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江首發

藥壺騰騰冒着熱氣,宮人隔着白布執壺傾倒,褐色藥汁汩汩流入碗中。

南宮柏示意宮人将藥遞給自己,撩開紗帳親自端了進去。

朦胧的紗幔隔絕了床榻與外界,宮人們站在殿內,只能依稀瞧見內裏兩道朦胧的影子——一道安靜端坐,一道昏沉深睡。

藥汁滾燙,一時入不得口,南宮柏将藥碗擱在床邊的小幾上,凝眸注視榻上安睡的容顏。

那日的事情将孕期不适的姜蜜吓夠嗆,一連多日夢魇,安神湯飲下過後便昏睡,除了強迫她起來用膳,其餘時候南宮柏都無法與她說話。

姜蜜此刻睡眠正酣,南宮柏輕柔地拿起她放在被面的手,掀了被想要放進去。臨了轉彎蹭了蹭自己的臉頰,在掌心落下一吻,方依依不舍地放下。

殿內安神香的煙霧幽幽升騰,殿外刻漏一點一滴流逝,藥碗觸手剛好溫熱時,榻上的人忽然嘤咛一聲。

南宮柏知道是時候了,揮退殿內侍奉的宮人,慢慢晃着姜蜜的肩膀,将她喚醒。

“蜜兒、蜜兒……醒醒,醒醒……”

南宮柏的聲音逐漸在她耳邊清晰,姜蜜睜開淚意朦胧的眼,一顆碩大的淚珠正好從眼角滑落,墜入暖金色的錦被。

“陛下……”姜蜜睜眼看着南宮柏,意識似乎還未回籠。

她咬了咬唇瓣,絲絲疼痛讓她明白如今是現實不是夢境。

姜蜜慢慢伸出一只手,直至南宮柏骨節溫熱的手掌反握住她,因夢魇而害怕的情緒才慢慢消散。

南宮柏知道她方才夢魇,此刻正害怕,下一瞬掌住她肩膀輕而易舉将人提起,一下一下撫着她背環在懷中安撫。

待她情緒稍穩,南宮柏上手憐愛地揩去姜蜜臉上的淚痕,端起藥碗欲要喂她。

姜蜜下意識地抗拒,南宮柏敏銳地察覺到她的變化,一面将藥碗放下,一面重新攬住她,問道:“怎麽了?還在怕?”

姜蜜搖了搖頭,頓住,然後輕輕點頭。

她夢裏的人也像他方才一樣給她喂藥,可是等她喝完時,那張臉瞬間變成了高嫔,而她下身血流不止,疼痛鑽心。

這般想着,姜蜜伸手捂住小腹,微凸的腹部讓她心安,慢慢地松了一口氣。

南宮柏低頭看着她,眼神閃過片刻黯然,心有餘悸地将手搭在她的手上,将人攬得更緊。

“沒事了,沒事了。有朕在,會好好護着你們母子。”

南宮柏喃喃地低語,既是在安慰姜蜜,也是在安慰自己。

那日的事不僅吓壞了姜蜜,也吓壞了他。

同樣是皇後,高芝蘭的死在他心中是失去了血緣關系的表姐,而姜蜜——南宮柏後怕地閉上眼,他不敢想,若是沒有救下她,自己之後怕是會瘋。

太後因他那日的莽撞之舉而特意訓斥,斥責他不顧天下百姓、肆意妄為,南宮柏只道他自己武功尚可,三尺高臺不足傷了性命。

其實,他自己也沒有把握。

說不上所以然,南宮柏只知道他就想從瘋魔了的高玉舒手中救人。

察覺到懷中的人動了動,南宮柏适時地松手,将藥碗送到她眼前,道:“喝了吧,不然藥都涼了。”

