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餘鶴給傅雲峥按腿, 沒有專業學過醫學知識,什麽也不懂。如今學了些許理論,才知道傅雲峥雙腿病症嚴重到何種程度。

幾乎每一根筋脈都虬蚺糾纏, 血脈極不通暢,肌肉觸摸起來冰涼柔軟,不似活人血肉。

“通筋脈是有效果的。”餘鶴握着傅雲峥的小腿, 食指關節在筋脈穴位上按刮:“我在內網查了很多相關案例,針灸效果是最好的,可惜我暈針,你既然認識沈教授, 怎麽不請他再來替你通通筋脈?”

傅雲峥嘆了口氣:“沈家與傅家是世交,沈教授是我長輩,之前幫我看病,因我不聽他的話自作主張安排了第三次手術,結果适得其反,他很生氣, 說我心太急,看不了中醫。”

餘鶴翻開教材對着經脈圖推拿, 一會兒看示例圖,一會兒看傅雲峥的腿, 兩只眼睛都快忙不過來, 就這樣還要抽空和傅雲峥說話:“別急, 距離下次手術還有兩年多呢, 來得及的。”

餘鶴上學是真學了東西回來的,瞧起來有模有樣, 就兩條腿餘鶴足足按了将近一個小時。

傅雲峥開始還和餘鶴閑聊,說着說着就睡着了。

餘鶴按完給傅雲峥蓋被子, 發現傅雲峥的腳指甲有點長了,就從床頭櫃拿出指甲刀。

傅雲峥的腿擡不起來,那他是怎麽剪腳指甲的呢?

大概是護工幫他剪的吧。

給傅雲峥剪完指甲,餘鶴坐在床上無所事事,洗淨雙手,又拿來刮胡刀給傅雲峥刮胡子。

餘鶴一向不會照顧人,也從沒想過幫人剪指甲、刮胡子會是件有意思的事情,可是他好喜歡照顧傅雲峥。

就感覺傅雲峥是他的洋娃娃一樣。

一個超大的、超好的、大佬娃娃。

別人不可以碰的地方他可以碰,別人不敢和傅雲峥說的話他可以說,別人不能對傅雲峥做的事情他可以做。

因為他是傅雲峥的。

傅雲峥也是他的。

他們只屬于彼此。

剃須泡沫在傅雲峥臉頰下巴塗開,在等待胡須軟化的過程中,傅雲峥醒了過來。

“折騰什麽呢?”傅雲峥問。

餘鶴舉了舉手中從剃須刀上拆下的刀片:“給你挂胡子,先給你修個眉,閉眼。”

傅雲峥閉上眼,一點沒覺得餘鶴拿着刀片往他眼睛周圍比劃的舉動危險,哪怕餘鶴是一個非常非常不靠譜的人。

即便餘鶴照顧人的水平令人擔憂,可傅雲峥依舊足夠信任他。

餘鶴的手很穩,專注地修去劍眉下多餘的雜毛,從眉峰底部起始一點點向外延伸。

傅雲峥的眉毛很濃,也對稱,冷冽淩厲,不用太多修剪就很好看。

收回刀片,餘鶴用濕紙巾擦了擦眉毛:“好了。”

傅雲峥便睜開眼,他唇邊臉頰還沾滿白色的剃須泡沫,像一個聖誕老人。

餘鶴又俯身給傅雲峥刮胡子。

對待餘鶴忽如其來的溫情脈脈,傅雲峥略顯詫異,下意識問:“你惹什麽禍了?”

餘鶴嘶了一聲:“別說話,差點刮你肉上……什麽叫惹禍,我給你刮個胡子怎麽了?”

傅雲峥便不再說話,直到刮完胡子,餘鶴有用溫熱的濕毛巾給他擦臉,傅雲峥才說:“無事獻殷勤,不像什麽好兆頭。”

餘鶴輕笑道:“我喜歡擺弄你,你知道的。”

這确實不假,在折騰傅雲峥這件事上,餘鶴興致盎然,天賦異禀。

傅雲峥坐起身,從餘鶴手中拿過濕毛巾擦去鼻孔裏的泡沫:“是折騰我吧,泡沫都怼我鼻子裏了。”

餘鶴把傅雲峥從床上抱起來:“那也有進步對不對,剛開始我連幫你洗澡都不會。”

傅雲峥中肯回答:“進步很大,網上有句話怎麽說來着?”

