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5 章

衆人紛紛圍在一起,圍繞着久別重逢的夫婦議論不休。

被大家團團圍着,許朝歌不好再與祁牧野繼續擁抱,她松開手,手指卻不舍地勾着祁牧野的小指,仿佛必須依靠肌膚的觸碰才能填滿她內心若即若離的虛空感。

“你走後,我挑了一封信。”許朝歌在祁牧野的耳邊輕聲說道,“我假托你母親病重,你收到消息便連夜收拾行李走了。一來我不知你的歸期,尋了這麽一個借口,哪怕你許久未歸,旁人也不好說什麽。二來,有了這個借口,日後旁人也不好逼你将父母都接到尹江來。”

“只是我擅作主張,沒能跟你商量,你可會怪我這樣咒自己的婆婆?”

“哪會?”祁牧野嗤笑一聲,回握住許朝歌的手掌,“我留下那些書信就是要由你定奪,你做什麽決定我都支持。”

“再說了,咱們母親可不會在意這些細節。她已然知曉我們的故事,她很喜歡你。”

“我也料到了。”許朝歌輕聲回複,“能教出這樣的你,母親必然是個不一般的女子,所以我毫無顧忌地這般說給大家聽了。”

林英俠聽見風聲走了過來,看見被圍在中間的兩人,捂着嘴“呀”了一聲,細眉微蹙,在不斷飄揚的塵土間仔細辨認那個穿着古怪之人,難以置信道:“朝歌,這是——”

許朝歌回過頭來,松開祁牧野,快步拉着林英俠上前,笑道:“姐姐,我的夫君,她回來了。”言語之間是難以抑制的欣喜。

林英俠脖子後仰,狐疑地看向祁牧野。八年未見,她有些記不清她的模樣。經過歲月的洗禮,林英俠的臉上添了幾縷皺紋,她轉頭看向許朝歌,見其點頭,她才半信半疑地跟着點頭:“祁公子,令慈身子可還好?”

祁牧野與許朝歌對視一眼,回想起自己留下的書信,回答:“目前安好,只是身子經不起折騰,無法随我回到尹江。”

“老人家的身子确實不應該四處折騰。”林英俠嘆了口氣,“只是可惜啊,你們都成親了,你父母都還沒見過兒媳是何模樣呢!當初應該将朝歌一同帶去才是,省得她等你那麽多年,連個一兒半女都沒有。”

林英俠再度擡頭打量着祁牧野的臉龐。她與祁牧野的了解不多,只是這世上怎會有人八年了都不曾變過面容的?當初那般體弱,按理說應該比常人更容易衰老才是······

“家慈見過朝歌。”祁牧野走到許朝歌身邊,雙手按住她的肩膀,“他們看了朝歌的畫像,對她贊不絕口,待我處理好家事,他們便催我回去尋我夫人,免得······”祁牧野看着許朝歌,突然有些哽咽,“讓她久等。”

“哎。”林英俠嘆了口氣,這八年,如何不算長呢?只是世事難料,既然祁牧野的離去實屬無奈之舉,當事人都不曾怪他,那她這個局外人也不好說什麽,“回來就好,往後你們把日子過好,比什麽都重要。”

祁牧野與許朝歌相視一笑:“那是自然,從今往後,我不會再走了,我離不開我的夫人一步。”

許朝歌低頭輕笑。

“你啊!”林英俠看向低頭羞赧的許朝歌,內心感慨,真是——許久沒見到這樣的許朝歌了。她伸出手指戳着祁牧野的肩膀,“就你小子嘴甜,往後可不許再讓我們朝歌吃苦了。”

祁牧野:“那是一定的。別說姐姐不許,我自己也舍不得讓夫人吃苦。”

外邊有人在尋許朝歌,她與祁牧野交換眼神,手指依依不舍地分別,轉身處理正事去了。

見許朝歌走遠,林英俠往祁牧野處挪動幾步,刻意壓低嗓音,提防着不斷經過的旁人,問:“姐姐問你件事。”

祁牧野頓首:“姐姐請說。”

“你——”林英俠輕咳一聲,頗為不自然,但出于內心的好奇與娘家人的責任心,硬着頭皮問,“這八年在外,你可有旁的妻兒?”