姜蜜微微一笑,順從地接過一飲而盡,苦澀的藥汁讓她眉頭微蹙,南宮柏熟稔地遞上一顆蜜餞。

她想伸手去拿,蜜餞已經送到嘴邊,“喏——張嘴”,南宮柏輕聲道。

入口生津,沖淡了藥汁的苦澀。姜蜜輕笑出聲,下一瞬便落入他的臂彎。

姜蜜驚呼出聲,雙手下意識抵住南宮柏逐漸靠過來的胸膛,企圖用小小的力氣在自己與他之間隔開一些距離——到底沒什麽用。

南宮柏眉骨凸出,濃眉之下是燦若星辰的深眸,姜蜜不知不覺被這雙眼吸引,仿佛瞥見浩瀚夜空,心裏生出淡淡喜悅。

忽然,她伸出手指碰了碰他的唇,問道:“陛下,你不怕嗎?”

“怕什麽?”

随着南宮柏張嘴說話,唇瓣開合像是在細細親吻她的手指。

“臣妾是問,陛下那日不假思索跳下高臺,害怕嗎?萬一侍衛沒及時按住,那你不就——”

南宮柏搖頭,輕嘆一聲,捉住她的指尖細細親吻,幾若無聲:“朕武藝高強,自然不怕。倒是你臉色煞白,讓朕擔憂不已。真後悔沒派更多的人在你身邊,幸好你母子二人平安無事,否則朕只會自責未盡人夫人父的責任。”

姜蜜喉頭哽咽,因着不想落淚,便在他懷中蹭了蹭。

柔軟的發絲飄着幽幽香氣,南宮柏情不自禁地用下巴蹭了蹭她的發頂,眼神蘊藏着難掩的柔情。

眼下正是說出口的好時機,姜蜜腦中天人交戰,終究感性還是打敗了她的理智,鼓足勇氣抓緊他的袖口。

這還是她頭一回這般大膽的舉止。

南宮柏微愕,下一瞬姜蜜便在他唇上親了親。

一雙含情潋滟的眼柔柔地看着他,南宮柏瞪大了眼,似乎有些不敢相信,環抱她的手臂立刻僵住。

姜蜜有些不好意思,嗫嚅道:“臣妾從前以為陛下……是見色起意之輩,除了這張臉,不知自己何德何能能入您的法眼,臣妾以為……”

以為那些恩愛都是因為容貌和家世。

既然是因為容貌家世而生的寵愛,南宮柏如此年輕,再娶一位皇後又有何難,犯不上冒生命之危來救她。

“抱歉陛下,臣妾從前對您多有誤解。”

姜蜜心非頑石,自然銘感五內。說着說着,眼圈竟又開始泛紅。

不過她到底是年紀小了些,含情吐露真心時,并未看見南宮柏逐漸升起的嘴角。

其實姜蜜之前所想的确不錯,他……确實對她因色生意,不過卻更為她性情吸引,燦若朝陽、皎若明月,讓他心甚往之。

“好了好了,莫哭了,待會兒該朝豆蔻喊你眼睛疼了。”

南宮柏伸手拂去她眼角的濕-潤,抱着她兀自搖了起來,此刻若再唱首曲子,那便真如哄小兒一般了。

姜蜜抿唇不語,實則內心已尴尬得不知說何是好,努力瞪眼去瞧紗帳外宮人的身影,确認無人後才放下心。

南宮柏低笑,心道自己确實娶了一個妙人兒。

“既然知道誤會朕了,往後就好好跟朕學,朕怎麽對你,你就得怎麽對朕。比如——”

南宮柏在她臉上親了一口,然後把臉湊了過去,姜蜜飛快親了一下,拉高被子蒙住了大半張緋紅的臉頰。

殿外傳來一陣腳步聲,內侍通傳外務,南宮柏不得不将人放回榻上,臨走前在姜蜜額上落下一吻。

“早些回來,陛下。”她忽然拉住他的袖子,依依不舍。

南宮柏點頭,回以一個安心的微笑。

姜蜜注視他高大俊朗的背影快步離去,直到朦胧的輕紗被人挂起,慢慢回籠心神。

帝後恩愛,豆蔻臉上的笑意也比前幾日多了些,見她似要起身,忙拿了迎枕靠在她身後。

姜蜜看看四周,問道:“我的金針呢?”

