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舟
其實那一刻,我也沒有比她鎮定多少。
我第一次感受到心電變化的具象體現,曾經我以為只有靠心電圖機才能測出來,可是當時我的心髒明明在胸腔內如同悶雷炸響,胸骨都幾乎要碎裂開來。
“其姝……我……”慌亂之中我率先開了口。
“小莊,別說了。”她打斷我,把弓放到弓架上,摳了好幾下才解開護指和護臂上的松緊繩。
劇烈跳動的心髒一下子沉入大海,我看不清她眼底的神色,不知道接下來我們的關系會走向何方。
她頭也不回地快步走出射箭館,我也慌忙跟了上去。
她走得很快很快,和平時醫院病人出現突發狀況需要盡快趕去查看時一樣快,我幾乎要小跑着才能不被甩開太遠。
就這樣,我們一前一後地走了将近兩百米,她才有點放緩了腳步。
“安其姝!”我喊住她,沒能壓抑住自己聲音裏的哭腔,“我就是喜歡你!我喜歡你有什麽錯?為什麽不給我明确的回答?你明明一直對我很好,處處都照顧我,可為什麽偏偏在感情上要這樣若即若離地吊着我?!——只要你一句話,我能為你萬死不辭,或者從現在開始就滾蛋,再也不出現在你面前,都可以,只要你一句話!——可是你什麽都不說……你明知道我對你是存了什麽樣的心思,但卻既不拒絕也不接受,告訴我為什麽!啊?!”
滾燙的淚水決了堤似的順着臉頰滑下,我恨自己不争氣控制不住情緒,擡手胡亂擦了,卻怎麽也擦不幹。
我們站在夜市的盡頭,兩側街道寂靜無人。
她站在路燈消失的地方,而我站在有燈的地方,有種難以言喻的割裂感。
她站在原地,半晌才轉過身來面對我,我們之間相隔兩步的距離,卻好像有一道隐形的鴻溝。
“小莊,對不起。”她終于出聲,聲音壓得很低,聽起來還算鎮定,“我不是故意想吊着你,是我也看不懂自己的內心,我一方面想靠近你,一方面又在本能地抗拒——你知道的,我媽一直身體很不好,我遠在外地照顧不到,近些時又有惡化的趨勢——所以畢業後我得回福建,我別無選擇!而你不一樣,你留本院發展才是最優的選擇,你的導師和人脈在這裏,未來十年內必然青雲直上你明白嗎?!”
“我可以跟你一起去福建,我家的情況你也是知道的,我沒什麽可留戀的,權當是陪你一起南下打拼了……到時候我們可以走人才引進計劃,待遇不會差的,再過幾年評上副高不是問題,為什麽你不來問問我的意見呢?你覺得替我做決定合适嗎?”
安其姝搖搖頭,輕聲道:“誰讓你為我付出了?小莊,你沒必要這樣——我媽是肺癌,已經肝轉移了,你應該清楚這是個無底洞……不管從什麽角度來講,我都不是一個合适的戀愛對象,我們之間沒有未來你明白嗎?你有沒有想過将來怎該麽辦呢,我不能拖着你一起過傾家蕩産的日子啊,你叫我怎麽舍得?”
“所以……”我幾乎聽不見自己的話音,“所以你就想着,畢業前最後陪我走一段,也算是圓了我們各自的念想?然後就能毫無負擔地各奔東西,你陷入泥潭而我還能沒心沒肺地繼續平步青雲?在你心裏我就是這樣的人嗎?——安其姝!回答我!!!”
她偏過臉,我看見了她眼下有細碎的淚光。
“……對,”她用盡全力扯出一個微笑,“我就是這麽認為的,我根本不像你想象的那麽好,我就是想玩弄你的感情,畢業前有個緩解壓力的搭子沒什麽不好,等玩膩了咱們就散,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我就是這樣惡劣的一個人,你滿意了嗎?”
我明知她在故意激我,想讓我知難而退,但是卻還是被她自我貶損的話給刺得心口生疼。
“不……其姝,你不要這樣說自己好嗎?算我求你了好嗎?”
“那不然呢?我該說什麽?我該怎麽辦?讓你滾遠點還是怎麽?——反正你也不會照做……你一直都有自己的想法,執拗得很,得不到的也要一直争取,撞南牆撞得頭破血流也不後悔……你怎麽,你怎麽能這樣呢?”
她的尾音是再也壓抑不住的哽咽。
那是我第一次見到安其姝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