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 傅雲峥收到了東亞地區生物多樣性研究論壇的邀請函。

負責人也不知從哪兒聽到的消息,寄來的邀請函上居然還有餘鶴的名字。

邀請函上面的原話是:

【誠邀賢伉俪撥冗共臨。】

餘鶴把短短的三行字看了好幾遍,也沒看明白生物多樣性研究論壇和自己有什麽關系。

“為什麽邀請我去?”

餘鶴拇指停在邀請函右上角貼着的幹花下面, 拿起邀請函聞了聞,幹花炮制時日已久,餘鶴未能聞到花草原有的氣息, 反而聞到了紙面上淡淡的香水味:“還挺講究的。”

傅雲峥看着邀請函上賢伉俪三個字,沉吟道:“訂婚宴都沒有擺,他們的消息倒是靈通,你想去嗎?”

餘鶴沒參加過這種研究論壇, 好奇道:“這個論壇是幹什麽的?”

傅雲峥回答:“主要就是保護救助瀕危動植物,保護生物多樣性。屆時會有很多研究所基金會參加,論述成果、表明困境、籌募基金。”

餘鶴輕笑一聲:“那不就是要錢?”

傅雲峥笑道:“是這個意思。”

研究會消息很靈通,大概是聽到了什麽風聲,覺得在餘鶴面前傅雲峥不會太小氣,特意邀請餘鶴同往, 好讓傅雲峥能多捐些錢。

餘鶴從信封裏掏出宣傳冊,宣傳冊上面印着許多動物的簡介, 什麽朱鹮、揚子鱷、東北虎、藏羚羊、大熊貓、亞洲象……

“這麽高大上嗎?”餘鶴很驚訝:“這都是國寶級的野生動物,他們怎麽救助啊?”

招募基金總得擺出點名頭響的動物做噱頭, 傅雲峥對此習以為常。

傅雲峥說:“你直接翻到最後一頁吧。”

最後一頁上是救助中心和人工繁育機構的簡介, 餘鶴從頭看到尾, 發現有些救助中心從建立伊始也沒救助過一只上述動物。

華國官方對于野生動物的保護很周密, 這導致民間救助組織顯不出太多用武之地,倒是一些東南亞國家民間的救助組織很有作為。

在華國, 民間救助機構的日常工作,更多是撿一些飛懵了的貓頭鷹、贖一些跑到村民雞舍吃雞的黃鼠狼之類的野生憨批。

傅雲峥坐在餘鶴身邊:“農家散養的走地雞也挺貴的, 黃鼠狼一下咬死一窩,不賠償個千八百也說不過去。”

餘鶴:“……和我想象中的救助不太一樣。”

傅雲峥側頭看向餘鶴:“你想象中的是什麽樣?”

餘鶴來了興致:“你當年在緬北不是救助過穿山甲嗎,當時怎麽和偷獵者交火的?”

傅雲峥笑了笑:“那是演講時美化過的版本,真實情況是我們救下了二十幾只穿山甲,被當地的黑道勢力追着滿街跑。”

救下來的穿山甲沒法直接放生,因為不知道是野生的還是養殖場偷養的,必須得帶到救助中心檢查觀測,确認健康。

緬北那邊很亂,傅雲峥在國外人生地不熟,好在他身邊跟着不少保镖,一行人帶着二十幾只穿山甲往救助機構趕,身後有當地勢力追捕,前面是層層檢查站,一路上遭到圍追堵截,險象環生,十分狼狽。

好不容易聯系上了一個‘本地通’,結果還是對方的人,把傅雲峥引到了他們的地盤上,

傅雲峥說:“當時一個叫苗哥的緬北人拿槍指着我,我的保镖拿槍指着他們,後來正好趕上另一夥幫派來鬧場,也不知到底是誰先開的槍,我就記得我抱着一只穿山甲往外跑,後面跟拍電影似的,全是槍響。”

餘鶴仰躺在沙發上:“太驚險了,你不害怕嗎?”

傅雲峥搖搖頭:“我當時抱着的是一只穿山甲媽媽。雌性穿山甲生下幼崽後,會不斷蜷縮身體用尾巴保護住寶寶,遇到危險時,會蜷成團,把寶寶緊緊保護在懷裏。”

穿山甲的鱗片堅硬無比,在自然界中,用這種方式可以抵禦絕大多數天地的襲擊,可再堅固的鱗片也抵擋不了人類的惡意。

在黑市中,活體穿山甲的價格比冷凍體貴上三分之一,帶有幼崽的雌性穿山甲是最好養的,保護幼崽的天性會讓它們活得比普通穿山甲更久。

普通野生穿山甲被捕捉後不吃不喝,很難維持活力和賣相。

傅雲峥回憶道:“雌性穿山甲的狀态很不好,在車上,我用注射器給它喂了羊奶和營養劑,它吃了。”

剛開始,傅雲峥以為雌性穿山甲是出于保護幼崽的本能而進食,但後來,傅雲峥發現不是這樣。

後來傅雲峥問過許多研究員,他們也說不清動物是如何判斷人的善意與惡意。

傅雲峥說:“在車上,穿山甲媽媽向我展示了它對我的信任。它把尾巴移開,給我看它的寶寶。”

餘鶴只是聽傅雲峥平淡地陳述,都覺得眼眶一熱,足以想象當傅雲峥親身經歷時是多麽震撼。

一只被人類捕獲、惡意傷害過的穿山甲媽媽,再一次選擇了信任人類。

“從那一刻起,我相信世間萬物都有靈性,”傅雲峥輕靠在餘鶴身上,語氣雲淡風輕:“所以被槍指着時,就不覺得害怕了。”

