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6 章
兩人沿着街道慢慢品嘗剛出爐的餡餅,不時有路人認出許朝歌,笑問她往何處去,她便回去面館,問她身旁的男子是何人,她便挽着祁牧野,仰頭看着她的側臉:
“是我的夫君,她回來了。”
祁牧野看着只留下一角的夕陽,用目光描摹這座熟悉而又陌生的城市。這八年,尹江确實變了不少,不少記憶中的鋪子早已沒了蹤跡,随之多出一些她從未有印象的店面,不過好在身旁那人一直都是許朝歌,她及時回來了。
“這餅。”祁牧野吃完最後一口,感嘆,“和記憶中一模一樣。”
許朝歌沒有吱聲,察覺到祁牧野的視線,她方才笑道:“是嗎?那就好。”
“你吃了八年,難道沒有發覺嗎?”祁牧野疑惑道。
“其實,我始終記得我們之間的約定。”許朝歌停下腳步,擡頭正視祁牧野的眼眸,“每年買兩個餅不過是心中有個奢望,企盼着買了餅,或許你就能回來了。但我既然答應了你,我絕不會食言,說好了我們一起吃,那便等你一起。”
“每年買的餅,便都給了曹炎。他同你一個口味,也獨愛李記的餡餅。”
忽而起了一陣風,落下的梧桐葉險些拍到許朝歌的臉頰,祁牧野眼疾手快,擡手用兩指夾住。葉片拿開的瞬間,許朝歌再度輕擡眼皮看向祁牧野,仿佛每個秋風揚起的時刻,她都曾閉上眼等待心中那人替她将落下的葉子拿開。
她眼中的情緒極深,那是歷經歲月沉澱的眼神,在她的眼底,蘊藏着祁牧野不敢直面的情緒。祁牧野緊了緊手指,将那片葉子捏碎在手心,故作堅強:“明年這個時候,我們也來吃餡餅,也走在這條街道上,吃完餡餅再去面館吃桂花釀。”
許朝歌笑着重新挽上祁牧野的手彎,繼續朝面館走去:“好,你喜歡,就都聽你的。”
過了飯點,面館生意平淡一些,收拾好店面,幾個夥計便聚在一張桌子上閑聊。一旁學堂的學生也散了學,嘈雜了一天的街道突然安靜下來,讓人有些不适應。
“姐姐!”葉珉儀正檢查汪婉的課業,眼角餘光瞟到許朝歌的聲音,當即喊道。她的視線挪到一旁那人身上,臉上的神情瞬間變得難以置信,“騰”地一下從凳子上站起來,手掌捂着嘴巴,目光不斷在她們兩人之間轉移,似乎向許朝歌确認這個信息。
“珉儀,她回來了。”在與葉珉儀對視的那一剎那,許朝歌就讀出了葉珉儀眼中的疑惑與震撼,她笑着講祁牧野帶到面館,将她按到凳子上,輕聲囑咐,“你在這坐着,我去給你做桂花釀。你可還吃得下?”
“自然是吃得下。”祁牧野正欲起身,卻被許朝歌牢牢按住,她只能擡頭請示,“我陪你一起去做。”
“不用,他們許久未見你,定是有很多事情想問你,你就在這與他們敘舊,我很快就好。”許朝歌加了一句,“況且我老早就想給你做一碗桂花釀,你不許剝奪我這個權利。”
說罷,與面館衆人交換眼神,轉身向廚房走去。
面館衆人迅速集結在祁牧野的桌前。
“祁公子,你回來啦?”曹炎激動道。
汪明德狠狠拍了下他的肩膀,吐槽:“這不是明擺着的事實嗎?要你在這說!”
祁牧野看着眼前這群如記憶中那般相愛相殺的夥計,笑道:“對,我回來了,回尹江了,回蓬門面館了。”
“伯母的身體如何?怎麽一去就是這麽久?”
祁牧野一一回答:“家慈身體目前還康健,只是不能太過操勞。回去後發生一些棘手的事情,我處理了許久,便耽擱了。”
“你回來就好,你不在,許姑娘都失了笑容,每月都要去一旁的學堂待上一天。”
葉珉儀瞧了祁牧野,狠狠地踢着曹炎的膝蓋彎,示意他不要亂說話。
“你踢我幹嘛?我又沒有沒有亂說話。”曹炎揉着腿彎委屈道。
葉珉儀低頭不語。
祁牧野看着廚房的方向失神許久,回道:“朝歌的苦我知道,謝謝你們一直都在她身邊。”
“祁公子,這你就說笑了。”汪明理插上一句話,“許姑娘待我們如家人,既是家人,那定是要一直陪在身邊的。”
“就是,我們可算是許姑娘的娘家人。”汪明德附和道,“若不是許姑娘說了你的難處,此次見你,我們三個兄弟定是要好好給你一個教訓。”
幾人笑成一團。
祁牧野坐在凳子上扶額苦笑。他們如何教訓?無非就是像初見時那般将她扔河裏罷了。回想起當初的情景,祁牧野竟從中品嘗出絲絲甜味。
真好,那個時候大家都青春年少。
“都別說話了,去廚房找個碗自己盛桂花釀去。”許朝歌端着熱氣騰騰的湯碗出來說道。
曹炎一拍大腿,高興道:“我就說祁公子一出現,準有好事情!沒成想,大晚上還能吃到許姑娘做的桂花釀。”
許朝歌瞥了他一眼:“喜歡還不快去盛?數量不多,若是拿少了可不許在我面前賣慘。”
三個男人立馬火急火燎地沖向廚房。
許朝歌被幾人的動作逗笑,坐在祁牧野身邊柔聲道:“你嘗嘗好不好吃?”
