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章
在現實世界中,祁牧野也做過幾回蛋糕。只是那時候裝備齊全,且超市有現成的蛋糕粉,只需要加水攪拌均勻,按照說明書調好溫度,放進烤箱便可坐享其成。
銘朝條件落後,別說蛋糕粉了,就連烤箱也沒有,只能用竈臺充當。但古老的竈臺畢竟不像烤箱那般智能,稍不注意,就有糊的風險。
許朝歌的生辰在五月十七日。在那天,陰沉了幾日了天空難得放晴,窗外的鳥啼也顯得格外歡快。窗沿不知何時飄來一粒草種,經歷幾日的濕潤,竟長出了葉子。
許朝歌這幾日忙碌得很,白天陪江姨在城門口賣着吃食,鐘聲敲響前回到家中洗衣做飯,好不容易空閑了,還要對着燭火研讀祁牧野借回來的書籍,每每等到祁牧野催促了,才打着哈欠爬到裏頭,沾枕即睡。
祁牧野知道,許朝歌這般努力,很大程度都是因為她。許朝歌不想讓她失望。
她站在窗邊看了好一會兒的街景,臨走前輕彈窗沿的小草,走到床前,用被子捂住許朝歌的肚子,這才放心地朝外走去。
像許朝歌這般年紀的孩子最好動,每次給她蓋好被子,一個轉眼,便又被踢開了。
江姨已經起身在收拾東西。這次畢竟是許朝歌期待了十年的生辰,江姨又這麽一個閨女,頭一天一聽祁牧野的安排,沒有絲毫猶豫,江姨便挂了閉店的牌子,趕着二人回家歇息去了。
銘朝的傳統是在生辰之日,吃上一碗家人做的長壽面,長長的面條占滿整個碗,一口氣吃完,寓意着健康長壽。那是大銘萬千百姓對家人最真摯的祝福。
瞧見祁牧野的身影,江姨沖她招招手,掀開鍋蓋,從中拿出熱騰騰的饅頭,兩手交替遞給祁牧野。
“嘗嘗,剛出爐的饅頭,味道不比外面買的差。”
昨晚江姨便連夜将城門口的鍋爐搬到了家中,在院子裏架起一個簡易的廚房,一旁的籃子裏全是今日的食材。為了許朝歌的這個生辰,江姨怕是公雞都還沒睜眼就開始收拾了。
“一會兒我煮兩個雞蛋,咱就着醬菜饅頭吃。”江姨笑得合不攏嘴,“就跟過年一樣。”
經過十年的發展,銘朝的生産力早已達到頂峰。像雞蛋、雞肉魚肉之類的葷食,尋常百姓都吃得起,城中家家都會在院子裏養上幾只雞,哪怕只是來了個不相熟的遠房親戚,甚至只是遇到個投宿的過路人,也會熱情地殺只雞來招待,正應了那句“故人具雞黍,邀我至田家。”
只是江姨向來清苦慣了,省了幾十年,哪怕現在生産力過剩,她也依着以前的性子,将好東西都存起來留給孩子,自己照常吃些糠咽菜。
說起來,哪怕是現代,也有很多父母如江姨一般。
“江姨,今日這般喜樂的日子,吃兩個蛋怎麽夠?”她從菜籃子裏再拿出一個,未等江姨反應過來,便單手打入鍋中,“天氣熱,雞蛋放不長久,還是早些吃了比較好。若是還沒來得起及吃就臭了,該有多可惜?”
祁牧野運氣極好。早些日子,許朝歌帶着祁牧野早年謄抄的字林到面攤溫習,恰巧被一書肆老板瞧見。見上面字跡隽永,便有意找她謄抄些詩歌,由此,祁牧野又不費吹灰之力便得到了二次穿越的工作。
今日大部分食材,便是祁牧野靠抄書得來的錢買的。
經濟獨立的爽點就是,花再多也不會心有愧疚。她許久未做蛋糕,此次怕是要耗費很多食材,若花的是江姨的錢,祁牧野怕是得羞愧得三天三夜都輾轉難眠。
二人的說話聲擾斷了許朝歌的清夢。她像祁牧野那樣,穿好衣服走到窗前,彎腰細細觀察着窗沿的小草,伸個懶腰,一邊松展筋骨,一邊朝聲音源頭走去。
祁牧野正對着一籃子的食材與江姨讨論做法,曦光透過兩人的發絲,襯得二人面頰熏紅。嫌袖子太過累贅,祁牧野幹脆将它卷了起來,站在江姨身邊,有模有樣地切着案板上的食材。
許朝歌靠着門框,看着院子的二人,竟一時忘了自我。自從爹爹離世,這個家,好久沒有這般圓滿過了。
祁牧野在蘑菇上劃了兩刀,向江姨炫耀她所謂的中原的做法,餘光瞥見許朝歌的身影,捏着蘑菇露着胳膊朝她奔來。
“看我切的蘑菇,好看不?”祁牧野咧着嘴,揚着下巴,活像一只等待主人誇獎的小狗。
“這哪能算切?”許朝歌拿過蘑菇左右端詳,“這不就是拿刀在上面劃了兩下嗎?”
