是不懂,讀那麽多,深陷這尹江,每日做着重複的事情,我讀的那些聖人書能發揮什麽作用?男子讀書,是為了考取功名,有朝一日雞犬升天。可我一介女子,雖然不想,可未來的某一天,我的命運仍歸屬于相夫教子,然後一代又一代地麻木、無知下去。讀書,除了讓我更清醒,更痛苦外,似乎沒有別的收獲。”
祁牧野不知道這些年許朝歌經歷了什麽,她只能心疼地攬過她的肩膀,擁她入懷。
“你能有這樣的想法,是好事,姐姐挺欣慰的。”祁牧野帶着許朝歌,在兩處攤販的空隙間坐下,“看清這世道,是讀書的主要意義,我們只有看清了世道,才能尋找方法改變世道,不是嗎?”
“之所以讓你繼續讀書,是想看看以你的聰慧,能不能想出與衆不同的法子。讀書的痛苦在于,看清了這個社會,卻沒有能力改變它。千百年來,也有很多文人深陷這樣的泥潭。我看着你長大,我了解你,你不會止步于泥潭中的掙紮,有朝一日你會跨出這片泥潭,出去尋找更廣袤的天地。認識世界,了解世界,改變世界,這是每個在歷史上留下姓名的人物必經的順序。男子讀書,是為了考取功名,但誰又能保證,女子有才,不能像男子一樣考取功名呢?銘朝歷史上沒有這個先例,你便去做這個先例,前無古人,你便去做這個古人。你要記住,女子同男子一樣,都能闖出自己的一片天。雖然這個過程會比尋常的艱難,但總會撥雲見日,迎來屬于你自己的曙光。”
許朝歌的心情稍有好轉,她托着下巴,轉頭看向祁牧野:“姐姐,你懂這麽多,為什麽自己不去嘗試一下呢?”
祁牧野露出慈祥的笑容,她伸長了腿,指着對面雕刻的工匠,說道:“有個詞語叫“因材施教”,你肯定學過。就像對面那個工匠師傅,他在雕刻上極具天賦,可你說讓他像教書先生一樣,整日寫詩作畫,朗誦典籍,他不僅會一無所成,還會痛苦一生。姐姐也是這樣,我沒有你的天賦,但我很會培養學生,能培養出你這樣的學生,便是我一生的驕傲了。“
“那姐姐要教我什麽?”
見許朝歌被開導得差不多了,祁牧野也不過多言語,她拉着許朝歌起身,重新背上背簍:“像這個朝代的每個男子一樣,禮、樂、射、禦、書、數,君子六藝,每樣都精通。不,我們甚至要比一般男子做得要好,讓世人沒有可以诋毀的地方。尹江商人衆多,人員龐雜,你也該學點武藝傍身。只是我自己也不會武藝,得給你另外找個老師才是。”
“姐姐行走江湖,你更應該學點武藝才是。”
祁牧野笑:“是,那我到時候便與你一起學。”
“姐姐。”許朝歌神秘兮兮地湊近,“學武藝的話,是不是該買把劍?”
祁牧野被她的天真逗笑,她揉揉許朝歌的腦袋,像個幼稚園老師一般解答孩子的問題:“不用,我們又不是要當劍客,只是學點傍身的功夫,免得被人欺負。學功夫,力量是基礎,像我們平時挑水,擔重物,其實都是在進行力量訓練,只要發力點适當,每日都可以視為練習。”
“姐姐你把背簍給我,我從今日便開始訓練。”正說着,許朝歌便擡手将背簍順下來,背到了自己身上。
“幹嘛,你這麽着急就想比過我啊?”
“自然不是。我年紀小,身體恢複得快,每日再多的訓練也無妨。況且,我早點訓練,就能早點有力量保護姐姐了。”
祁牧野活了這麽多年,從未體會過被人這般重視是什麽滋味。她看向許朝歌,嗫嚅幾聲,終是将千言萬語咽回肚中,摩挲着許朝歌的指背,望向遠處消化自己的感情。
突然,她的目光一頓,鎖定在一個攤位上。
“怎麽了?”許朝歌被她拉住,回過頭來問道。
祁牧野搖搖頭,掩去震驚,将視線從臺面上那支笛子收回,咽了口口水:“沒事,就是見到一件似曾相識的東西。”
“什麽東西?”許朝歌指向祁牧野剛才看過的攤位,“那邊的?”
還未等祁牧野反應過來,許朝歌便拉着她來到攤前:“你說的是什麽東西?”
祁牧野不明白許朝歌為何突然這般心切,不過大概是許久未見,她想給她買點東西,盡自己所能對她好。難得遇到一件讓祁牧野駐足的東西,許朝歌自然是不能放過這個機會。
“這個。”祁牧野拿起那支笛子,表面上了黑色的漆,末端挂了個吊墜,明明與博物館那支脆弱不堪的笛子沒什麽聯系,可祁牧野卻覺得分外親切。莫非,這便是将來許朝歌帶到墓中的那支笛子?
“剛剛掃了一眼,覺得分外熟悉,好像在哪見過。”
“娘子這便是說笑了。”老板指着祁牧野手中那支笛子,“這是我親手所做,每件都是世上絕無僅有的,娘子怎麽可能見過?”
“若娘子真在何處見過這笛子,煩請娘子告知是在何處看到的,敢剽竊我的創意,我得讓那厮知道後果。”
祁牧野不想惹麻煩,連忙改口:“剛剛只是掃了一眼,還未細看,現在拿起來仔細端詳,還真是大有不同,這可比我之前那支精致多了。”
老板聽着滿意,眯着眼叉起了腰。
“姐姐喜歡此物?”還未等祁牧野回答,許朝歌便打開錢袋,問道,“老板,幾文錢?”
“十五文。”
許朝歌想都沒想,就要掏錢。
“朝歌。”祁牧野按住許朝歌的手腕,搖頭阻止她,“太貴了,我們不買。”
許朝歌卻是執意要買下,她拿出錢交到老板手中,拉着祁牧野轉身就走,深怕一個不注意祁牧野就把錢搶了回來。
“姐姐喜歡就好,以後朝歌賺錢給你買各種喜歡的東西。”
“這十五文,夠讓江姨煮好幾碗面了。”
“阿娘若是知道了,肯定也樂意花這錢。錢可以再賺,只是笛子被買走了,可就無處尋了。姐姐你也聽見了,那是世上獨有的一支。”
“姐姐。”許朝歌湊近,觀察着笛子,“你可會吹?”
祁牧野把玩着手中的笛子,企圖從中找到千年後的影子。
“小時候學過,多年未碰,可能會有些生疏。”她以為許朝歌也對笛子感興趣,不然也不會将她帶到墓中,“朝歌可是想學?”
許朝歌搖頭:“我就算了,有姐姐吹給我聽,我又何必費勁去學?”
祁牧野拿着笛子敲打許朝歌的腦袋:“原來是想我給你打工。”
許朝歌捂着腦袋,怨憤地瞪着祁牧野:“好痛啊姐姐!要是打壞了腦袋,以後可怎麽讀書?”
“朝歌那般聰明,打不壞的。”
“既如此,姐姐也聰明,讓我打一下你的腦袋!”
祁牧野拔腿就跑,此時她顧不上什麽體面,一面提着裙擺一面回頭大喊:“姐姐不及朝歌聰明,腦袋打壞了,以後可就沒人教你讀書了。”
許朝歌一面追着祁牧野,一面不忘埋汰:“姐姐,往那走,那邊才是城門的方向。”
她看着祁牧野的背影,低聲笑道:“笨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