祁牧野一時默然。見林英俠神情開始急迫,才緩緩綻放笑臉,無奈道:“姐姐怎會這樣想我?朝歌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我怎會與旁的女子生兒育女?”

林英俠的視線不敢落在祁牧野身上,她往外挪了一步,刻意與祁牧野保持距離,以僵硬的語氣掩飾內心的尴尬:“我又不了解你,你出門在外這麽多年,我如何知曉你是否在外有了旁的女人?你的歲數也上來了,整個祁家就指望你開枝散葉,讓我如何放心?”

祁牧野笑得停不下來,她發自內心的開心,歡喜于許朝歌身邊有這樣一個真性情又這樣真心待她好的姐姐,不至于讓她凡事都自己一個人扛着。笑得腰肢發酸,祁牧野拍着胸脯緩了好久才正色道:

“姐姐擔心的是,你是朝歌的姐姐,是應該這樣想我。只是我與朝歌成親,并不是奔着延續香火,開枝散葉去的。我與朝歌只因心之所向而喜結良緣,她的心中有鴻鹄之志,我不忍因我的私事耽誤她的志向。”

林英俠疑惑道:“可是你們家三代單傳,你父母不急嗎?”

“祁家傳到我這一代,我如何選擇,全由我自己決定,旁人無權左右。”祁牧野低頭盯着林英俠的雙眸,“姐姐,朝歌是如何一步一步走到今天,你該比我更清楚,你難道忍心讓朝歌的事業因此等俗事止步不前嗎?”

“在我心中,香火遠沒有我的妻子重要。”

林英俠還想再添些什麽,祁牧野幹脆破罐子破摔,打斷:“況且,我家三代單傳,這八年,你們也該有所猜測。面對朝歌這樣美麗的妻子,我自然是無法做到無欲無求,只是無論我與朝歌如何努力,我始終無法讓朝歌懷上孩子。”

她看着林英俠,點頭道:“正如你們猜測的那般,我不行。”

林英俠試探道:“是你的問題?”

“是我的問題。”

林英俠放心地松了口氣,往後再有人在她妹妹身後嚼舌根,她定是要當場打回去。只是——這人說了那麽一番冠冕堂皇的言論,感情是為自己不行找借口,虧自己剛才還狠狠感動了一番。

林英俠停下腳步,轉身回望祁牧野的背影。不過眨眼的功夫,這人就屁颠屁颠地找自己夫人去了。林英俠笑出了聲,轉而放心地轉身向前走去。哪怕問題出在他的身上,那也比那些明明是自己的問題卻怪罪到妻子身上的孬男人好,雖然沒有孩子實在是件憾事,但······

許朝歌這麽多年沒有白等。

“你餓不餓?”許朝歌事務繁忙,一整個下午在工地上聽人彙報情況,幾乎沒喝上一口茶,好不容易停歇一陣,她才想起來身後有這麽一個不停晃悠的人。

祁牧野老實地點頭:”有點。“她這次來得突然,在睡夢中來到銘朝,又在這跟着許朝歌百無聊賴地”忙活“了一下午,肚子裏确實空空如也。

許朝歌笑着無奈地睨了她一眼,拉着祁牧野起身,怪道:”肚子餓了為何不與我說?我若沒想起來,你便一直扛下去?”