餘鶴扶着傅雲峥坐進輪椅裏:“怎麽說?”

“首先,你出發點是好的,其次你別出發。”

傅雲峥解開睡衣換常服:“我褲子還沒換呢,你就把我弄到輪椅上。”

餘鶴沒回答,只看着傅雲峥換衣服。

傅雲峥換衣服動作是有點笨拙的,一個人坐在輪椅上,行動不可避免地受到限制,穿襯衫也好,套西裝越好都要不停調整姿勢。

換褲子就更難了。

傅雲峥要先把西褲在套上一半,而後挪動輪椅到牆角扶手邊,把着扶手同時将電動腳踏調高,一手撐在扶手上将自己從輪椅上拽起來,另一只手再把褲子提上去。

餘鶴目光幽深,緊緊盯着傅雲峥。

傅雲峥再好的涵養也禁不住這樣不錯眼地看,尤其他還在做這些算不得體面的動作。

“怎麽一直看我?”傅雲峥忍不住問。

餘鶴輕咳一聲:“沒什麽,傅雲峥,其實就算是你的腿好不了,我也願意照顧你。”

傅雲峥看了眼餘鶴:“好不了也不用你照顧,滿院子護工呢。”

餘鶴說:“我不許他們照顧你,只有我可以,你是我的。”

傅雲峥沒往心裏去,畢竟餘鶴總是想一出是一出,他便順着餘鶴說:“好,是你的。”

餘鶴抱住傅雲峥,親了親傅雲峥的耳廓,在傅雲峥耳邊小聲說:“你是我的洋娃娃,我會給你換衣服、給你洗澡、給你治病、喂你喝水、喂你吃飯,你是我的,別人都不可以碰,也最好誰都不要見。”

一個人在耳邊輕輕訴說着這樣充滿占有欲的話,仔細想想有點恐怖,但傅雲峥不以為意。

傅雲峥拍拍餘鶴的肩膀,似乎是察覺到餘鶴的患得患失,他也在餘鶴耳邊落下一吻,安慰道:“除了你,沒人敢碰我。小鶴,我只願意讓你對我做這些事,所以我不會有別人,只會是你也只能是你。”

餘鶴摟緊傅雲峥:“我也是。”

