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馬場,餘鶴正騎着一匹栗色漢諾威馬繞圈,正巧接到了傅遙的電話。
傅遙問:“晚上一塊兒吃嗎?我接你去吧?”
“我今晚不去打籃球了,”餘鶴回答:“你表哥感冒了。”
傅遙在電話那邊多問了幾句,他們閑聊一會兒,順便約好下次打籃球的時間。
傅遙那邊傳來隐約的人音,餘鶴聽着傅遙像是在一家信貸中心。
馬上就是審計署查賬的日子,傅遙應該還在為那五千萬虧空奔走。
餘鶴摸着身下的馬:“傅遙,你是在信貸公司嗎?”
“沒有,”傅遙否認過後,很快又意識到餘鶴跟在傅雲峥身邊,他們家的事情餘鶴顯然很清楚,便承認了:“是在信貸公司,借點錢周轉一下。”
餘鶴沉默片刻:“小表弟,不夠的話和我說,我這裏還有一些。”
傅遙笑起來:“比我小好幾歲,成天在嘴上占我便宜。我這兒還行,上回表哥借了我兩千萬周轉。我媽是真喜歡你,回家念叨了好幾回,等這邊的事忙完,你來我家吃飯。”
餘鶴臉上也帶了幾分笑意:“沒問題,小表弟。”
從馬場回來,午飯時沒瞧見章杉,餘鶴随口問了一句,傅雲峥告訴他章杉去奉城了。
餘鶴就沒再多問。
上午設計師來傅雲峥房間量過扶手尺寸,加急定制出貨很快,才下午四點,工人就帶着定制的扶杆趕來安裝。
電鑽鑽牆的聲音有些吵,傅雲峥和餘鶴離開別墅,去了臨近的一處溫室花房。
養護花木的師傅說,花房裏的昙花要開了。
花房占地極廣,溫度比室外高出将近十攝氏度,種滿各色熱帶植物,在蕭瑟深秋裏仍是一片姹紫嫣紅,花香襲人。
餘鶴脫掉外套,只穿着短袖襯衫,躺在兩顆椰子樹之間的吊床上。
“有錢真好。”餘鶴晃蕩着感嘆道:“足不出戶去海南。”
傅雲峥說:“別晃了,容易暈車和內耳前庭器有關,不是光坐車才會暈。”
餘鶴已經感覺到暈了,他從吊床上翻下來扶着椰子樹說:“說晚了,傅先生。”
他頭暈目眩,腳像踩在棉花上,感覺天地都在轉,可吐又吐不出來,真是難受極了。
傅雲峥問:“還能走嗎?叫人來給你擡出去?”
擡出去?
“別叫人,太丢人了。”餘鶴幹嘔了一下,擺擺手:“我不喜歡花香。”
傅雲峥笑了起來,他叫餘鶴:“到我這兒來。”
餘鶴朝傅雲峥伸出手,傅雲峥拽着他的手,略一施力把他拉過來,餘鶴半蹲于花叢中,把頭搭在傅雲峥腿上。
傅雲峥把礦泉水擰開,遞給餘鶴,拍拍他的肩:“別蹲着,這樣更暈。”
餘鶴擡起臉,桃花眼迷迷蒙蒙,帶着股倒黴的可愛,仰起頭灌了幾口水,才勉強把惡心勁兒壓回去些。
捏了捏手裏的水瓶,餘鶴笑了起來:“哎,真換成千島山泉了?千島山泉該給我打廣告費。”
傅雲峥說:“你坐我腿上,我把你抱出去。”
餘鶴膽子是真的大,傅雲峥敢說,他就敢坐。
他一擡腿跨坐在傅雲峥雙腿上,雙手攬着傅雲峥的肩,像一只挂在桉樹上的大型考拉。
他把臉埋進傅雲峥的頸窩裏,去聞傅雲峥身上的味道。
皂角香最好聞了。
餘鶴想,他以後要随身攜帶一塊兒香皂,暈車時就拿出來聞聞。
“想吐趕緊說。”傅雲峥攬住餘鶴的腰:“你要敢吐我身上……”
餘鶴甕聲甕氣地問:“怎麽樣,打死我嗎?”
