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0 章
這幾日祁牧野一直在籌錢。好在前幾年她在尹江積攢了一定的人脈,加上建寧三年的那場洪水讓她在尹江不少百姓成了神一般的存在。
她要娶親,大家自然竭力相助。
尹江不少商行老板都是祁牧野連夜疏散的那一批,他們的孩兒又是祁牧野的學生。商人最看重玄學,堅信因果報應,因此他們常常注重行善積德,以期望回報。如今有一幢衆人看好的姻緣在眼前,自然是要幫一手。
不過半個月,祁牧野就籌齊了成親所需的錢財。往日在蓬門面館聽課的學生沒什麽錢,但他們有使不完的牛勁,籌備各項禮節事宜的,寫祝語的,各項不要錢的活都被他們包了。
祁牧野在尹江孤身一人,此等大事無人商讨,只能與各位好友一起琢磨提親的日子。祁牧野在尹江沒有房産,一直住在許朝歌家中,這樣于理不合,幾人商量半天,決定在提親之時由許朝歌回雙橫村暫住,祁牧野直接往陳訴家中提親即可。
只是媒人一旦去陳訴家提親,二人在成婚前不便再見面,一整套流程下來,約莫一二個月,雖然能遠遠看上一眼,但對相逢已是不易的二人來說遠遠不夠,恨不能每時每刻擡眼就是心上那人。
她與翁子渡已經尋好了兩個媒婆,三日後便可向許家提親。陳嬸和許朝歌也已開始收拾行李,明日便一同回雙橫村。
其實祁牧野心裏也過意不去。不論在哪個朝代,娶親都講究一個經濟實力,衣食住行有所保障才有底氣娶親,可如今她娶親的錢都是借的,就連現在的住所都是許朝歌多年積攢的家業,若換了別人,定是要将她從頭到腳地嫌棄一遍。
但好在她要娶的是許朝歌,許朝歌向來不在意這些,她在意的,只有尹江的百姓能否躲過連年的水災,求知的孩子是否都有人傳道解惑,以及——餘生能否與眼前人相守。
一兩個月太長,充滿了不确定性,加上其間有許朝歌的生辰,她們二人礙于禮教無法見面,不如趁提親前一夜與衆好友一聚,一來向大家宣布這個喜訊,二來免了不能慶生這個遺憾。
祁牧野不知道銘朝人是如何對待提親一事,但她作為一個現代人,面對人生最重要的事情之一,自然要向各位好友宣告自己的喜悅。
她們相約在當初攜衆人一同考察過的河邊,此處離陳訴家較近,方便送許朝歌回家。尹江取消了宵禁,幾人也不怕被武侯抓個正着,租上幾輛馬車,帶上喜歡的食材,伴着月色在河邊進行野炊。
常年的宵禁讓尹江百姓沒有夜生活的習慣,更別說在野外喝酒燒烤,幾人覺得新奇,就是通宵達旦他們也樂意。
祁牧野來尹江近兩個月,工作的重心全放在學堂上,聽聞祁牧野回來了,來了不少學生,将學堂擠得滿滿的,桌子貼着後背堪堪坐下。
祁牧野一人顧不過來,便雇了謝宜寧幫襯。有了薪水,謝家父母樂意讓這閨女在外忙活,倒也不再阻礙她來學堂學習。
今晚便是面館的四個夥計,加上謝宜寧翁子渡一共八人出游。幾人按照祁牧野之前所教,在河邊搭起簡易的竈臺,串好肉食蔬果,圍坐在一起暢聊天下。
面館的生意還算穩定,幾個夥計有了衣食保障也有充足的個人時間,有錢又有閑,就開始到處找樂子。
“各位,我想大家應該都知道今晚我召集大家一聚的原因。”祁牧野側身望着一旁的許朝歌,笑道,“明日,我便要向許家提親,往後很長一大段時間都不能像今日這般聚在一起,今夜我們好生享受,待盡興了我和曹炎一齊将你們送回家。”
曹炎揮舞着半熟的肉串調笑道:“祁公子,你急什麽,不過個把月見不到許姑娘,待你們二人成了親,讓你天天在屋裏抱個夠。”
在場男子也跟着笑出聲。
明理掩着嘴輕聲說:“其實偷偷見面又不是不成,天大地大,哪有人管那麽多?找個地方偷偷見上一面,抱兩下,親昵一陣又沒人能知曉。”
曹炎撒着調料晃動肩膀:“就是,這種事祁公子你又不是沒幹過。”
他對着大家喊道:“當初瞞着大家指不定與許姑娘多親昵呢!”
衆人一陣哄笑,晾着兩個主角坐在那低頭尬笑。
“可不是。”明德也附和道,“當初你倆裝作互不相識的模樣,可把我們騙得好慘,誰曾想,最後我們竟成了你倆調情的一環。”
回想起當初兩人鬧別扭的模樣,祁牧野心中也是羞愧難當。當初和好後,許朝歌提過公布兩人之間的關系,但她就是沉迷于地下情的刺激感,愣是不肯。許朝歌向來寵她,便也陪着她一起演戲。
“對對對,是我不對。”祁牧野端起酒杯,“今夜我便向你們四位賠罪,是我硬要朝歌陪我一起演戲,她拗不過我,便只能随我去了。是我的錯,幾位大人不記小人過,忘了此事吧。”
其實回想起來也是羞恥得很,當初的那些小把戲就如小學生那般,竟讓她持續了那麽久。
“嗐,這有什麽好道歉的?”明德以袖子擦了一把嘴,“我們又不傻,你們不說,我們就看不出來了嗎?”