轟隆一聲,春雷乍鳴。

雲蘇的第一場春雨淋灑在觀雲山上。

大雨過後,春風很快會撫綠整個山脈,梨花素白、桃花爛漫。

風言風語、流言萬千,種種俗塵吹不進觀雲山。

傅氏集團對于網絡輿論監控向來重拳出擊,曾有一連串起訴二百餘名網友造言诽謗、名譽權侵權的案例,故此,網上評價傅雲峥的言論始終稱的上克制。

在這件事上,出錢的一方好像很少被罵的很慘。

想反,對于餘鶴的評價則稱得上不堪入目,惡毒的言論接踵而來,每一條都如同一把淬了毒的匕首。

可是餘鶴不在乎。

他打開直播間,迎着流言蜚語如同往常一樣直播健身,沒有了隐藏住址的顧忌,餘鶴直接把直播設備搬到健身房。

那個叫做潘安妮的賬號依舊會停留在餘鶴的直播間,在滿屏的謾罵中一個接一個的給餘鶴刷着禮物。

前一陣荌彤剛開始在直播間造謠餘鶴被富婆保養時,很多人都找到了潘安妮的豆芽賬號。

因為被誤傷,餘鶴還專門給潘安妮發了微信道歉,和荌彤PK那天,潘安妮送出二百多萬的禮物榮登榜一,房管七哥幫餘鶴加了潘安妮的好友,但雙方從來沒有說過話。

餘鶴道歉還是他們第一次聯系。

潘安妮只回複了兩個字:沒事。

也許是為保護隐私,潘安妮的豆芽賬號清空了所有的信息,不僅删掉之前發過的圖片狀态,連頭像和用戶名都換成系統默認。

新用戶名是一串随機的數字和字符,但餘鶴認得這是潘安妮的賬號。

其實也不用餘鶴認得。

這個賬號總是挂在餘鶴的打賞榜榜首,也不說話,就一直默默刷禮物。

做完三組引體向上後,餘鶴下意識撩起T恤衫的衣角擦汗,撩到一般想起來是在直播,就放下衣角,回到桌面上抻出兩張抽紙。

直播間的人太多了,只是露了不到一秒鐘的腰,還是被眼尖的人看到。

一片哄鬧的罵聲中摻雜了幾條評價。

【彈幕:這小子果然有幾分姿色。】

【彈幕:真的沒整過容嗎?】

【彈幕:就這身材……說實話,我看了我也迷糊。】

【彈幕:也就一張臉能看了。】

【彈幕:家裏有個健身房啊我去,有錢人的生活太快樂了。】

餘鶴瞥了一眼手機時間,覺得今天的運動量差不多達标,就關閉了直播間。

他從直播支架上摘下手機,暗滅手機屏,在健身房坐了一會兒。

沒有人能對惡評無動于衷,尤其是很多言辭根本毫無根據,完全是撲風捉影、斷章取義。

餘鶴從沒在直播間宣揚過自己是富二代,也沒标榜過自己有錢,是網友扒出晴白團絮蒼龍魚紋端硯、扒出餘鶴直播時的用品價格高昂,用想象杜撰了餘鶴有錢有顏又有才的貴公子身份。

一朝想象坍塌,又換了另一波網友來指責辱罵。

或許甚至沒換,罵他的和當時捧他的也有很多賬號重合。

他們對餘鶴恨意極深,有的甚至每天在微博打卡一樣的罵餘鶴。

【某條微博:又是新的一天,每日一問,餘鶴這個詐騙犯今天死全家了嗎?】

這種過于濃烈的恨意具有常人難以想象的持續性,好像是餘鶴殺了他們全家一樣。

餘鶴仰躺在卧推椅上,望着天花板愣愣放空。

也不知是這世上原本就有很多噴子,還是因為他和傅雲峥的關系才招來的噴子。

網上對傅雲峥和餘鶴關系的猜測有幾百種。

直播間的彈幕來回來去刷了兩個小時,卻沒有一條去猜是因為他們相互喜歡。

這點讓餘鶴很不開心。

傅氏集團對于危機公關的處理極富經驗,電子版律師函昨晚深夜便已經發送至各大涉事平臺的郵箱,其中包括奉城大學校內論壇,紙質版律師函也于今早八點統一裝入信封,随着特快專遞郵寄至相關公司總部。

與此同時,傅雲峥親自致電奉城大學校長,以傅氏當家人的身份與校長通話,進行了一系列磋商交流。

交流的內容友好和諧,翻譯過來就是‘網上那些言論我很不喜歡,傅氏集團也知道很多網友感興趣的東西,如果我和餘鶴的事情熱度降不下去,那就只能放出一些無關緊要的信息,轉移一下大家對此事的關注度了’。

溝通是解決矛盾最好的橋梁,挂斷電話後不到兩個小時,奉城大學校內論壇因整改而暫時關閉。

豆芽直播平臺,荌彤的直播間也被封了。

和上班拿工資的人不一樣,主播這個行業是直播一天賺一天錢,餘鶴的事情在全網鬧得沸沸揚揚,正是荌彤擺出受害者姿态吃流量紅利的時候。

荌彤把和餘鶴直播PK慘敗的原因全部歸結于黑幕,因為餘鶴後面有‘大人物’撐腰,她一個沒權沒勢的小主播鬥不過,還因為得罪餘鶴失去了健身分頻一姐的位置。

餘鶴被罵的越兇,來荌彤直播問支持荌彤的人越多,假話說多了荌彤自己都信了,好像她真的是代表普通主播和特權階級鬥争的第一人,選擇性遺忘了她當時用兩千萬粉絲壓餘鶴十幾萬粉絲,逼餘鶴撐紅牛罐倒立的事情。