傅雲峥攬緊餘鶴的腰,護着餘鶴的頭,操縱着輪椅慢慢往花房外走:“你上次把水吐在我身上,我打你了嗎?”
餘鶴搖搖頭,垂頭喪氣的:“我在你面前像個笨蛋,總是惹禍。”
“那算什麽惹禍?”傅雲峥淡淡道:“你就是把天捅出個窟窿來,我都能給你兜着。”
離開花房,涼爽的秋風一吹,餘鶴好多了,但他全身沒勁兒,還是窩在傅雲峥懷裏。
餘鶴忽然扯住傅雲峥的袖子,注視傅雲峥,眼神不若往日溫良,水潭似的幽深:“你不能再包別人。”
傅雲峥:“???”
“餘少爺,你可真是想一出是一出,我什麽時候要包別人了?”傅雲峥動動手臂,餘鶴就跟着輕輕晃動着。
傅雲峥感慨道:“一只小仙鶴就能折騰掉我半條命,哪有命去包別人?”
餘鶴有點喪氣,将凝未凝的占有欲逐漸消散。
自己真是廢物,連金絲鶴都當不好,還總把金主弄生病。
傅雲峥被涼風一吹,掩唇輕咳幾聲,他推開餘鶴:“別在我身上膩歪,真給招上感冒。”
餘鶴覆身上去,他比傅雲峥高,挺直身子時能把傅雲峥籠罩他身影下面。
此時天氣正好,微風搖蕩。
餘鶴望着傅雲峥,心也在蕩。
他低下頭,和傅雲峥在微風中接吻。
這一日的午後特別長,天光雲影下,他們的影子重疊在一起,折合成愛情的雛形。
唾液能夠傳播流感病毒是一條可追溯至十七世紀的老舊結論。
在二十一世紀,餘鶴再次親身驗證了它。
發燒到39°,全身發涼,呼出來的氣卻是燙的,餘鶴昏昏沉沉,張着口呼吸。
都病成這樣了,餘鶴的嘴還是比死鴨子的嘴還硬,說的最多的一句話就是:“才不是因為接吻傳染的。”
傅雲峥的輪椅就在餘鶴床頭,餘鶴側身躺着,把手從被子裏伸出來要去牽傅雲峥的手。
傅雲峥把手放在床邊,讓他牽了。
餘鶴可憐兮兮的,燒的眼尾通紅,臉蛋也紅,他自己身上發熱,就更覺掌心的手指溫涼如玉,握着傅雲峥的手貼在自己臉上,冰冰涼涼特別舒服,餘鶴迷起眼嘆了一口氣。
傅雲峥用指背試了試餘鶴臉上的溫度:“周姨,給他換塊冷敷貼。”
餘鶴這才發現房間裏還有別人,他拽着傅雲峥的手藏進被裏。
只聽周姨應了一聲,上前把餘鶴額頭的冷敷貼摘下來。
餘鶴眼巴巴地瞅着周姨:“周姨,我想喝冰可樂。”
“發燒哪兒能喝冰可樂。”周姨很不贊同地看向餘鶴,溫聲哄勸,就像哄小孩似的:“周姨給你熬一碗姜絲可樂好不好。”
餘鶴下巴埋進被裏,臉上寫滿拒絕:“熬完可樂都沒氣兒了,還有姜味兒,我不喝。”
“你這孩子……”
周姨還想再勸,傅雲峥卻說:“給他冰可樂,不差這一口。”
傅雲峥就像一個過分溺愛孩子的家長,完全不考慮這東西是否有益于病情,餘鶴要他就給。
周姨瞧這予求予取的架勢,仿佛餘鶴就是瑤池的仙露,傅雲峥都會派兵遣将去天上給餘鶴取來。
她到底不過是在傅宅幹活的,哪裏能勸得了主人家的事情,傅先生願意縱着餘鶴,她勸也無用,反倒讨嫌。
說到底是這孩子還年輕,火力壯,高燒起來五髒六腑燒着熱,能不想喝涼的嗎。
周姨把冷敷貼輕置在餘鶴額間,反身下樓去給餘鶴端可樂。
餘鶴盯着周姨走遠了,才抱怨一句:“骨頭疼。”
此時餘鶴說話帶着濃濃的鼻音,不用刻意掐嗓子也柔柔弱弱、嬌嬌氣氣,他将傅雲峥的手貼在了臉上,側過身曲起腿,在被子裏蜷成一團,微微發抖。
傅雲峥給餘鶴掖下被角,虛握着餘鶴的手問:“還想吃什麽?”
