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這哪有粽葉?你莫不是眼花了?”

“怎麽可能,我前日路過,看得清清楚楚,好大一片,絕不會出錯!”

祁牧野眼皮微動,掙紮着扭頭,眼前正是一片箬竹。兒時她母親帶她來摘過粽葉,全家聚在一起包粽子,她絕對不會認錯。

她像只四肢不協調的動物,踉踉跄跄地站起身,抖落身上的落葉,吐掉嘴裏的樹枝,叉着腰環顧四周。正如剛才所述,她眼前是一片箬竹,想必她是穿到了樹林裏。

祁牧野擡頭望向天空。上次是倒在田間,現在是流落荒郊野嶺,老天就算是要她穿越,能不能換個體面些的着陸點啊?

她豎起耳朵,四處搜尋剛才的聲音。不過一會兒,不遠處的野草被人撥動,從中走出兩個背着背簍的姑娘。

祁牧野趕緊跑過去:“兩位姑娘可知雙橫村怎麽走?”

兩人被突然出現的怪異女人吓到,其中一人幹脆被吓得跌倒在地上。

“野······野人,此地怎麽會有野人!”

一旁的姑娘一邊防備着後退,一邊分神扶起跌倒的夥伴。

“不不不!”祁牧野趕忙擺手,湊近,“我不是野人,我只是途經此地,摔了一跤。”

眼前二人還是驚恐地連連後退。

“我不吓二位,我只想知道雙橫村怎麽走?”

那姑娘往身後一指,眼睛死死地盯住祁牧野,生怕她在自己不經意間朝自己沖過來:“下山後往東邊走,見着面攤後再往南邊走就是。”

祁牧野撓撓頭:“姑娘,能否講清楚些?下山後是往左手邊走,還是往右手?我·······”不認識方向啊。

姑娘狐疑地上下打量祁牧野:“右手邊。”

祁牧野趕忙鞠躬向她道謝,擡腳前,她又扭頭問道:“敢問姑娘,今夕何夕?”

“衍武二十五年。”

“多謝姑娘。”

“看她樣子也不像野人啊,野人才不會說話。”

“但她穿得也太奇怪了,誰家女子穿這般衣服,這樣的穿着,就像個野人!”

祁牧野低頭看看來時的衣着,搖搖頭,一笑而過。

衍武二十五年,許朝歌該有十六歲了吧?祁牧野随手摘了一片樹葉夾在齒間,內心欣喜不已。不知道十六歲的許朝歌是何模樣?該是個大姑娘了吧?這十年間,她可學了多少知識?許叔和江姨可還安好?

十六歲,按照古人的婚嫁年齡,不知她現在有沒有另一半?她的另一半,得謹慎挑選才是。

下了山朝右邊一路直走,果然在一個路口看到一處面攤。

“所以說啊,何必要講究東南西北那般複雜的事情,向左向右,向前向後,這樣通俗易懂多好?怎麽也不會弄錯。”

“敢問店家。”祁牧野鞠了一躬,朝左手邊指去,“雙橫村可是往這個方向?”

店家放下勺子,眯着眼湊近觀察了一會兒,才緩緩開口:“丫頭,錯了!”

他指向右邊:“該往那處去才是。”

祁牧野拍拍自己的額頭,懊惱。是啊,上北下南左西右東,這麽簡單的東西她都能搞錯!

衍武十五年在雙橫村生活了三個多月,一進村,久違的熟悉感撲面而來。她輕車熟路地走向許家,那個她每天往返的鄉間小路。

“許叔,江姨可在家?”

“朝歌?你在家嗎?”

院子雜草叢生,門口的栅欄也年久失修,倒在一邊。祁牧野暗感不妙,加快腳步走進屋子。

大門輕輕一推便打開了,一陣灰塵嗆得祁牧野彎腰咳了好久,她看着眼前破敗的場景,難以置信。不過十年,怎麽就物是人非了呢?

許朝歌,她去往了何處?

陳家!她想起許家與陳家的交情。去陳家問問,說不定能得到答案。

祁牧野立馬轉身,腳步間帶起的風揚起一圈塵土,給這個院落的歷史劃上一個句號。

陳家距離許家大約半個小時的腳程,祁牧野走得着急,不過十幾分鐘,便遠遠看到陳家的輪廓,她加快腳步,甚至是飛奔向陳家。

一個女人彎着腰擰着衣服上的水,歲月給白姨臉上添了幾道皺紋,壓彎了她的腰,耷拉了她的肩膀,但祁牧野還是一眼認出,那是她來銘朝第一個見的人。

“白姨!”祁牧野跑到門口,氣喘籲籲地喊道。

白姨停下手中的動作,緩慢地轉身,眯着老花眼注視着祁牧野。

古代醫學落後,生活水平低下,平均壽命不高,古人比現代人老個十歲也不足為奇。只是祁牧野沒想到,歲月竟将她的白姨折磨成這般模樣。

“白姨,是我,牧野啊!祁牧野!十年前是您将我救下,日日喂我草藥的啊!”祁牧野帶了哭腔,雖說現實中,她只是個把星期未見白姨,可不知怎的,來到銘朝,她自動将自己代入銘朝的時間,言語之激動,倒真像是有十年未見。

白姨手中的衣物摔落在地上,她顫顫巍巍地走向祁牧野。多年的勞作讓她的雙手長滿老繭,她雙手撫摸着祁牧野的臉頰,似乎是想通過觸摸來确認,眼前那人是否真是十年前那個特別的姑娘。

“牧、牧野。”白姨眼中盈了一眶淚水,她擡頭仔細描着祁牧野的每一寸肌膚,“你怎麽現在才回來?”