直播行業觀衆多,主播也多,長時間不直播、不更新、不互動,對直播流量的影響可以預見,然而盛極必衰,當一件事情輿論發酵到達頂點,哪怕傅雲峥不出手,熱度也會自然衰退,除了個別過于執着的極少數,大多圍觀群衆情緒上升與下降必然會呈折線狀,再激烈的情緒、再好吃的瓜吃多了也會膩。

豆芽直播是以電競直播為基石,花重金聘請職業選手引流,春季賽的季後賽即将開幕,這才是豆芽直播需要大力宣傳的盛事。

電競直播才是豆芽直播的主業,季後賽打完有季中賽,季中賽打完是夏季賽、夏季賽季後賽、全球總決賽、總決賽之後的全明星賽。

一年結束,明年又有新的春季賽,這般可以預見的、有規則、有節奏的流量才是直播平臺需要維護的流量。

而某位美貌主播被富豪包養,和其他主播有私人恩怨這樣的事情,就是滴入油鍋的一滴水,炸是會炸,但要是因為這一滴水毀了整鍋油,直播平臺才是得不償失。

來豆芽直播看電競比賽的觀衆大多是16-24歲的男學生,都是些本身就喜歡打游戲的‘網瘾少年’,這個群體對包養時間的關注度極低,尤其被包養的人還是個和他們同年齡段的男生,倘若是個女孩他們可能還會關注一下。

男孩?

算了吧,有這功夫不如多打兩局游戲上上分。

在此情況下,倘若主要觀衆群體每次打開直播,搜索欄短視頻全都關于‘包養”事件,長期無法獲取自己感興趣的信息,主流群體自然會緩慢流失。

為應對輿論壓力,豆芽直播公司專門召開了緊急線上會議。

運營項目主要負責人專門點名馮彬馮經理,請他注意個人生活作風問題,不要因個人感情問題為個別女主播謀取私利,影響全公司的企業形象。

初春的天氣裏,馮彬熱汗直流,連聲應是。

在大會上被點名批評作風問題,馮彬氣急敗壞,大罵荌彤這個女人不省心,同時也怪自己管不住嘴,餘鶴能被人從錦瑟臺接走,他猜測到會是個有權有勢的,但萬萬沒想到居然會是傅雲峥!

早知道是這尊大佛,他就是給自己喂啞藥也不敢再背後嚼這舌根,昨天下午傅雲峥身份被曝光後,他立刻給荌彤去了電話要她管好自己的嘴,誰知這女人如今吃到了流量的甜頭,連他的話也不聽,聽負責人的意思,荌彤昨晚還在直播問引導粉絲網暴餘鶴。

她可真是嫌命太長了!

會議結束後,馮彬單獨又給豆芽直播的項目負責人單獨去了電話,先是好一通忏悔道歉,最後才婉轉打探起消息來。

馮經理:“說到底不過是兩個主播之間的小龃龉,荌彤的直播間也封了,算是止住了源頭,幾天後風頭一過,這事也就沒人念叨,至于那個餘鶴……他都傍上了傅總,想來也不缺這份直播賺的錢,傅總……不會因為這點小事跟咱們過不去吧。”

負責人似笑非笑:“小事?老馮啊,昨晚好些平臺都收到了傅氏的律師函,咱們平臺卻沒有,你說這是為什麽?”

馮經理想了想:“大概是因為餘鶴的直播合約還在咱們公司,傅總肯定要顧念的吧?”

項目負責人冷笑一聲:“不是餘鶴的直播合約在豆芽平臺,豆芽平臺的合約在餘鶴那裏,前一陣咱們平臺被收購,你都不知道查一查自己的頂頭上司是誰嗎?”

馮經理不解其中之意:“不是石榴科技嗎?”