“我看你一直在忙,不好打擾你。”

“笨蛋祁牧野。”許朝歌轉身整理祁牧野的衣領,“又是一件我沒見過的服飾,多虧它們,我每次都能一眼認出你來。”

祁牧野牢牢握住許朝歌的手:“這是最後一件了,往後你無需再找我,無需再等我,我會主動出現在你身前。”

許朝歌嗯了一聲,拉着祁牧野往外走。她們一整個下午都待在工地上臨時搭建的小帳篷內,許朝歌先行掀開門簾,在外面等待祁牧野彎腰出來。她看着外面蕭瑟的秋景,不知為何,竟被她瞧出一絲春意來。她牽着祁牧野的手指,不時朝身後那人看去,問:

“你想吃什麽?李記的餡餅你可還記得?”

祁牧野回想起當初的承諾,心中泛起一絲酸澀,過去八年,她竟還記得。她忍住淚意,佯裝出笑容,回答:“記得,我們一起去吃。”

“自然是要我們一起去吃的。”許朝歌回過頭來,一改往日的穩重,歡快道,“桂花釀你可還想吃?閑時我與珉儀摘了不少桂花,釀了桂花蜜,正巧你回來了,可以給你做一碗桂花釀。”

不過片刻,她又不好意思道:“你突然回來,讓我失了分寸,什麽都想做給你吃,不曾問你能不能吃下那麽多東西。”

“可以。”祁牧野說道,“你給我多少,我就吃多少,我現在很能吃。”

許朝歌皺着臉打量祁牧野的身形,說:“還說回來時會吃得膀大腰粗,原來是騙我的。”

祁牧野笑道:“還得夫人親自将我養得膀大腰粗更有成就感不是?”

許朝歌哼哼兩聲:“就你會說話。”

她又問:“你餓得厲害嗎?你這身衣服穿出去,必是有很多人打量你。若是不着急,不如先回家換身衣服。”

“我不是特別餓。”祁牧野搖頭道,“但我着急與你去吃李記的餡餅。”

許朝歌被她一本正經的說笑逗樂,問:“就這樣喜歡吃他們家的餡餅嗎?若往後每日都吃,也不會吃膩嗎?”

“當然不會吃膩。”祁牧野停下腳步,輕撫許朝歌鬓邊的碎發,“正如我每日與你在一起仍不變初心那般,李記的餡餅,我無論如何都不會膩。”

她們在塵土飛揚中無聲地訴盡思念。

歸家的工人路過她們,随口問道:“許大人,這是要去哪?”

許朝歌回過神,笑着回應:“夫君餓了,我與她一同回家。”

她拉着祁牧野繼續走在秋風的懷抱中,問:“那我們先去吃李記的餡餅,再回面館吃一碗熱騰騰的桂花釀,如何?”

祁牧野點頭:“好極了,都聽你的。”

許朝歌因那人黏膩的順從笑眯了眼。

秋色正好,火紅的殘陽将整個世界渲染成金黃的世界,地上的落葉繞着她們的雙腳轉圈,她們步伐一致,走向八年前曾互相許諾的地方。

回到當初分別的小巷,許朝歌呼出一口氣,說道:“那之後,陳訴便狠了心剿匪,眼下尹江的百姓夜不閉戶,路不拾遺,你所期待的社會,我們都在努力。”

祁牧野柔和了眉眼,笑問:“陳訴可還好?還有陳叔白姨二老。”

“都好。陳訴他——有了很大變化。”

“什麽變化?”

“你見了他就知道了。”

祁牧野點點許朝歌的肩膀:“你啊,怎麽還和兒時那般愛吊我胃口?”

許朝歌沒有理會祁牧野的嗔怪,她腳步輕快地拉着祁牧野轉過巷子口,煙囪裏的袅袅白煙與柴火的煙火氣順勢進去兩人的鼻腔。

李老正忙着和面,瞧見兩人的身影,擡頭笑道:“許大人,又是要兩個餅嗎?”