他指着幾人,哈哈兩聲:“我們早就看出來了,你們越是想瞞着我們,我們這熱鬧就看得越起勁。”
祁牧野笑容一僵,她轉頭看向許朝歌,嘴角抽動,一臉震驚。後者只是一臉坦然地回望她,眉眼彎彎,無聲地提醒她:我早就提醒你了。
祁牧野依舊不信,她幹笑一聲,随手往火堆裏扔了一根木頭:“怎麽可能,我與朝歌分明掩飾得很好。”
葉珉儀冷哼一聲:“你的眼珠子都粘到姐姐身上了,還與我們談什麽掩飾。”
“哪有。”祁牧野嘟囔一聲,随手将烤好的肉串遞給許朝歌,小聲提醒,“小心燙。”一直到許朝歌咽下她才移開視線。
葉珉儀捏着手指,眼皮微阖陰陽怪氣道:“小心燙~你成日這樣跟着姐姐,何人看不出你心悅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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翁子渡也說道:“像我這樣的榆木腦袋,我都能看出祁兄你對許姑娘的感情非同一般。”
他指着許朝歌:“許姑娘不過是路過一陣,你都能七扯八扯地說到許姑娘身上去,借機誇上一陣,不光是我,常來面館的幾位同僚都看出來了,只是祁兄你尚未開口,我們也不好開這個頭。”
祁牧野掰斷手中的樹枝,依舊難以置信:“哪有那麽明顯。”
似是回想起那人故以為高深的演技,許朝歌低頭勾唇一笑,互通心意前的暧昧拉扯時光在許朝歌心中占據了很重的分量,這些年來,那種酸酸甜甜的感覺一直被許朝歌珍藏起來反複回味。
“很明顯。”許朝歌輕聲道,“不然我也不會冒險向你表明心意。”在這世上,無人能比祁牧野更加重要,若非無意間明晰了祁牧野的感情,估計許朝歌能努力說服自己隐藏自己的愛意,繼續把她當作自己此生唯一的姐姐。
好在她們都足夠坦誠且足夠勇敢,不至于讓彼此錯過。
“許姑娘,你就別笑祁公子了。”曹炎拍拍膝蓋站起身,“我跟了你這麽多年,我就沒見你對誰是跟對祁公子一般。”他的食指與大拇指并攏放在眼前,“這都能掐出水來,我娘都沒這麽看過我。”
明德擡腿踹了曹炎一屁股:“你娘對你怎麽能跟他們一樣?”
曹炎捂着屁股溜到一邊:“我這不是說許姑娘溫柔嗎?你們是不知道,當初我遇到許姑娘的時候,許姑娘那以一敵十的風姿,那眼中的殺氣,嚯,八尺的壯漢見了都能雙腿發軟。”
祁牧野雖未見過許朝歌與人動武的模樣,但既然能讓曹炎這般力大如牛的男人都佩服得五體投地,其本領定是不容小觑。她豎起大拇指,由衷誇贊:“真厲害。”
許朝歌再度回想起這人被自己抓着拉練而不斷賴皮的情景,笑:“都是你幫我找的那位師傅教的,你若是想學,等——我可以教你。”
祁牧野果斷拒絕:“不,我不行。”
汪明理瞳孔一震,緩慢提醒:“祁公子,可不能說自己不行。”
幾人露出暧昧不明的笑容。
許朝歌知曉話中的含義,她掃了衆人一眼,篝火跳動的火焰在大家的臉上搖晃,襯得大家的笑容愈加明顯,似乎那些笑都意有所指,沖着她來。她低着頭,手中的竹簽在地上畫着毫無意義的字符,許是天氣燥熱,加上眼前這旺盛的火焰,竟讓她燥熱得出了一身汗。
還是翁子渡開口緩和氣氛:“祁兄。”他站起來,舉着酒杯走向祁牧野,“恭喜你終于抱得良人歸。”
祁牧野端着酒杯回敬他:“多謝子渡,也願你早日找到自己的良人。”
翁子渡笑道:“承祁兄吉言。”
兩人一同仰頭飲盡杯中酒。
“許姑娘。”翁子渡再次倒酒,轉向許朝歌,“恭喜你得償所願,願你能與祁兄過上琴瑟和鳴,濃情蜜意的生活。”
許朝歌與祁牧野對望一眼:“會的。”
曹炎張着手對着夜空長嘆:“真好啊,許姑娘總算要與祁公子喜結良緣。我啊,也很想有個家。”
祁牧野說道:“曹炎,蓬門面館永遠是你的家。”
曹炎嘿嘿一笑:“是啊,面館就是我的家。”
酒足飯飽,明日還要早起準備提親的事宜,所謂通宵達旦也只是口嗨,人一吃飽,睡意就上來了,眼看這幾人接連的哈欠,幹脆将場地收拾幹淨,安排着人将其送回去。