對待這種蠢貨,項目負責人也不生氣,反倒一笑置之:“是,石榴科技收購了豆芽直播,自己去查石榴科技的股東是誰吧,馮經理。”

馮經理一頭霧水。

關斷電話後,他打開手機查詢石榴科技有限公司的企業信息,發現是一家叫做樂野閑風的投資公司100%持股。

拇指一動,再點進樂野閑風公司,只見法定代表人一欄清清楚楚寫着兩個字:

餘鶴。

馮彬的一頭熱汗剎時間化為冷汗從額角滴落,頃刻間理解了什麽叫“豆芽平合的合約在餘鶴那裏’。

不不不,華國人口那麽多,肯定不止個叫做‘餘鶴’的,萬一,萬一只是重名只是巧合呢?

一個十九歲的落魄富二代,不得不跟在男人身邊做金絲雀,怎麽會有能力開投資公司,還如此精妙地套了兩層信息才能查到。

這種公司套公司、躲在背後做老大的手段,分明是在商場上混跡多年才會的高明手筆,餘鶴那小年輕要是能有這本事,怎麽會被荌彤那蠢女人在直播間抹黑成那樣?

要餘鶴真是幕後的老板,那封殺荌彤還不是一句話的事情?

可項目負責人如此篤定,必然是知道什麽內幕消息。

一時間,馮經理慌亂萬分,理智上已然相信項目負責人消息來源不會有錯,感情上又很難接受自己沒頭沒腦得罪了大老板。

再給項目負責人打電話,對方卻是不肯再接,兩三個電話撥過去,再播就是那句‘對不起,您所撥打的用戶暫時無法接通,請稍後再播’。

稍後、稍後、稍後。

馮彬現在火燒眉毛,哪兒有心情稍後?

他轉身推開書房門,拽了件衣服往外走,連妻子在身後喊他都沒有聽到。

馮彬的妻子咬了咬嘴唇,昨晚她就偷聽到馮彬給那個叫什麽彤的女主播打電話,丈夫在外面有人她從前只裝作不知,總想着夫妻二人能維持表面恩愛也就罷了,沒想到馮彬在家裏還敢聯系賤女人。

一早上說開什麽緊急會議躲進書房裏,這會兒又風風火火出門,不會是去找那個女主播了吧?

她越想越氣,拿起車鑰匙,悄悄跟在了馮彬車後。

捉奸捉雙,她已經忍了很久了。

淋淋漓漓的春雨下了一整天,直到傍晚時候才将将放晴。

春寒料峭,傅雲峥的腿居然疼了起來。

傅雲峥讓章伯去給家庭醫生打電話,緊皺着眉坐在窗邊,雙手攥在腿上蓋着的加熱毯上。

太疼了。

好像有一把錐子在錐他的血肉,順着筋脈綿延起一陣陣刺骨的脹痛。

他的腿已經很久沒有知覺了,涼、熱、痛、癢将近一年沒有感受到,今日在春雨的陰寒中乍然恢複痛覺,也不知是不是病情惡化。

為傅雲峥做手術的主治醫生曾經告訴他,截癱病人能夠維持半身癱瘓已經很不容易,很多病人大概率會再進一步惡化,甚至全身癱瘓。

傅雲峥望着窗外被雨打濕的地面,愣愣出神。

餘鶴搬了個小板凳坐在傅雲峥身邊,握住他沾滿冷汗的手:“傅先生。”

傅雲峥收回視線,落在餘鶴臉上:“怎麽了?”

餘鶴的眼睛中寫滿擔憂:“我們老師說,腿疼的時候平躺着伸直會比坐着好一點,曲着腿不利于血液循環。”

傅雲峥臉色很難看,蒼白陰沉,不知道是因為腿疼還是因為心情不好:“沒事,一會兒還有公司的人要來,處理點事。”

餘鶴知道傅雲峥不會躺在床上見公司的人,只好握緊傅雲峥的手:“那把腿搭在沙發上呢。”

傅雲峥說:“你不用管我。”