祁牧野接過湯勺,笑:“你親手做的,哪能不好吃?”她看向坐在角落的小姑娘,問,”那是婉婉?”
許朝歌點點頭,轉頭對汪婉說道:“婉婉,你的那一份我放在碗櫃子裏,你小心點,可別被你曹叔搶去了。”
九歲的汪婉無法分辨此刻究竟發生了什麽,她的娘親一直站在那邊沒有言語,既然許姨這般交代了,她便點頭起身,輕手輕腳地走向廚房,免得被曹叔發現了她的聲響。
曹叔胃口大極了,吃了自己的那一份總惦記別人的。
“快吃吃看。”許朝歌再度催促。
祁牧野聽話地照做。軟糯的湯圓與泛着桂花香味的糖水滑過口腔,腦海中瞬間閃現建寧三年的一幀幀畫面。那時候,她與許朝歌都滿懷對未來的憧憬,那時候,她滿心地以為,她能永遠地留在銘朝,能與許朝歌長廂厮守,那時候的她,天真,自信而又自負,不曾想自己的決定會給許朝歌帶來什麽。
雖然她現在能永遠留在銘朝,可這些年,許朝歌空待的青春該如何?她虧欠許朝歌的,該如何償還?
“好吃嗎?”許朝歌不安地問道。
“好吃,比記憶中還要好吃。”祁牧野不斷往嘴裏塞上滾燙的湯圓,通過這些機械性的動作抑制如洪流般的淚意,她低着頭,将臉埋在碗中,不敢上擡一寸,直至碗中的湯圓盡數吞下,她也紋絲不動。
許朝歌察覺到她的不對勁,輕聲問道:“怎麽了?”
“沒事。”祁牧野收拾好情緒,擡頭道,“我就是在想,我這般愛吃甜的,明年的桂花蜜,我要和你一起來釀。”
“往後每年的桂花蜜,我都與你一起釀。”
許朝歌沒料到是這麽一句話,愣了一下,笑道:“今年珉儀和我摘了許多桂花,可以吃好長一段時間。”
“不,明年、後年,往後的每一年,我都與你一起摘桂花,賞桃花,一起釀桂花蜜,做桃花酒。”
許朝歌明白這句話深處的含義,她看向一旁沉默不語的葉珉儀,沒有絲毫猶豫就将其舍棄:“好,明年的桂花蜜,就由我們一起來,你想吃多少,我們就摘多少。”
她看向葉珉儀,問:“站在這做什麽?為何不去吃桂花釀?到時候你夫君與曹炎将其吃個精光,可有你生氣的。”
葉珉儀輕哼一身,邁腿在凳子上坐下:“吃光就吃光,我又不是某個嗜甜如命的人,這些東西吃不吃對我來說無關緊要。”
“那你在這瞪着我們做甚?”
葉珉儀盯着祁牧野意有所指:“我是想來問問某個負心漢,這次回來可還會走?”
“珉儀,其中緣由你還不知嗎?”許朝歌無奈道。
“知道又如何?知道便要接受嗎?八年對于一個女人來說意味着什麽,姐姐你難道還不清楚嗎?”
祁牧野心甘情願地接受葉珉儀的怨恨,她正襟危坐,嚴肅道:“不會走了,這次是真的不會再走了,珉儀,你相信我。”
“你要我如何信你?你哪次不是這般信誓旦旦的?”
“我以我的性命起誓,若我騙了你,我此生——”許朝歌急忙捂住她的嘴巴,牽起她的手指往桌上拍了三下,蹙眉:“祁牧野,不可開此玩笑。”
“我不開玩笑。珉儀,你若還不信,我便以朝歌起誓,朝歌遠比我的生命重要。若我有一絲欺騙,我便永世不能——”
許朝歌再度捂住了祁牧野的嘴巴。
祁牧野眨巴着眼睛,無辜道:“我是說真的,這次我真的可以留下來。”
“我知道。”許朝歌松開手,“我一直都信你。”
“可是珉儀……”
“好了好了。”葉珉儀擺擺手,打斷,“姐姐都信了你,我不信又如何,到時候姐姐又要說我欺負你。”
“既然留在尹江,那便好生待我姐姐,若我知道姐姐受了一絲委屈,我們一家三口定不會放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