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時分,長廊上傳來些許聲響,人在外間的易珂立刻把手上的東西塞到窭子裏,忙亂之間不慎紮到手,教她哀叫了聲
紫鵑卷簾進來,涼涼看着她不斷甩着手,将藥碗往她面前的矮幾一擱,沒好氣地道:
一姑娘別藏了,我都瞧見了”
“你瞧見什麽了?”易珂嘴硬問着
“姑娘不就是在給二爺做袍子?”
“……通常長眼的丫鬟是不會戳破這種事的”她正在做一件很見不得人的事,丫鬟就該當個明眼瞎
“我要是不戳破,你每回都藏,每回都紮傷手,該怎麽辦?為了縫那件袍子,你的指都快要紮爛了,再紮下去真不知道會變成什麽樣子”為了讓她少紮幾下,只好戳破她
“好了,你別待在這兒,我說了要給二爺熬的補身湯,到底弄了沒?”
“已經準備好了,可是嬷嬷說時間還早,過半個時辰再熬,熬好時二爺也差不多回來了”紫鵑一字不差地轉述常嬷嬷的話“還有,姑娘第一次要人給二爺熬湯,常嬷嬷很開心”
易珂聽完沒搭腔,其實她隐約感覺到常嬷嬷在字裏行間告知她,夏熾是拿她當媳婦看待,對于她對夏熾的關心,常嬷嬷也是滿心歡喜,一迳認為他倆就是兩情相悅
她不知道該怎麽解釋,只好等夏熾回來再讓他跟常嬷嬷說說,總不好讓她一直誤解,空歡喜一場
說到底,他倆就是一對感情特別要好的姊弟罷了,他待她好,她當然也待他好,擔心他在外奔波吃不飽穿不暖,所以才想給他補身,給他做身衣袍……難怪常嬷嬷誤解,補身和做衣袍都太親密了,她确實該反省,僅此一次,下不為例
“姑娘,先喝藥,喝完了藥,我再幫你瞧瞧衣袍有沒有落了針腳”
易珂本是要喝藥,可聽到最後懶懶瞪去
唉,她只能說人各有天賦,她的天賦不在女紅這一塊,紫鵑可就絕了,只要常嬷嬷一教就立即上手,繡工沒話說,就連她的衣裳,只要畫得出樣式,紫鵑就裁制得出來,她都想給她弄間成衣坊,彼此賺點外快
想了下,以眼示意紫鵑替她查看衣袍,等她藥喝完,紫鵑也看完了
“姑娘這次做得挺好的,就是針腳抓得緊了些,衣料邊有點綢”
易珂拿過一看,還真是如此“去去去,要是二爺回來了,先通報我一聲”她得抓緊時間拆線重縫才成
“知道了”
然而一晃眼,日頭西落了,易珂拿起衣袍翻看,這次的縫線教她滿意了不少,她揉了揉眉間看向外頭,疑惑地揚起眉,起身走到外頭,還沒抓個小丫頭詢問,就見紫鵑走來
“二爺回來了嗎?”
“還沒呢,我是來問姑娘要不要先用膳”
“再等等”易珂應着,看了看天色,不知怎地心底隐隐有些不安每每他要回薊州之前,總是會先差人通知一聲,既是得了通知,他向來不會遲了日子,可天都快黑了卻還沒回來,她莫名擔憂起來
回房挑着繡線,打算在袍角處繡竹,穿好了線,才下第一針就狠狠地紮進指尖,痛得她嘶了聲,抽出繡針,血珠迅速染紅指尖,她眉頭一蹙,吸着手指看着外頭天色,忖了下,喊道:“紫鵑,去把夏煊喚來”
在外間的紫鵑應聲離開,不一會又急步回來“姑娘,夏煊不在”
“他不在?”她眉心一沉,心底越發不安“為何不在?”
“不知道,聽說半個時辰前出去,也沒說什麽”
“夏炬呢?”