豆蔻道:“奴婢用火烤過後收了起來,就放在娘娘手邊的架子上。”

姜蜜轉頭一瞧,素日放置金針的布包置于架上,打開系帶,根根分明的金針在明亮的室內泛着光澤。

那日她用金針紮了高嫔才堪堪脫險,幸好失去意識前将針插在了衣袖內,否則這樣好的救人工具,真真要缺失了。

用慣手了的金針難得,她不想有遺憾。

豆蔻跟随姜蜜多年,知道她此刻在想些什麽,主動将宮內的情況挑挑揀揀說了一些。

在她昏昏沉沉的這些天裏,陛下以雷霆手段迅速處置了後宮:高嫔已被褫奪封號,趕去了一處僻遠的皇家廟裏做姑子;鄭淑妃和其餘的人分別依照位分,由太後降旨或賜爵、或賜婚、或歸家。如今六宮虛置,唯獨皇後一人。

姜蜜系帶的手一頓,久久不敢相信,以為豆蔻在說胡話唬她,“你可是認真的?”

豆蔻重重點頭,“娘娘,此事千真萬确。比金子還真呢!”

姜蜜心裏信了大半,驚喜、意外、更加擔憂,追問道:“衆人能依嗎?”

“有什麽不依的?”豆蔻說着,表情變得忿忿,“高嫔差點害了您,這事在宮裏都傳遍了。陛下現在給衆人一點震懾,也是為了往後您和咱們小主子能安安心心的。”

姜蜜啞然失笑,面上神情還算鎮定,豆蔻卻已經坐不住了,跪在腳踏邊問道:“娘娘,您怎麽看起來都不激動?”

宮裏只有皇後一人,不是最值得高興的事嗎?

姜蜜将包裹金針的布包放好,頭也不擡,淡淡道:“新舊交替而已,難道陛下就不納新妃了嗎?”

“朕的确不納新妃了。”

南宮柏不知何時到了,站在門口看着姜蜜,表情鄭重而嚴肅,如他在朝堂上答複衆人時一樣冷靜平和。

大踏步進來,南宮柏徑直坐在姜蜜身邊,豆蔻已經一臉驚喜的退下,唯有她仍處于震驚之中。

“陛下是在說笑嗎?”

不納新妃,言官怕會撕了他們二人。

南宮柏“唔”了一聲,反問道:“聖旨已下,皇後覺得是在說笑嗎?”

看着面前一雙真摯明亮的眼,她的身影在其中清晰可見,姜蜜忽然又想哭了,一下前傾摟住南宮柏的脖子,努力嗅着他身上淡淡的香氣。

“父皇只有母後,輪到朕這裏,亦當效仿。其實從始至終都只有你一個人,只不過為了局勢穩固,朕不得不如此。這幾月委屈你了。”

姜蜜搖頭,她之前是真不覺得委屈。

從前他在她心中是君,她作為忠将的女兒,理應如父親般忠于這位少年天子。

可如今他多了一重身份,不僅是她腹中孩兒的父親,更是她真心實意愛着的丈夫。

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

滔天權利卻為她甘願六宮虛置,這是姜蜜從來未曾奢望的東西。

“多謝陛下。”她柔腸百轉,在他耳邊喃喃低語。

“你我之間不必說謝。”

南宮柏忽然從袖中掏出一朵茉莉,小小的一點白色,約莫只有南宮柏一個指甲蓋大小。

他遞到她面前,以花為誓:“餘生漫漫,有勞皇後照拂。”

姜蜜低頭,看着花蕊中的一滴露水,應了一聲“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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