餘鶴沒有問後來那只穿山甲後來怎麽樣了。

他對于傅雲峥有一種近乎盲目地崇拜,潛意識裏認定那只穿山甲最後肯定是放歸山林了,畢竟傅雲峥歷經波折最終都能危險中離開,所以那只穿山甲和它的寶寶後來也一安然無恙。

傅雲峥将頭搭在餘鶴肩上,疲憊地阖上眼。

他沒有将這個故事繼續講完。

生活不是童話,并非所有故事都能有一個完美的結局,但只要他不講,餘鶴就不會知道。

所以,就讓那對穿山甲母子在餘鶴的世界裏,永永遠遠地活下去好了。

餘鶴回過神,看向茶幾上的邀請函:“那咱們到底去不去參加論壇。”

傅雲峥閉上眼,聲音中藏不住些許倦意:“去吧,雖然有些救助機構不是那麽專業,但有總比沒有強。”

新加坡,東亞地區生物多樣性研究論壇。

餘鶴和傅雲峥并肩邁入會場時,會場上熱鬧的交談聲登時一收。

主辦方負責人眼前一亮,朝着傅雲峥大步走來。

男人金發碧眼,是完完全全西方人的長相,出口卻是流利的中文,他熱情地同傅雲峥握手:“Mr Fu,真是好久不見!”

“這是法國生物發展研究會秘書長,”傅雲峥相互介紹道:“秘書長,這是餘鶴,我的愛人。”

餘鶴微微颔首,跟對方打了個招呼:“你好。”

秘書長碧綠的眼珠望向餘鶴,誇張地倒吸一口涼氣:“天啊,這是我見過最完美的東方面孔!”

餘鶴笑了笑:“過獎了。”

秘書長一把抱住餘鶴,親密地和餘鶴問好:“你好,餘鶴!見到你真是太高興了!”

餘鶴只感覺一陣檸檬草的果木香調撲面而來,還沒來得及說些客套話,整個人就被秘書長摟在了懷中。

秘書長握着餘鶴的肩膀,和餘鶴親密地行貼面禮:“我太喜歡你了餘鶴!”

餘鶴:“???”

剛才這個秘書長不是和傅雲峥握手嗎?為什麽到了他這兒就成了貼面禮?

餘鶴開始只是以為這是什麽特別的風俗,直到傅雲峥沉着臉把他拽出來,餘鶴才後知後覺——

他又又又被人占便宜了。

秘書長又很坦然地誇贊了餘鶴一番,緊接着又開始和餘鶴攀談起與傅雲峥相戀的細節。

畢竟餘鶴和秘書長才第一次見面,而且東亞地區生物多樣性研究論壇的主角應該是珍稀動植物,而非他和傅雲峥。

餘鶴三言兩語搪塞過去。

但秘書長還是極專注地望着餘鶴,并且适時在一些根本不需要驚嘆的故事節點發出感嘆。

傅雲峥對秘書長的吹捧并不感冒,他對秘書長說:“論壇第一天您應該很忙,我很熟悉整個論壇流程,不需要陪同講解。”

秘書長聳聳肩,攤開手,開門見山道:“我的任務就是陪好您,畢竟所有人都知道華國的傅氏總裁慷慨仁慈,只要肯給予我們一點點幫助,就足以支撐半數救助中心一整年的開支。”

簡單寒暄過後,秘書長還是把話題落在了捐款上。

傅雲峥和秘書長已經打過很多次交道,大家都是在社會上混跡多年的成年人,該講利益的時候只講利益,事情會簡單很多。

所以當聽到秘書長直白地讨要捐款時,傅雲峥臉上的表情并沒有太多的變化,餘鶴心裏倒是很吃驚。

原來這麽直接嗎?

傅雲峥點點頭:“捐款沒有問題,但是你話太多了,你去忙別的吧。”

餘鶴心想:好吧,果然有錢的都是大爺,傅雲峥更直接。

秘書長并不覺得冒犯,他招招手叫過來另一名工作人員,秘書長将傅雲峥的話重複一遍,那位工作人員立即用英文對傅雲峥進行了大段的贊美。

而後,秘書長後退半步,轉身又去迎接其他人了。

一位金發美女接替了秘書長的工作,帶着餘鶴和傅雲峥走進展廳。

餘鶴壓低了聲音,用中文問傅雲峥:“你和秘書長是朋友嗎?”

傅雲峥的回答令餘鶴吃驚,他說:“他是我大學校友。”

餘鶴訝然道:“平常有聯系嗎?”

傅雲峥回頭看了秘書長一眼,這一眼沒有什麽特別的感情,他語氣也很淡然,就像是陳述與他無關的事情。

傅雲峥說:“我接手傅家以後,那些同學就很少和我聯系了。”

資本主義國家推崇精英式教育,傅雲峥的同學都很清楚頂級豪門當家人與他們并非一路,就算是原本關系不錯的朋友也都漸漸疏遠。

比起做傅雲峥的朋友,他們更願意将傅雲峥當做自己人脈,朋友之間需要感情維系,感情很脆弱多變,而人脈只需要用利益交換,維持起來更簡單。

傅雲峥用很平常的語氣告訴餘鶴:“其實我沒什麽朋友。”

就算曾經有,也因為地位相差太大而走遠了。

餘鶴看出傅雲峥掩藏在從容下的失落,他握住傅雲峥的手,說:“我就是你最好的朋友。”

傅雲峥唇角揚起個不太明顯的弧度,他說:“小鶴,我很感激,你敢來愛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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