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達救助中心時, 天色已經完全黑了下來,救助中心早就下班了。

帕汀匆匆趕來,打開了緊鎖的院門。

他把兩只穿山甲從編織袋裏抱出來, 放在診臺上進行查看。

帕汀跟餘鶴說:“還好,沒有明顯的人為外傷,這家夥膽子很小, 遇見危險就蜷縮起來,根本不需要捕捉,只要把它撿走就可以了。”

上次來救助中心,很多工作人員都來迎接, 餘鶴也不好意思仔細觀察穿山甲,現在這裏只有帕汀,餘鶴也沒那麽拘束,半蹲在籠子前,用一根草逗弄着裏面的穿山甲。

穿山甲不知道誰在戳它,眯縫着小眼, 抽動鼻子嗅來嗅去。

還怪可愛的。

帕汀對餘鶴說:“餘先生,我們這兒還有一只帶着幼患的雌性穿山甲, 你可以和穿山甲幼崽玩,它不怕人, 就是有點調皮。”

這只幼崽從還沒睜開眼睛開始就一直養在救助中心, 從小就接觸人類, 膽子很大。

穿山甲媽媽從籠子裏爬出來後, 小穿山甲剛開始還趴在媽媽的尾巴上,只不一會兒便爬下來自己到處搗亂。

帕汀伸出手臂, 小穿山甲就爬到帕汀的手上,俨然是把帕汀當做了另一個媽媽。

穿山甲的鱗片和指甲都很鋒利, 帕汀的手臂上有很多陳舊的傷痕,但他并不在意,拖動着手臂帶着小穿山甲在瓷磚上滑來滑去,像是在滑滑梯。

帕汀示意餘鶴伸出手,把小穿山甲引到餘鶴手臂上。

餘鶴半托着小穿山甲的尾巴舉起手臂,近距離觀察這種珍貴而神秘的野生動物。

同樣是國家一級保護動物,穿山甲受到的關注總是很少,有人要它的鱗片入藥,有人信奉吃它的肉可以大補。

很少有人知道,中華穿山甲在華國大陸地區已經功能性滅絕。

‘嗖’的一下,小穿山甲忽然伸出長長的舌頭,吓了餘鶴一跳,差點沒把手裏的穿山甲給扔出去。

餘鶴驚魂未定,抱着小穿山甲看向帕汀:“它在幹什麽?我臉上有蟲子嗎?”

帕汀捧腹大笑:“哈哈哈,它不是在捕捉昆蟲,小家夥是故意的,您到訪那天我本來就想把它帶過來,但特普會長說它會吓到您。”

特普是蒲山穿山甲救護協會的副會長,全名叫做桑達特普,是專程從蒲山過來迎接餘鶴的。

餘鶴也笑了:“确實有點吓人,穿山甲的舌頭好長。”

帕汀說:“我們已經養了它兩個多月了,等它再大一點,我們就計劃将它放生。”

這時,傅雲峥忽然問:“帕汀,之前你說,你們還建立穿山甲人工繁育地?”

帕汀點點頭,将宣傳冊遞給傅雲峥:“是的,傅先生,穿山甲每年只生一胎,每胎通常只産一仔,自然繁殖很難恢複種群。”

“有成果嗎?”

“我們的研究員都是從國外高薪聘請的專業人才,去年一年成功繁育出四只幼崽,很可惜的是有兩只不幸夭折,其中一只已經放回族群,另一只還在基地作為優質種進入二代繁育。”

飼養穿山甲甚至比飼養大熊貓更加昂貴。

熊貓雖然珍貴,但作為雜食性動物,熊貓幾乎什麽都吃,食物來源也很豐富,主要食物竹子竹筍更是易于獲取。

相比之下穿山甲的飲食結構就較為單一了,在山林中,大多是各種螞蟻,包括許多蟲卵和幼蟲,這些食物富含蛋白質,但在人工飼養的過程中,很難模拟野外環境配出完全符合穿山甲進食規律的食物,使得穿山甲很容易出現偏食問題,導致消化系統疾病。

為了能模拟穿山甲的真實食譜,救護中心需要花費大量人力深入樹林尋找摘取螞蟻窩,或者遛狗似的帶穿山甲在山林中覓食。

每只穿山甲要在方圓五公裏的範圍內搜刮蟻穴,以穿山甲慢吞吞的動作,這就需要好幾個小時的時間。

綜上所述,一只市場價在300美元的穿山甲,要是真在救助中心養上一年,光食物等日常開銷的就是它原本身價的幾十倍,更不必說生病時那天價治療費用了。

帕汀雙手合十,再次向傅雲峥和餘鶴表示感謝:“正是因為有傅先生和餘先生這樣的愛心人士,我們才能籌謀到足夠的善款,供這些小家夥生存下去。”

餘鶴問:“為什麽緬北市場上還是有很多售賣穿山甲的渠道?”

帕汀并沒有很驚訝,他指了指餘鶴懷裏的小穿山甲:“這對穿山甲母子也是我從黑市買來的,才200美元。”

餘鶴和傅雲峥對視一眼。

他倆用600買了兩只,帕汀卻只花了200元,看來緬北市場不僅價格低廉,而且十分欺生。

餘鶴問帕汀:“為什麽這麽便宜?”