明德沒怎麽喝酒,便由他帶着明理,葉珉儀與翁子渡回去,其餘人由曹炎駕車一一送回。陳訴家離這最近,理應先送她。
家中還亮着燭火,估計是白姨還在等許朝歌。馬車順着蜿蜒的小路逼近那盞燭火,在那幽黑的大山的映襯下,家中那微弱的燭火顯得格外耀眼。
家中有人在等她。這樣一個念頭讓許朝歌猛地湧上淚意,許久許久,沒有人在家中點燈等待自己歸家了。在人生最重要的時刻,要是爹爹和阿娘都在就好了。
“朝歌,他們都知道的。”即便沒有言語,祁牧野突然能感受到許朝歌情緒的波動,她摟着許朝歌的肩膀,在她耳邊輕聲道,“他們會滿意你的選擇。”
“嗯。”許朝歌點點頭,眨眼抑制淚水,“他們該很開心才是,女兒已經找到了一個很好的歸宿。”
謝宜寧坐在一側,不知該如何出言安慰。她也知曉許朝歌的身世,在終身大事上,娘家卻沒人與她說說話,其內心的悲涼不是常人可以想象的。她幾度開口,又将想說的話盡數咽下。
她想,她說再多,都不及祁牧野的一個擁抱來得有力量,此刻讓他們緊緊相擁便是她唯一能做的事。
馬車穩穩停在門口,祁牧野率先下車,在一旁牽着許朝歌下來。
“不要難過了,今晚安心睡個好覺。”
許朝歌點點頭,輕聲嗯了一下。
祁牧野回頭望了一眼,确認身後無人關注她們兩個,低頭輕柔又憐惜地吻上許朝歌的雙唇,她沒有過度停留,淺嘗辄止,此刻的這個吻不帶任何情欲,而是充滿虔誠與敬重,像是觸碰一個仰望已久的上仙。
“還記得這個嗎?”祁牧野從脖子上摘下玉佩置于手心。
許朝歌只看了一眼就認出來:“記得,我六歲時,你用它為我換了字林抄寫。”
“這個玉佩跟了我二十多年,幾乎從未離開過我,一直庇佑着我。”她将其佩戴在許朝歌的身上,“現在轉交給你,我想,即便穿越了千年,庇佑我的神靈依舊能保佑你。”
許朝歌的手指撫摸着玉佩上的紋路,上面甚至還留有祁牧野的體溫,如此珍貴的東西,許朝歌下意識推辭:“你的貼身之物如何能送給我?”
祁牧野握住她的手:“你我馬上就是夫妻,彼此之間還分得那麽清幹什麽?我在尹江沒什麽可以給你,只有這一樣心意拿得出手,你若還不肯接受,我怕是沒有臉面迎你過門。”
她将玉佩塞進許朝歌的衣領,輕拍她的肩膀:“回房歇息吧,明天我再來找你,到時候你露個背影讓我遠遠看上一眼就好了。”
馬車上只剩下謝宜寧,男女有別,祁牧野不便進去,便與曹炎一同坐在車外。馬車開始行駛,謝宜寧一個人坐在車內也有些拘謹,她的身子往外挪了挪,端坐在門口,隔着車簾傾聽兩人的交談。
“先生,你愛許姑娘嗎?”
兩人的談話被打斷,祁牧野側頭,在車身的不斷搖晃下回答:“我愛重她。”
“這與愛有何區別?”
祁牧野沒有絲毫猶豫:“我不但愛她,更敬重她,仰望她。”
謝宜寧似懂非懂,她從未在話本子裏見過“愛重”這個詞語,更從未聽過一個男子坦言自己敬重一位女子,她的身子前傾,繼續追問:“先生有多愛許姑娘?你會為她去死嗎?”
祁牧野笑答:“不會。”
“為何?”謝宜寧皺着眉頭,“先生既然那麽愛許姑娘,為何不願為許姑娘去死?”
“因為——”她看向一旁的曹炎,兩人默契地回想到當初的那段旅途,低頭輕笑着,“朝歌素來挂心我的身子,我不會做出讓她擔心的事情。其實愛的程度不一定非要生命來衡量,生與死往往只是一念之間,死了就是死了,痛苦的是留下來的人。”
“在我看來,愛是成全,是成全她做她想做之事,是讓她有足夠的底氣放手一博,是讓她得以實現自己的理想。”
謝宜寧問道:“倘若所愛之人要做之事不被世人所容呢?若她要做的是壞事呢?”
祁牧野習慣性地低頭看向自己的掌心:“足夠愛就足夠了解,足夠了解便足夠信任,我相信我所愛之人堅持的事情與我心中的道不謀而合。”
謝宜寧點點頭,逐漸放下心來:“先生,你會永遠愛着許姑娘嗎?”
祁牧野:“會的。”
“如何證明?”
“天地為鑒。”
“無論生死?”
祁牧野捂着心口笑:“無論生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