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雲峥将手護在餘鶴腦後:“你先靠會兒, 我給國內打個電話,安排一下後面的事。”
餘鶴閉目聽着傅雲峥打電話。
這次回國期限未定,傅雲峥交代了許多公司的事, 九月底是第三季度末尾,公司需要處理的事情很多,傅雲峥不得不未雨綢缪。
傅雲峥對電話那邊的傅遙說:“接下來的一段時間你可能會聯系不上我, 公司的事你看着處理,實在拿不定主意就問問大伯。”
傅遙第一次獨掌大權,難免有些怵頭,絮絮問了傅雲峥很多細節, 傅雲峥一一答了。
傅遙猶豫片刻,說:“表哥,你就是傅氏的定海神針,你總是不在,只怕公司裏會有怨言。”
傅雲峥淡淡問:“什麽怨言?”
傅遙躊躇一會兒:“也沒什麽,我會處理的。”
傅雲峥最後說:“我姐那邊能瞞就瞞, 她總是小題大做,別讓她着急。”
傅遙應道:“好的表哥, 不過你到底在國外做什麽啊,神神秘秘, 怎麽還會失聯?”
傅雲峥眉眼不動, 随口應付道:“參加了一個極地考察項目, 有關全球變暖與北極熊生存環境種群遷移, 科考隊有保密條款。”
傅遙哦了一聲,也沒聽太懂, 不過早些年傅雲峥沒出車禍時,也是全球到處跑, 去沒信號的無人區也是常有的事,這次他也并沒有産生什麽懷疑,理所當然地相信了。
交代完公司的事宜,傅雲峥挂斷電話。
餘鶴靠在傅雲峥肩上,忍不住勾了勾唇角:“傅老板說謊怎麽眼睛都不眨一下,是不是經常這樣糊弄我?”
傅雲峥垂下長眸,看着餘鶴:“論張嘴就來、胡編亂造,還是餘少爺更勝一籌,我委實望塵莫及。”
當高大的望海樓出現在視野中,餘鶴好不容易平定下的情緒又不提了起來。
心髒在胸口砰砰地跳動,精神緊繃着,胃一抽一抽的痙攣。
餘鶴原本就暈車暈得厲害,又因為緊張而犯惡心,一下車就吐了。
傅雲峥沒讓保镖們和他一起進去,他側身和蕭隊長耳語幾句,蕭隊長看了眼三十幾層高的望海樓,微不可查地點點頭。
望海樓是這一帶出名的娛樂場所,溫泉、洗浴、酒吧、臺球、棋牌應有盡有,夜晚時觥籌交錯,燈紅酒綠,白天倒是格外冷清。
走進恢宏高大的前廳,門口的警衛坐在電腦監控後面,安檢比機場都要嚴格。
餘鶴擡起手任他們檢查,警衛手持金屬探測器,在他身前身後掃了兩遍。
有人拿出個塑料盒走過來,傅雲峥把兩個人的手機都放了進去。
接受過檢查,警衛點點頭,微微躬身将餘鶴和傅雲峥請了進去。
負責接引他們的居然是那個藥販子李文泰!
李文泰臉上依舊是略顯谄媚的笑容,他對餘鶴說:“您好,您好,又見面了。”
正在邁進望海樓,餘鶴反倒不緊張了。
事已至此,既然選擇了往前走,就只能咬緊牙關,強行堅持下去。
無論再難走的路,只要淌過去了就是康莊大道。
餘鶴出奇的冷靜,并沒有對這個幾次算計自己藥販子擺出什麽難看臉色,反而稱得上平和,就像對待一個頭回見的工作人員,并沒有表現出任何私人恩怨。
餘鶴問:“黃少航呢?”
李文泰走向電梯:“四少爺在地下室,三少爺在樓上等傅先生,您是先和傅先生去樓上還是先看三少爺?”
又是一道選擇題。
餘鶴心裏覺得不對勁,他敏銳地察覺一種詭異的違和感。
拐子三處心積慮到底是為了從傅雲峥手上訛錢,論理說餘鶴就是添頭,去不去見拐子三原本沒什麽所謂。用黃少航威脅不到傅雲峥,所以拐子三使了出連環計,用黃少航牽扯餘鶴,再用餘鶴牽扯傅雲峥,硬生生将三個人串在一條繩上。
要救黃少航,餘鶴就得回來,餘鶴進望海樓,傅雲峥就得拿錢贖餘鶴。
就是這麽個簡單的關系。
所以,正常來講,為了讓傅雲峥産生緊迫感,是要将餘鶴和傅雲峥分開才對,拐子三怎麽還能讓餘鶴自己選是陪傅雲峥上樓還是先去看黃少航?