“這叫藝術懂不懂?你看,在面湯裏加兩顆這樣的蘑菇,放幾片菜葉,再加個蛋,多好看!”
“對我來說,好吃才是最重要的。”
祁牧野嗐了一聲:“江姨做的,怎會不好吃?”
“你是壽星,今日你最大,你便在這歇着,待我倆準備好了,你再過來吃就是。”祁牧野從屋裏搬來一張竹椅,“今日陽光明媚,溫度也剛剛好,你坐在這曬太陽,有什麽需要你喚我。”
許朝歌笑道:“怎麽聽着你像是我家的丫鬟?”
“可不就是?”祁牧野伸手捏捏她的臉頰,“我的壽星大老爺!”
銘朝的吃食,大多是以蒸、煮和炙烤為主,民間尚無“炒”這個概念。不過好在有江姨煮面的那口大鍋,燒幹水加入豬油,加上江姨那支大鐵勺,倒也能勉強算是炒。
銘朝的葷食,以羊肉為主,逢年過節煮羊肉,炙羊肉是每戶人家必備。豬肉也有,但比較少見,且價格昂貴,一般人家很少能吃得起,只有遇到特別重要的事情,招待重要人物時,才舍得割上一斤烹煮了吃。
祁牧野做的是豬肉炒青芹,雖然銘朝調味料極少,但至少還有胡商帶來的胡椒,再撒上些鹽巴,味道與現代沒什麽差別。
“好香啊!”許朝歌湊上來,聳着鼻子一個勁地問着香味,“姐姐,你從何處學的這種吃法?”
祁牧野舀起一肉片湊到許朝歌嘴邊:“嘗嘗鹹淡。”
“這是我在西域出游時,在一家酒樓學來的。”祁牧野秉着什麽新鮮事物都往西域上扯的原則瞎掰着,“主廚見我有緣,便将這個做法教予我。只是這秘方是他家酒樓獨有,切不可外傳,你可千萬不要向外人說起這道菜,若是想吃,我像今日這般偷偷做給你吃便是。”
許朝歌兩指撚着肉片,仰着頭送入嘴中,一面斯哈着呼氣,一面眯着雙眼,雙手不斷揮舞着:“好吃~”
江姨:“姐姐還未動筷,你便自己先動手了,像什麽樣子?往日教你的禮節都忘了?”
“無事,江姨。”祁牧野将鍋中的豬肉盛入盤中,交給許朝歌,“都是一家人,不必講究那些虛禮。況且,今日是朝歌生辰,萬事都得由着她。”
江姨無奈地看了眼許朝歌,端着那碗長壽面喚道:“朝歌,先來吃面。”
許朝歌依舊捧着那盤豬肉炒青芹:“我就着它一起吃。”
“這怎麽成?現在吃了晚上吃什麽?”說着,江姨就要伸手去奪,許朝歌年紀小,反應快,一下便躲了過去。
“沒事,江姨。”祁牧野走過去,拉開互相博弈的母女,“這菜就是趁熱吃才香,晚上的菜,我晚上炒就是,不必擔憂,我買了不少肉呢!”
“你啊,就寵着她吧!”
祁牧野看向護食的許朝歌,寵溺一笑:“小孩子可不就是用來寵的嗎?”
“江姨,我們也別站着了,坐下吃飯吧,順便讓你嘗嘗侄女的手藝。”
“你走南闖北的,什麽好東西沒吃過,你的手藝肯定比我這個老婆子還要好!”
“江姨,去的地方多可不代表手藝好。我外出這麽多年,沒人能比得上江姨的廚藝。來,您嘗嘗。”
飯畢,祁牧野便着手研究她的蛋糕去了。許朝歌對新鮮事感興趣得很,怎麽勸,她都要黏在祁牧野身邊,一寸不離地觀察制作過程。
“姐姐,中原是不是有很多好吃的?”
“對啊,中原的東西多到十卷書都記不完。”
“中原這般好,你為什麽還要回尹江?”
祁牧野用沾滿面粉的雙手捏捏許朝歌的臉頰,後者瞬間變成一只小花貓,加上她怨恨的神情,真是生動得很。
“當然是為了你啊!你這般可愛,又那麽聰明,回去之後,我總想着來見你。”
“姐姐,那你這次,還會回去嗎?”許朝歌說得漫不經心,仿佛這句話只是她的随口一問。
祁牧野動作一頓。此時的她實在無法給許朝歌一個肯定的回答,她自己也無法把握自己什麽時候會再次穿回現代,不确定下一次離別是什麽時候,會不會又是和上次那樣的不告而別。
祁牧野感覺全身的血液都湧到了大腦,許朝歌那般聰明,随意給她個回答,她肯定是不會相信。她長長地呼了一口氣,盡全力擠出一抹笑容:“朝歌。”
“有一節課,是我們每個人都要學會的,那就是離別。十年前,你在我身上學到過,許叔去世的時候,你也學了這一課。人這一生,總是會經歷各種離別。不是每個人都能一輩子相守在一起,大家總會有分別的時刻。但是往好處想,此刻的離別,恰是為了更好的重逢。你再見到我的時候不是很開心嗎?”