餘鶴看到傅雲峥鬓角滲出的冷汗,有點心疼,但也有一點點欣喜,他學醫的時間不久,但在學校,幾乎所有課外時間他都用來查看截癱病人的病例。

在大多數、甚至是絕大多數情況下,失去知覺的雙腿恢複痛覺都是一件好事,是好轉的現象。

只是餘鶴畢竟是個初學者,完全沒有臨床經驗,他心裏高興但并不敢和傅雲峥說,生怕引人空歡喜一場。

傅雲峥不願意動,只願意呆在窗邊,餘鶴就陪他呆在窗邊。

二人都沒說話,靜靜坐了一會兒。

傅雲峥瞧見餘鶴沒有挪地方的意思,手指微微一動:“回沙發上吧。”

餘鶴笑了笑,推着輪椅到沙發邊,把傅雲峥的雙腿平放在沙發上,曲着的雙腿驟然伸直,傅雲峥忍不住悶哼了一聲。

傅雲峥是很耐疼的,這會兒一定是很疼很疼才忍不住悶哼出聲。

這雙腿沒知覺時餘鶴還敢按一按,現在雙腿正疼着,在醫生來之前誰也不知到底是什麽情況,餘鶴才在中醫學院讀了不到一個月書,連說是半吊子都擡舉了,根本不敢亂碰。

餘鶴拿了手機,離開客廳去給梁冉打電話。

梁冉是中醫藥學院公認的天才,無論多晦澀難懂的古書典籍都能過目不忘,旁人都在為背誦穴道位置、中草藥品種及分類而頭疼時,梁冉打眼一過,全能對答如流。

電話撥通,三聲後梁冉的聲音從聽筒內傳來:“怎麽了,餘少爺?”

餘鶴将傅雲峥的情況大致講給梁冉,又說了自己的分析,而後小心翼翼地問:“我說的對嗎?”

梁冉琢磨了一會兒:“沒問題啊,失去知覺多半是外傷引起的神經損傷,這種情況應以綜合性治療為主,可以采取局部物理治療和其他輔助功能配合神經鍛煉。神經恢複是一個緩慢的過程,兒雙腿出現痛覺是神經恢複最顯著的外在表現,肯定是好轉的呀。”

餘鶴卧槽了一聲,原本喜憂參半的心情瞬間轉晴,匆匆捧了梁冉一句:“卧槽,冉哥牛逼,多謝梁主任,小弟回頭請你吃飯,先挂了,拜拜。”

梁冉那邊連再見都來不及說,餘鶴就挂斷了電話,一陣風似的沖回傅雲峥身邊。

“傅雲峥!”餘鶴一頭紮進傅雲峥懷裏,吧唧一口親在傅雲峥臉頰上:“雙腿出現痛覺是神經恢複的顯著表現,是好轉!”

餘鶴一頭紮進來,傅雲峥下意識用雙手攬住餘鶴,餘鶴親他也沒躲,右手安撫性的在餘鶴後背拍了拍。

傅雲峥:“小鶴,醫生已經跟我說了。”

醫生?

餘鶴緩緩回頭,看到了客廳裏站在不遠處的醫生、助理、護士、還有來來回回正在搬醫療檢查儀器的幫傭。

打眼一過,也就二十多人吧。

餘鶴隽秀的美貌微擰,轉過頭又看傅雲峥。

媽的,這一幕好熟悉。

傅雲峥瞧出餘鶴的窘迫,又拍拍餘鶴:“沒事。”

餘鶴安之若素,又在傅雲峥頸邊蹭了一下,才翻身下來,若無其事地坐回沙發上。

章杉眼中含着溫和的笑意,給餘鶴端上了一杯放了檸檬片的冰可樂。

醫生給傅雲峥做檢查時,餘鶴開始還神游天外,聽醫生向傅雲峥講述病情時,發現十句話自己居然能聽懂九句,就停下來認真聽醫生說話。

并不斷在手機備忘錄上幾下關鍵點。

傅雲峥原以為餘鶴在玩手機,餘光瞥到餘鶴居然記滿了醫學術語,心頭一顫,仿佛連疼痛鑽心的雙腿都好了許多。

這就是多巴胺的神奇力量吧。

衆目睽睽之下,傅雲峥牽住餘鶴的手:“小鶴。”

餘鶴擡起頭,手機屏幕白亮的光打在下巴上:“嗯?”