“他倆是一道出去的”
易珂的心底咯噎了下,随即起身往外走“出事了”
紫鵑不解地跟着她“姑娘,什麽出事了?你走慢點,小心一會又不舒服”
“他倆是二爺留在我身邊的,不會随意離開,如今兩人一道離開也沒吭一聲,必定是……二爺出事了”易珂哪有法子走慢,她甚至打算騎馬外出尋他,可她連他現在在哪都不知道,要怎麽找?
“會這樣嗎?”紫鵑疑惑問着,見她越走越急,忙拉着她“姑娘,走慢一點,許是什麽事也沒有,可你要是走快了,心疾再犯,二爺會擔心的”
易珂哪能顧及那麽多,她只想趕緊見到他
然而在她走到前廳時,就聽見了前頭有淩亂的腳步聲,不由拎起裙襦跑去,映着燈火,就見夏字班的人正擡着……
“阿熾!”她飛步跑去,燈火之下,夏熾雙眼緊閉,臉色蒼白得吓人“大夫呢?可找來了?”
“姑娘,夏煊去請大夫了”同樣負傷的夏炀氣息微亂,顧不上自己,讓人趕緊擡着夏熾往屋裏去
易珂走在最後,步伐又急又快,梗在心間的一口氣幾乎要上不來,可她強撐着跟着進房,就見夏炀割開夏熾的衣袍,露出肩頭橫到後背的口子,皮開肉綻,血瞬間染濕了床褥,可那血的顏色——
“紫鵑,趕緊去跟常嬷嬷說備解毒湯,快!”
紫鵑聞言,趕忙往外跑,夏字班幾個人看了她一眼,繼續着手處理夏熾的傷勢,幾個人井然有序,備水、擦拭、止血、上藥
易珂雙眼眨也不眨,直睇着他毫無血色的臉,直到大夫來了,常嬷嬷也将解毒湯送來,她讓紫鵑撓着坐到一旁,好半晌才聽大夫道——
“大人底子好,這毒也解得及時,如今再吃幾服藥,将傷口縫上,養個幾日,該是無礙”
易珂聽完,緩緩吐出一口氣,高懸的心才終于安放
待大夫将夏熾的傷口縫妥了,易珂才道:“大夫留步,這兒還有傷患”話落,她看向紫鵑,再讓她拿了碗解毒湯遞給夏炀
夏炀有些意外,他以為她該是先追問二爺為何受傷,沒想到卻要大夫先替他療傷,還給了解毒湯
處理好手臂的傷勢,讓夏炬備了房讓大夫暫時住下,夏炀才向她作揖道:“是我失職,沒能護好二爺”
“到底是怎麽回事?”易珂沉聲問道
“回程時遇到暗算,對方人數衆多,下手狠毒不留餘地,一個不小心,二爺就被傷着”
“能否推敲出幕後之人?”
夏炀沉吟了會才道:“能州城知府吧,二爺最終巡到能州,發現當地大旱,而知府早已上疏,拿了赈銀卻無作為,二爺拿下知府,本該在能州城等待京城派官員交接,可二爺……急着回薊州,便将知府暫押在大牢,許是如此,才讓其黨羽想除去二爺,以為如此就能只手遮天,掩蓋罪行”
易珂聽完,不由抿唇不語
是為了她嗎?是因為已經差人通知她,不想失信,才讓人鑽了空子
“是我的錯,現下就去領罰”夏炀沉聲道
“就算要罰,也得等到二爺醒了再作定奪,這當頭你要好生護着二爺,絕不能再出紙漏”
夏炀微愕地看着她,這話是在提醒他,對方一擊未中肯定還有後招,說不準一路殺進薊州
“還有你們幾個,有傷勢的趕緊打理,先作歇息,夏煊和夏炬都先回歸夏字班,如此有十二人,分成四組,兩組先歇,一組負責屋外巡視,一組則守在二爺屋外,一個時辰輪值”易珂思索片刻後,再問:“夏炀,能否再從其他地方調些人手?”