為什麽要讓他選呢?
電梯門打開,李文泰出言催促:“餘少爺?”
餘鶴看向傅雲峥。
傅雲峥平靜地回視餘鶴。
餘鶴心跳變得很劇烈,窒息感襲擊了他,宛如被一只看不見的手攥緊了脖子,呼吸已經不能提供足夠的氧氣。
這裏不對勁。
餘鶴就像跌進了一攤黏稠的膠水湖中,他怎麽掙紮都沒辦法跳出去,被水下未知的怪物往下拉扯,越陷越深。
他必須得找出問題出在了哪裏。
餘鶴下定決心。
只有沉進湖底,才能看清水下到底有什麽。
“你先上去,”餘鶴聲音很輕,對傅雲峥說出他的選擇:“我不放心黃少航,先去看看他。”
傅雲峥颔首以示同意,他沒有提出任何質疑,如往常一般支持餘鶴的所有決定:“嗯,他要是傷的太重,你就先帶他去醫院,我留在這兒。”
餘鶴靠在牆上,沉聲說:“好。”
李文泰招招手,叫了另一個人過來,那人引着傅雲峥走進電梯。
餘鶴望着傅雲峥的背影,一時間心如刀絞。
為什麽會這樣?
這不是餘鶴內心真正的答案。
此時此刻、此情此景之下,餘鶴發現自己居然沒有其他選擇,就像有未知的力量推動着他往前走。
金色的電梯門緩緩合上。
這一刻宛如電影中的慢鏡頭。
傅雲峥在電梯裏,餘鶴在電梯外,兩個人之間即将被一道門徹底阻隔。
在電梯門徹底關閉的剎那,餘鶴猛地按亮電梯上行鍵。
已經閉合的電梯門頓了頓,又再度緩緩打開。
傅雲峥向前邁了一步:“小鶴。”
餘鶴一下子沖進電梯,緊緊攬着傅雲峥的肩。
傅雲峥回擁餘鶴,動作輕緩,如同小心翼翼地捧起餘鶴無措的靈魂安慰:“沒事的,小鶴。”
餘鶴的唇落在傅雲峥耳側:“傅雲峥,我愛你。你信我,我永遠愛你。”
傅雲峥點點頭:“我知道的,我一直都知道。”
餘鶴微微顫抖,不知道該如何阻止語言向傅雲峥解釋,他嘴唇動了幾次,最終只能無力地重複:“我愛你。”
“我也愛你。”傅雲峥與餘鶴額頭相抵:“去吧,小鶴,我等你。”
餘鶴松開手,退出電梯。
他轉過身,沒有再看電梯門,對李文泰說:“走吧,先去看黃少航。”
李文泰帶着餘鶴往地下室走:“是該先看看四少爺,四少爺好些年沒傷得這麽重過了。”
餘鶴邁下臺階:“什麽叫好些年沒傷過了,之前他總是受傷嗎?”
“哎喲,緬北人養兒子跟養蠱似的,大老爺默許他們幾個兄弟內鬥,誰能力最強就把家業交給誰。”
李文泰說的是中文,哪怕在拐子三的地盤,他也不怕別人聽見,反正也沒人聽得懂,他壓低了聲音:
“大少爺廢了,二少爺十幾歲就死了,本來就剩三少爺一個人,結果忽然出來個四少爺,你說四少爺剛來緬北那會兒,三少爺得有多想弄死他。”
餘鶴有些疑惑:“黃少航不是繼子嗎,也能擋了拐子三的路?”
李文泰臉上露出一言難盡的表情:“這男人要是被女人給迷住了……那是有後媽就有後爹啊。”
餘鶴:“你到底是誰的人,怎麽連他們家的事都知道得這麽清楚?”
李文泰回頭笑了笑,呲出一口黃牙:“這又不是秘密,全緬北都知道,做高利貸生意的寺薩老爺娶了位年輕美貌的華國女人,為了讨婆娘高興,對繼子比親兒子都親。可見無論多英明神武的男人陷進溫柔鄉都一樣,昏頭昏腦的,行事沒什麽邏輯。”
餘鶴:“……”
媽的,怎麽感覺躺着都中槍呢?