一句話在傅雲峥口中千回百轉,終是忍耐不住,他示意餘鶴附耳過來,餘鶴就乖乖湊過去。

傅雲峥溫熱的吐息噴在餘鶴耳廓上,在衆目睽睽之下和餘鶴說悄悄話:“小鶴,我好喜歡你啊。”

餘鶴臉上露出明媚的笑容,他看向傅雲峥,傅雲峥也看着他,兩個人你看我、我看你,旁若無人地眉目傳情。

晚上,傅雲峥的腿還是很疼,醫生開了止疼藥,但傅雲峥沒有吃。

疼痛分為很多階段,酸痛、脹痛、刺痛,傅雲峥必須親身感受才能将身體的真實狀況反饋給醫生。

傅雲峥的理性與自律令餘鶴心驚。

“你太能吃苦了。”餘鶴緊緊摟着痛得發抖的傅雲峥:“吃一點點止疼藥吧,這麽疼你也睡不着,休息不好對恢複也沒好影響。”

傅雲峥的聲音始終如一沉穩:“我是不是影響你睡覺了?”

餘鶴說:“沒有,我本來也不困。傅雲峥,我可開心了,我總結出一個規律,你知道是什麽嗎?”

雙腿雖疼卻是好轉的現象,傅雲峥已經許久沒有這樣對康複抱有期待,但又怕希望落空,不願意總去想這件事,不如和餘鶴說些閑話湊趣,也好轉移注意力。

傅雲峥回答道:“知道,你特別高興或者特別生氣時會叫我的名字。傅雲峥傅雲峥傅雲峥。”

餘鶴笑道:“這也是一個規律,但我要說的不是這個。我發現,每當人開始倒黴的時候,就是他要走運的時候,就好比一件事你做的特別不順,其實不見得是壞事,沒準這是往後更順的預兆。”

傅雲峥嗯了一聲。:“很有道理,但你下次和人将這個規律時可以直接說‘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餘鶴氣得咬了傅雲峥一口,很霸道地說:“塞翁說的是塞翁說的,我說的是我說的,你以後要聽我說的,以我說的為準,知道嗎?”

傅雲峥沉默片刻:“以你說的為準沒問題,但塞翁失馬那句,其實不是塞翁說的,是劉安說的。”

餘鶴大為不解:“為什麽是劉安說的?”

傅雲峥回答:“因為塞翁失馬一節出自《淮南子·人間訓》。”

餘鶴:“那不應該是淮南子說的嗎?”

傅雲峥:“……淮南子就是淮南王劉安。”

餘鶴仰起頭,思考了一會兒:“你是不是在故意逗我,明知道我不懂,故意引我說蠢話?”

傅雲峥沒猶豫,直接認下了:“嗯,我喜歡逗你,你特別可愛。”

餘鶴在傅雲峥臉上親了一下:“老狐貍。”

傅雲峥也仰起頭,嘴唇也落在餘鶴頰邊:“小笨鶴。”

餘鶴緊緊環着傅雲峥的脖頸:“傅雲峥,我剛才總結的叫做運氣守恒定律。你看最近直播間、校園、還有你那大侄子傅聰林都在給我們找麻煩,但是呢,你的腿忽然有了好轉。我真是太開心了,只要你能有一點點好轉,這些倒黴事就都值得。”

傅雲峥想了想:“可是我不想你倒黴,我希望你總能順順當當的,你因我而遭受非議,哪怕早有預料,我還是特別、特別不高興。”

餘鶴側過頭,在黑暗中描摹着心上人的輪廓:“傅雲峥,你很清楚他們之所以不相信你喜歡我,歸根到底還是除了錢色交易他們想不出其他原因,我以後會更努力,總有一天,沒有人再會質疑我們的感情。”

傅雲峥啞聲說:“他們不知道你有多好。”

這話餘鶴愛聽,他問:“我哪兒好?”