“行,我馬上處理”夏炀應了聲,朝她作揖便往外走
一旁的常嬷嬷見她遇事不亂,行事有度,極有當家主母的氣勢,難以想像她不過是個将要十三歲的小姑娘,不禁想二爺眼光真是毒辣,挑上這好姑娘,不過——
“姑娘,你先去用膳,二爺這兒交給我”瞧瞧,她的氣色不佳,好似随時都會倒下,身子骨還是教人擔憂得緊
“不,我想看着他”易珂走到床邊,看着他依舊無血色的臉,眼眶微微泛紅
“不成,姑娘,你得先将自個兒顧好,才能照顧二爺,否則二爺醒了,你卻病了,二爺豈不難過?”
易珂心裏再不願意,也知道嬷嬷說得有理,他都傷着了,她不能擾他心煩
“嬷嬷,他傷的重,要是半夜發了高燒,就讓人趕緊将大夫找來”
“放心,我知道該怎麽做”常嬷嬷輕拍着她的手,讓紫鵑趕緊攪着她回房用膳喝藥
之後常嬷嬷看着夏熾裹着布巾的傷勢還微微泛着血,疑惑這血壓根不黑,二爺臉上也未顯中毒跡象,怎麽姑娘就知道二爺中了毒呢?難不成她還學過醫?
半夜,易珂睡得極不安穩,好似發了惡夢,硬生生從夢中驚醒,深秋的夜裏,她滿身汗地坐起,氣息還亂着
夢到什麽她記不清了,只是隐約好像聽見了兵器的碰撞聲,猶如四哥造反的那個晚忖着,她突地聽見細微的聲響,像是兵器碰撞伴随着吆喝聲,随即起身搭了件短襖往外走,卻見紫鵑竟也未睡,而是站在門前從門縫往外瞧
“發生什麽事了?”
紫鵑吓了一跳,回過身來“姑娘,你怎麽醒了?”
易珂沒回答她,硬是推開房門,外頭的動靜更大了些,似乎就在屋前的園子裏“是不是有人夜襲?”
“姑娘,別出去”紫鵑趕忙拉着她
易珂目光落在她顫得厲害的手,反将她往裏間推“找個地方躲起來,我沒回來之前,你不準出來,知道不?”
“姑、姑娘?不成,你不能出去,外頭很危險”紫鵑緊緊拉住她
“你給我躲好就是”
“不行!”
“反了嗎?我說的話都不聽了,我還要你做什麽?”她眉目一斂,怒聲低斥道
“姑娘……”紫鵑急得掉淚,不斷搖着頭
“別怕,別擔心,有夏字班在,不會有事,我只是去照顧二爺,而你保護好自己,別讓我分心”話落,她硬是将紫鵑關在裏間,踏出外間就朝隔壁房去,不料沒瞧見常嬷嬷,更不見夏熾的人影,教她的心狠顫了下
不會吧……她緊抓住桌緣強撐起身子,穩住不停顫抖的自己
她看向外頭,黑暗之中,從林葉間依稀可見刀光劍影,不懂武的她踏到外面只會給人添麻煩,她應該待在屋裏,可是……可是阿熾不見了,她要如何安坐屋裏等消息?
緊揪着衣襟,安撫着隐隐作痛的胸口,她走到屋外,緩緩踏下廊階,晚風吹送着厮殺聲響和陣陣教她欲嘔的血腥味,她躲在樹後,眯着眼尋找夏熾的身影
然而,無月的夜,周圍的燈火更是被刻意熄滅,以她的眼力,根本就分不清厮殺中的人是誰,就在這當頭,身後響起腳步聲
腳步聲極輕,像是緩步逼近,背後的目光燃着騰騰殺氣,一股寒意從她的背脊竄起,她握緊雙拳忍住顫意,深吸了口氣,随即朝右手邊奔去
身後的腳步聲随即響起,她頭也不回地跑,卻不知道該往哪邊去
前方是殺戮現場,身後是寒冷殺意,而她的胸口越是跑越是吸不了氣,悶得發痛,痛到眼前發黑,冷汗涔涔
不,她還沒弄清楚是怎麽回事,她不能被殺……她要找到阿熾,她要找到阿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