繼續往樓下走了兩層,李文泰才推開一扇消防門:“這邊,您小心腳下,有門檻。”
七拐八繞,他們又穿過了兩扇門。
終于,在走廊的盡頭,李文泰用鑰匙打開了一扇鐵門。
房間裏沒有窗戶,也沒有燈,是一片純粹的黑。
餘鶴的眼睛什麽也看不見,他探頭望了望,正想回頭說些什麽,忽然被李文泰狠狠推了一把。
李文泰猛地把餘鶴推進房間。
嘭的一聲,房門落鎖。
餘鶴甚至不知道黃少航到底在不在房間裏!
又被李文泰這個家夥騙了,下樓的時候還客客氣氣地跟餘鶴分享八卦,到了關鍵時刻該怎麽坑餘鶴怎麽坑餘鶴,推他的時候一點也沒手軟,好險沒給餘鶴推摔了。
餘鶴簡直氣死了,反身一腳踹在房門上,罵了一句髒話:“我*你媽!”
一聲巨響過後,門外一點聲音也沒有。
餘鶴在小黑屋裏什麽也看不見,他在牆壁上摸索着,并沒有找到開關。
“餘哥?”
黃少航的聲音從黑暗中傳來:“你真的來了。”
“我肯定得來啊,你被揍成什麽樣了。”餘鶴靠着牆,慢慢蹲下來,在這種環境中壓就是一個瞎子,他伸手往前摸了摸:“小航,你在哪兒?”
黃少航那邊傳來窸窸窣窣聲音:“我在這兒,你別動了,我看見你了,我去找你。”
餘鶴睜大眼睛:“你怎麽看見的?”
黃少航說:“在黑的地方呆得久了,就能看見一點東西輪廓,你是不是從來沒看到過?”
餘鶴怕撞到黃少航,靠着牆沒動:“我沒看到過,晚上太陽一落山我基本就瞎了,有光的地方看東西都模糊。”
黃少航輕笑一聲,他一點點向餘鶴的方向移過來,聲音雖然啞,但卻藏不住淡淡的欣喜:“胡蘿蔔就這麽難吃嗎?”
餘鶴聞到了淡淡的血腥味,知道黃少航離他很近了,伸出手在黑暗中摸來摸去:“你到底在哪兒呢?”
黃少航握住餘鶴的手:“這兒。”
黃少航手上黏黏的,滿是濕潤的血跡。
餘鶴捉着黃少航的手,放在鼻子前聞了聞:“你手上都是血啊?”
黃少航和餘鶴并肩靠在牆上:“是嗎?”
餘鶴什麽也看不見,只能幹着急:“你傷得重嗎?”
“還行吧,都是皮肉傷,看着吓人。”
“那什麽傷是看着不吓人,但實際很重的?”
黃少航沒回答,反而問餘鶴:“餘哥,我可以靠着你嗎,我有點累了。”
餘鶴挺了挺肩膀:“當然可以,但是你一說有點累我就心慌了,電視上這麽說完以後,基本上一閉眼就都死了。你不困吧?”
黃少航被餘鶴逗得直笑,他一笑牽扯到身上的傷,疼得輕輕抽氣:“嘶,我不困,你放心餘哥,你膽子那麽小,我肯定不死你身上。”
餘鶴也笑了:“我什麽時候膽子小了?”
黃少航将頭搭在餘鶴肩膀上:“餘哥,你為什麽回來啊?”
餘鶴呼吸間全是血腥味,黃少航臉上的血浸透了T恤,滲到了餘鶴肩上。
只有還在流血的傷口才會這麽快滲透衣服。
餘鶴動了動:“你頭上有傷?”
黃少航應了一聲:“嗯,一點小傷。”
餘鶴問:“在哪兒,我先給你包上。”
黃少航擡起手摸在餘鶴臉上,鼻子、眼睛、眉毛,一直到額角:“大概這個位置。”
餘鶴脫下T恤衫,用牙咬着衣角,摸索着撕開一條:“還是古代好,衣服布料多,這T恤衫一撕我都沒法穿了。”
黃少航喉結微動,伸手輕輕在餘鶴赤裸的肩膀一觸,又燙手似的移開手:“那你不穿上衣冷不冷?”
餘鶴扶着黃少航的頭:“別動,不冷。”
地下室異常陰涼,墨色的黑暗中,只有通風口呼呼作響的聲音。
布條一圈圈纏在黃少航頭頂,黃少航整個人被餘鶴的味道包圍着,他和餘鶴靠得很近,甚至能感受到餘鶴的體溫。
這種隐秘的親近令黃少航全身戰栗。
他胸口劇烈起伏,身上過電似的麻,無法抑制地發抖,連牙齒都在打顫。
餘鶴摸了摸黃少航的脖頸:“你怎麽抖得這麽厲害?你冷?”
黃少航聲音都是顫的:“我沒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