餘鶴搖搖頭。
傅雲峥感冒也沒好,他側過頭咳嗦幾聲:“等會兒周姨上來,讓她幫你把電熱毯鋪上。”
餘鶴一點都不想從床上起來折騰,又實在是冷,屋裏的空調已經打到了三十度,傅雲峥沒穿外套,只穿着件薄襯衫,挽起袖子露出小臂,連常在腿上蓋得毯子都搭在了一邊,而餘鶴蓋着棉被還冷的直發抖。
人類的參差。
“想要個暖寶寶。”餘鶴說。
傅雲峥問:“暖寶寶是什麽?”
餘鶴閉上眼,又長又直的睫毛微微抖動:“電加熱暖水袋。就是毛絨絨的,能把手插在裏頭取暖那種。”
傅雲峥轉動輪椅,走到電話旁,拿起話筒,撥號前又問餘鶴:“還要別的嗎?”
餘鶴說沒有。
傅雲峥撥通電話,直接撥到了傅宅負責采買的工作人員那裏。
餘鶴睜開眼,正巧看見傅雲峥波瀾不驚地下達采購‘暖寶寶’的工作任務,傅雲峥神情嚴肅,認真到極致就有種莫名的幽默。
傅雲峥身上具備總裁的殺伐決斷,挂斷電話後第一時間向餘鶴反饋:“兩個小時內,暖寶寶就能送來。”
這話不知道戳到了餘鶴哪處笑點,餘鶴笑到肚子痛。
傅雲峥又去探餘鶴的體溫:“燒傻了?”
餘鶴問幾點了,傅雲峥看了眼腕表,告訴餘鶴時間。
不一會兒,家庭醫生到了,國際慣例先涼體溫,而後是采血,醫生從白大褂口袋裏取出采血針,叫餘鶴挽起袖子。
餘鶴把胳膊遞過去,緊緊盯着醫生的手,看着醫生用酒精擦拭他皮膚,又看着醫生拆開采血針的消毒袋。
傅雲峥有些詫異,醫生給他采血時,餘鶴分明不敢看,說自己暈針,怎到了自己這裏就不錯眼地瞅。
很快,傅雲峥知道了答案。
當醫生拇指推着針頭往餘鶴靜脈紮的時候,餘鶴嗖地一下抽回手臂,遠遠地躲開了。
傅雲峥:“……”
醫生:“……”
餘鶴還想找一個完美的借口,把他抽手臂的動作遮掩回去。
可惜家庭醫生見多識廣,見慣豪門裏嬌氣的小姐少爺為不打針不吃藥做出的諸多操作,餘鶴編造的借口還沒說出口,就聽到醫生冷酷地對助手說:“按住他。”
助手一擡膝,半跪在床上,雙手把餘鶴的胳膊按牢:“按好了,郭主任。”
餘鶴瞪大雙眼,親眼看着醫生動作迅捷如風,單手推動針頭往他皮肉裏壓,閃着寒光的針頭碰到了他的皮膚,下一秒,餘鶴的眼前一黑。
傅雲峥寬厚的手掌蓋在餘鶴眼睛上,餘鶴一眨眼睫毛就能蹭到傅雲峥的掌心。
餘鶴又聞到了皂角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