“對,要兩個餅。”許朝歌偏頭看向祁牧野的側臉,內心泛着甜意,“夫君一直念叨着您這的餅,我便帶她來嘗嘗。”

聞言祁牧野羞赧地低頭哂笑。

“哎喲我這小老頭,等了八年,總算是瞧見許大人的夫君是何模樣了!”李老甩着汗巾,利索道,“許大人只管等着,我立馬給你烤兩個出來。”在離別前,兩人也時常到李記那嘗餡餅,只是當時李記就頗有名聲,她們又是名不見經傳的小人物,過去八年,李老記不得祁牧野的模樣也是正常。

他打量着祁牧野,問:“郎君可是外出經商?”

祁牧野低頭看了眼自己的衣着,搖頭:“不是,為何這樣問?”

“問是看你服飾怪異,以為是外邦的服飾。”他指着許朝歌,“許大人每年這個時候都要來我這買上兩個餡餅,說要等夫君回家吃,但這八年,小老兒從未見過郎君的模樣,還以為郎君外出經商,每年這個時候才回尹江一趟。”

“我本還奇怪許大人今年怎麽沒來找我買餅,不曾想,今日就見着郎君了。”

祁牧野眼角泛紅,一口氣哽在喉嚨裏,怎麽也無法舒緩。她的手緊緊握着許朝歌,盯着她的雙眸嘴角抽動,醞釀許久,才憋出那麽一句:“你辛苦了。”

她原以為自己很快就會回來,所以才會在臨走之前許下那個約定,不曾想,竟讓許朝歌空待這麽久。

“沒有的事。”許朝歌擡手揩掉祁牧野眼角的淚花,“每年因此而有個盼頭,我很樂意。買上兩個餅,走在歸家的路上,說不定一個轉身,就能遇見回家的你,這樣的念頭光是想想,就已經讓我幸福之至了。”

可是期待越多,失望也越多。祁牧野無法想象這八年來,許朝歌是如何面對夢碎時分的。她所割舍的東西比起許朝歌所承受的,簡直是不值一提。她心疼地擁抱眼前這個堅強的女人,一寸一寸地緊緊環扣她的肩膀,可再緊密的擁抱也無法表達她對許朝歌的憐惜。

“祁牧野,沒事的。”許朝歌隔着衣物撫摸她的脊背。衣服厚實,可一用力,竟往裏塌陷不少,可見那人的身子是多麽的清瘦。她在她的那個世界想必也不好受,既然她已經回到了自己身邊,許朝歌又怎麽好怪她?

況且,她從未怪過她,她從未怪過任何人。

李老一個轉身就看見緊緊相擁的兩人,他看着她們寵溺地笑笑,轉而在餡餅中多放了些許肉絲。都說小別勝新婚,這對一年一見的夫婦感情果然深厚,哪怕成親八年,也像年輕時那般親密無間。

年輕真好啊!李老回想起自己年少之時,眼角多了些感慨的淚花。他低頭擦去淚水,轉頭随口問道:“郎君何時再去經商?”他打算着,若是祁牧野今年再次外出,他便央他将自己的兒子帶去。如今世道不好,小老百姓光守着那一畝三分地難以過活,不如出去闖蕩闖蕩,攢下些家底也好應付将來的變化。

“不走了。”祁牧野松開懷抱,低頭看着同樣紅了眼眶的妻子,道,“以後都不走了,我這個人比較粘人,往後我便守在夫人身邊,寸步不離,哪也不去。”

李老嘿嘿兩聲,放棄了自己的打算。他将剛出爐的餡餅用油紙包着,雙手遞給對方:“不走好,往後便留在尹江,安安穩穩地過你們的小日子。”

許朝歌雙手接過,付了銀錢,看向祁牧野:“夫君,我們回家?”

祁牧野猛烈點頭。她擡頭看向遠處,落日餘晖的碎片灑滿了整條街道,視線漸漸遠眺,在金片收攏的地方,有農婦牽着孩兒回家,有早些收攤的攤販推着推車緩緩離去,兩邊炊煙袅袅升起,忽而一陣風吹過,變換了形狀。

祁牧野挽着許朝歌的手腕,輕聲回答:

“夫人,我們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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