十年前那個健談、強壯、精力十足的白姨仿佛還在眼前。祁牧野強忍淚水,握住白姨的雙手:“事發突然,沒能向大家道別,是我的過錯。”

白姨搖搖頭:“想必你也有你的難處,又何須道歉?”

“只是你不告而別,倒真是害苦了許家。他們倆夫婦四處尋你,跑遍了尹江都未尋得你,許家那丫頭,學堂也不去了,整日窩在你房間,那眼睛紅得,我看了都心疼。”

“許叔他們,可還安好?”

白姨嘆了口氣,轉過頭掩飾悲傷。

“許家男人前年得了傷寒,家裏沒錢,娘倆挨家挨戶求過去,幾戶人家湊了點錢去縣裏找大夫,但為時已晚,回天乏力,先走一步了。”

祁牧野回想起許叔往日的種種,一時不覺,竟将嘴唇咬破。

“她們人呢?适才我去許家尋過了,房子像是閑置了許久。”

“娘倆辦完男人的後事就走了。後來聽說在縣城門口支了個攤賣夥食,你去那找,估計能尋到。”

祁牧野點點頭,看向裏屋:“陳叔和訴兒現下何處?可還安好?”

白姨顫顫巍巍地走回去,撿起地上的衣服,迅速一抖,甩掉上面的沙粒。祁牧野步步緊跟,屏息凝神,生怕再次聽到令人心碎的消息。

“孩兒他爹去鄉裏找了個打雜的活計,訴兒,去年募兵,他便跟着去了。”

祁牧野松了一口氣。陳訴?莫非白姨的兒子就是銘朝大将陳訴?當初聽到這個名字的時候就覺得耳熟,只是那時候沒有在意,只當作是重名,沒想到,那個老在許朝歌後面搞破壞的小子,長大後竟成了一國大将。

白姨嘆了口氣:“年年天災,收成不好,不出去找點活,一家人都要餓死了。”

“白姨,你的腿?”

白姨低頭看了一眼,毫不在意:“前些年摔了一跤,落下了病根。這個家,就剩我這個老婆子沒什麽用處,只能每天在家幹幹雜活。”

她看了眼遠處的太陽,催促道:“時候不早了,不抓緊點,縣城就要閉市,你就趕不上那娘倆了。”

祁牧野跟着眺望遠處,太陽正緩緩西落。她匆忙告別白姨,系緊鞋帶,拿出百米沖刺的氣勢往尹江跑去。

十年前,她便去過幾次尹江縣城。雖說她方向感極差,但走過幾遍,總不會忘記。那條通往縣城的道路,她曾牽着許朝歌來過幾次。

一路上,祁牧野都在想象着她們這十年的生活。在自己消失後,許叔和江姨是如何尋找自己的,許朝歌在自己卧室又是如何念着自己的,明明前一晚自己還和她許下諾言,一覺醒來,竟不見蹤影。當時許朝歌不過六歲,那麽小的孩子,是如何接受這麽大的心理落差?

她,又是如何熬過喪親之痛?

祁牧野便是這般小跑着來到城門口。一向厭惡體育的祁牧野,竟一口氣跑了八公裏。

夕陽落在雲邊,透過雲層,将其光輝均勻地撒向人世,整個尹江都籠罩在柔和的光暈之中。城門口搭了個小棚,支了個竈,此時正是飯點,過往旅客多選擇駐足,吃一碗熱湯面再繼續趕路。

棚子裏人影憧憧,看不清人臉。祁牧野深吸幾口氣,盡量平穩自己的氣息,緩緩靠近。

裏面的食客大多背着行囊,坐在桌子前等候自己的飯食,竈前一個女人正掀開鍋蓋,往鍋裏下着面條,瞧着身影,應該就是江姨了。只是許朝歌······在哪?

“這位客官,你的面來了。”一陣清脆的聲音傳入祁牧野的耳朵。她踮起腳尖,企圖在過往食客的身影中找到聲音的主人。

“客官還要些什麽?”那人身着一身素衣,只一條粉色腰帶點綴,肩上背着挎包。祁牧野能認出來,那是她親手做的,拙劣的仿現代挎包。

這般醜陋的背包,她竟背了十年。

祁牧野站在原地,身上卸了力,欣慰地看着裏面那個忙碌而又輕快的身影。

“朝歌。”她往前一步,輕聲喊道,“姐姐回來了。”

棚子裏食客的交談聲蓋過了她的呼喚。

祁牧野輕笑着,再次湊近,這次,她鉚足了力氣喊道:“許朝歌,祁牧野回來了!”

突如其來的呼喊打斷了人們的交談,大家紛紛回頭尋找這個猛地大喊的瘋子。

許朝歌越過人群,眉頭微蹙,端着食盤緩緩走到竈前,與江姨站在一處。她眯着眼,似乎看不清祁牧野的臉龐,緩緩前進一步,打量着祁牧野。

祁牧野再次上前,輕聲道:“許朝歌,祁牧野回來了。”

霞光灑在許朝歌的臉頰,鍋爐的水汽從她身後漫出,她看着眼前這個熟悉的陌生人,像是一根緊繃的弦突然放松,呼出一口氣,端着食盤的手自然垂下,緩緩綻出一抹笑:“祁牧野,你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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