許朝歌情緒低落:“姐姐說那麽多,意思還是要走喽!”
“姐姐也有自己要做的事情。不過我向你保證,我不會像上次那樣不告而別。我會……”祁牧野看向遠處思索着,是啊,若是像上次那樣,一覺醒來就回到了現代,她又怎麽和許朝歌告別呢?又怎麽确保這次的離別,不會讓她傷心?
“走之前我會告訴你的。”既然無法确定離開的時刻,那就每時每刻為這離別做準備吧。都說長痛不如短痛,但她不忍許朝歌再次承受突如其來的變故。既然她能穿越兩次,那肯定還有機會再見到許朝歌,在書信中留下再見的諾言,給許朝歌,也給自己留下一些期待。
“好了,今天是你生辰,就別說那些掃興的話題了。”前些日子祁牧野專門托鐵匠打了一口鐵鍋,類似于現代的梅花蛋糕,只是她将中間的間隔打開通以便倒入更多的蛋糕液,這樣,做出的蛋糕跟尋常也沒什麽區別。
她将其置于鍋爐中,搬來一把竹椅,對着天空默數着時刻。許朝歌也學着她,将椅子搬來與她坐在一起。
“姐姐,中原人都如你一樣,喜歡對着天空發呆嗎?”
“也不盡如是。中原人多,相對發達一些,競争也相對激烈些,為了獲取更多的錢財,總要拼了命地工作。這樣一來,也就沒時間欣賞花花草草,感受這大好河山了。”
“我只有來了尹江,才有大把的時間去彌補我以往錯過的景致。”
時間差不多,祁牧野站起身,給鐵鍋翻了個面,伸個懶腰繼續坐回椅子上。
“姐姐,待我賺夠了錢,我也要行走江湖,到姐姐生活的地方去。”
祁牧野轉過頭,看向鬥志滿滿的許朝歌,笑道:“朝歌,錢是賺不完的。姐姐年輕的時候也跟你一樣,整日想着賺足夠多的錢,現在回想起來,得不償失。人生最重要的,是與相愛之人相守,是去做心中渴望之事,去做自己想做的人。”
“姐姐現在有什麽想做的事嗎?”
祁牧野:“我現在最想做的事,就是好好培養你,讓你在這個世界,有足夠的自由。”
許朝歌:“姐姐現在就在做啊,我每日讀書,了解聖人的思想,有朝一日,我會成為姐姐心中期待的那樣。”
祁牧野輕笑着,坐直身子對許朝歌語重心長道:“朝歌,姐姐教你讀書,并不是想要你成為我期待的樣子。而是,我希望你能夠明白,你自己想成為什麽樣的人。讀書,見識更廣闊的世界,意義在于有更多的選擇。世間那麽多形形色色的人,就是因為他們都做了不同的選擇。有人在人生的岔路做了錯誤的選擇,成了惡人。但也有人一直不忘初心,善始善終。世間萬物,都在一念之間,你只有了解得足夠多,以後在面對各種選擇的時候才能審慎決定。”
“那,姐姐想成為什麽樣的人?”
“嗯······這個問題太過深奧,其實我現在也沒有想明白。或許,等我走完這一生,回顧往昔的時候,就能知道答案了。”
“那最後一個問題,姐姐與誰相愛呢?”
祁牧野莞爾一笑,揉揉許朝歌的小耳垂,嘆道:“姐姐沒有相愛之人。我是個無欲無求的人,愛情對我來說,無足輕重。”
許朝歌似懂非懂地點點頭:“愛情對我來說也無足輕重。”
祁牧野的手指點點她的額頭:“你才多大,就要斬斷紅塵了?”
“姐姐可以,我也可以!”
“你啊,還小,不要出此狂言。以往我太注重你的內在修養,看來以後得給你找點情感咨詢的書籍讓你借鑒一下。”祁牧野失笑道。她從鍋爐中拿出鐵鍋,開出一條縫觀察一番,感覺不錯,這才放置一邊。
難得休息,江姨便趁這個空擋,将家中裏裏外外都收拾了一番。此時她正端着一盤零嘴走過來。
“你們倆姐妹別光顧着聊天,吃點東西墊肚子。”
祁牧野起身又搬來一張竹椅,将江姨迎了過來:“江姨也來唠嗑唠嗑,我們一家許久未像此刻這般聚在一起談心了。”
買來的食材都已被祁牧野切好,分門別類地放置一處,另一口鍋爐還蒸着江姨的饅頭,一縷縷水汽繞過三人,飄向遠處。三人聚在一起,喝着茶水,吃着零嘴,不時笑得人仰馬翻。幾只遠道而來的麻雀停在桌子上,趁幾人聊得盡興,偷摸着啄幾口面粉。起初瞥見,祁牧野還會揮袖驅趕,後來幹脆由着它們去了。
今日許朝歌生辰,多幾個祝福也無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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