帕汀回答:“因為沒人買。這邊的穿山甲很難再往你們那裏走私,別說是活體,就連凍體穿山甲都很難突破海關檢查,而且一只就足夠量刑,風險太大了,來收購的華國人比之前少太多了。”

緬北本地人沒有食用穿山甲的習慣,自從華國把穿山甲升級為一級保護動物,政府就很少查處到凍體。

随着國家的大力宣傳,也有越來越多的人加入救助行列,很多華國人遇見都會順手買下來。或者放生或者送到救助中心。帕汀說僅去年的活體救助量,就能達到之前五年的總和。

甚至有很多長居在緬北的華國人和販賣野味的商販成為朋友,商販前腳收上來穿山甲,他們後腳就去買來放生。

這幾乎是一個無法解決的悖論,只要買就會存在市場,但不買,難道看着那些穿山甲被養死,甚至被端上餐桌嗎?

一時間,餘鶴都不知道自己到底該不該買這兩只穿山甲了。

不知不覺間,他也成了購買鏈中的一環。

有些人可能會疑惑為什麽不報警。原因很簡單,一是與警方對接流程複雜,可能會延誤救助時機,甚至打草驚蛇,二是作為一個在緬北生活的異鄉人,能用200美元解決的問題,為什麽要去得罪背後不知是否還有其他勢力的本地人呢?

餘鶴有些無措地看向傅雲峥,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

傅雲峥把小穿山甲從餘鶴懷中抱過來,說:“這只穿山甲一定很感激帕汀救了它。”

霎時間,餘鶴眼前的迷障瞬間消散。

如果連眼前這一只都不救,又怎麽去蒼生呢?

傅雲峥若有所思:“去年一年,你們整個協會一共收到多少善款,又是怎麽分配的?”

帕汀露出迷茫的神情,這種事顯然不是他一個分支機構的工作人員能夠接觸的事情。

帕汀說:“這兩年建設繁育基地的開支較大,但政府每年都會有專項撥款,所以我們中心并沒有受到什麽影響。”

天色已經很晚了,餘鶴和傅雲峥是明天上午十點的飛機,即便還有很多疑問沒有解決,但他們也該回去了。

不過不管怎樣,餘鶴已經達成了親自救下兩只穿山甲的成就。雖然他并沒有出現在交易現場,而且還是用高于市場價的價格把這兩只穿山甲贖回來的。

真是晦氣。

就在餘鶴和傅雲峥準備離開救助中心時,一輛寶藍色的車開進了小院,帕汀往窗外望了一眼,奇怪地說:“是特普會長的車,會長怎麽來了?”

帕汀出門去接待普桑達。

傅雲峥從透過窗戶看向停在院內進口車,意味深長:“這位特普會長來的也太是時候了。”

半分鐘後,特普桑達大步邁進救助中心,手中捧着一只還沒有小臂長得穿山甲幼崽,急匆匆地用英文說:“帕汀,快,有人從盜獵者那裏救下了這只幼崽,快看看還能不能救活。”

帕汀從櫃子裏拿出毛巾,包起穿山甲幼崽:“這也太小了!”

特普桑達臉上露出怒容:“該死的盜獵者知道穿山甲很難養活,就随手丢在路邊!”

帕汀帶着幼崽去後屋拿保溫箱。

前廳很快安靜下來。

特普桑達這才看見屋內還有兩個人似的,很驚訝地說:“傅先生,餘先生,你們怎麽在這裏?”

餘鶴不僅沒有回答,反而是看向傅雲峥。

帕汀和特普桑達都是緬北人,會長一進門居然說英語,這話明顯是說給傅雲峥和餘鶴聽。

只怪特普桑達做戲做得太過,一邊用英文暗暗解釋自己出現的原因,一邊又裝作沒注意到餘鶴他們,實在太過矛盾。

傅雲峥神色不動:“和會長一樣,無意間買到了兩只穿山甲。”

餘鶴沒說話,暗自和傅雲峥交換了一個眼神。

特普桑達沒有察覺出什麽異常。在他眼中,眼前的漂亮男人不過是華國富商養的小玩意,餘鶴看傅雲峥的眼色再正常不過。

特普桑達嘆了口氣:“最近山裏雨大,巢穴都被沖垮了,穿山甲會下山躲雨,這個季節的穿山甲很好捉,市面上會多一些,價格也低。”

餘鶴才對穿山甲的價格産生疑惑,特普桑達便暗暗解釋起價格低的原因,看來餘鶴和傅雲峥深夜趕到救助中心,有人坐不住了。

要不是特普桑達這樣着急忙慌地趕過來,餘鶴一時還摸不準問題出在哪兒。

難道市場上流通的廉價穿山甲,居然是從自救助中心流出的?

特普桑達願意演戲,餘鶴也樂得配合他。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假使市面流通的穿山甲和真特普桑達有關,那必然是為了謀財。

既然特普桑達想要錢,那餘鶴就拿錢試一試他。

餘鶴垂下眼,雙手握住傅雲峥的胳膊,用英文跟傅雲峥說:“傅先生,這些穿山甲真是太可憐了,我們再捐一些錢吧。”

此言一出,餘鶴瞥見特普桑達的眼睛亮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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