傅雲峥如實回答:“哪兒都好。”

周日這天,兩個保镖拎着捕獸籠回來交差,銀色金屬獸籠裏裝着五只貓,一大四小,就是從莊園裏跑出去的五只。

籠子裏,五只貓警惕的縮在角落,母貓耳朵背在腦後,餘鶴伸手喂它貓罐頭時差點被抓。

餘鶴猛地縮回手:“你怎麽這樣啊。”

母貓弓起身子,朝餘鶴哈了一口氣。

餘鶴內心大為受傷。

幾只貓好像都不認識餘鶴了,這種沒良心的行為令餘鶴大失所望,養貓的熱情幾近熄滅。

傅雲峥問他:“還養嗎?”

餘鶴很失落地搖搖頭:“算了,哪兒抓的哪兒放吧,強扭的瓜不甜。”

聽到這兒,傅雲峥忍俊不禁,輕笑出聲:“強扭的瓜不甜。”

保镖見狀安慰:“餘少爺,您要是真喜歡養,不如去寵物店買只回來,寵物店的貓幾代以上都是早養熟了的。很親人,沒這些野性。”

餘鶴心灰意冷:“再說吧。”

保镖拎着補獸籠離開後,餘鶴抱着筆記本電腦躺在沙發上打游戲,傅雲峥忍着腿疼看了幾份合同。

“小鶴,”傅雲峥忽然叫了餘鶴一聲:“看合同好煩。”

餘鶴從電腦後探出頭:“字太多了是吧。”

傅雲峥放下手裏五十多頁的合同,捏了捏鼻梁:“腿疼,心煩,靜不下心看。”

餘鶴合上電腦,完全不在乎游戲中其他四個隊友的死活,取來加熱毯鋪在傅雲峥腿上:“那就先別看,那麽大個公司除了你就沒人能審合同了?”

傅雲峥抿了抿唇:“這些标的額較大,別人看我不放心……傅氏樹大招風,哪怕心裏知道誰看都一樣,還是忍不住多疑。”

坐在傅雲峥的位置上,每一步都不得不小心謹慎,想要把他來下來的人太多了。內部的、外部的全都有。

他手中這份財富和權力引人垂涎,誰看着都饞。

一萬份合同中可能九千九百九十九份都沒問題,但傅雲峥必須親自過目,以此去避免那萬分之一的差池。

餘鶴拿過五十多頁厚的合同翻了翻,無奈地還給傅雲峥:“真看不懂。”

傅雲峥來了興致,翻開扉頁将相關數據指給餘鶴看:“我教你啊。”

餘鶴為難地看着那一串密密麻麻的小字,又看了看傅雲峥的腿。

在神經痊愈前,腿疼将成為常态,傅雲峥務必會在疼痛中處理工作,要是自己能學會看一點合同,多少能減輕些壓力。

餘鶴直視傅雲峥的雙眼:“你不放心別人看,難道就放心我?”

“你不會害我。”傅雲掙食指在餘鶴微皺的眉間輕觸了一下:“不想學也沒關系,慢慢看總能看完,從來都是我自己看的。”

餘鶴:“……”

他認命的把頭搭在傅雲峥肩膀:“好好好,我學,我想學。你不要總故意說一些可憐兮兮的話讓我心疼,好像沒有我之前你過的很慘一樣。”

傅雲峥輕笑一聲,絲毫沒有被戳穿的窘迫,反而稱贊道:“長點心眼了,很不錯。”

餘鶴的手在傅雲峥胸口輕輕一按:“傅總壞心眼那麽多,我耳漏目染總要學的聰明一點,否則總被你逗弄的團團轉。”

傅雲峥靠坐回輪椅上:“糟糕,我就喜歡逗弄你,這可怎麽辦?”

餘鶴單手掐着傅雲峥的下巴:“看你頗有幾分姿色的份上,勉強原諒你喽。”

也不知是怎麽回事,傅雲峥向來認為自己不是一個話多的人。

常言道言多必失,在從前,無論什麽場合傅雲峥都很少主動和人攀談,可只要和餘鶴湊在一起,他好像就總有很多話可以和餘鶴說。

“今天還有誰要來家裏嗎?”餘鶴問。

傅雲峥說:“沒有,沒人救得了你,你過來坐好,先把這份合同看完。”

餘鶴沒骨頭似的又想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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