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九揚覺得她的笑容有些紮眼,故意又道:“不過……”

“不過什麽?”單青琬焦急的追問,他不會出爾反爾吧?

“那批糧食數量太龐大了,朝廷吃不下,只能買下兩千萬石的糧食,這些糧食夠百姓支撐到開春。”春暖花開,田野上、山裏都會有雜糧,至少餓不死,種些短期作物就能熬過去。

“今年雨水多,又下了不少雪,糧食欠收,明年是不是得改種玉米、高粱、馬鈴薯之類的高産作物?預做防範總吃不了虧,不一定要拿白米當主食,也可以用其他糧食代替,最重要的是百姓們不要餓肚子……”

“我會向皇上提議,用不用在他。”他盡到臣子之責。

單青琬一聽,神情明顯一松。“少死一些百姓也好。”

“那你還囤糧。”那些糧食能救更多人。

她笑意一淡,眉間多了悵然。“若是不囤糧,你有糧食發給黎民百姓嗎?那搶收的十來天是關鍵,要不然你連一百萬石糧食也瞧不見,全泡在水裏了,粒米無收。”

鳳九揚沉默不語,她說的沒錯,若無木家的大量購糧,逼莊稼人家早幾日收成,恐怕那些糧食如今都已成了爛濕一坨,更多的百姓無糧可食,木家這一回倒是立了功。

“大人,那木家剩餘的糧食呢?”那可也有她的分子在,若是打水漂兒了,她可要心疼死了。

他不滿的哼,“你喊我什麽?”

單青琬先是一怔,随即意會過來,連忙改口,“九揚哥哥。”

傲嬌的男人這才滿意的點頭。“朝廷吃不下的糧食就由木家自行買賣,但是不管價錢漲多高,都必須降下來三成,好穩定米價,不可随意哄擡,造成價高傷民。”

有人降價,自有人跟風,如此百姓便買得起糧食,雖然不一定人人有飯吃,但起碼餓死的百姓會減少許多。

“鳳九揚,你做了一件好事。”仿佛看見白花花的銀子朝自己飛來,單青琬眼中堆滿閃亮的笑意。

“是對你而言的好事吧!”鳳九揚沒好氣的冷嘲一句,他做了多少事都沒換來她半句贊揚,唯獨這件事是財神爺送金元寶,這個小財迷就暈頭轉向了。

她像只兔子般直點頭。“嗯!嗯!你是好人,等我拿到銀子請你吃一頓,再貴也請得起。”

“炫耀。”他好笑地輕點了下她的眉心。

“是誠意。”她糾正道。

“明年開春我就來提親,你等着。”這丫頭不娶回去放在眼皮子底下盯着,遲早會惹出大事。

單青琬驚愕得水眸瞠大。“嗄?!”

“嗄什麽,把我的話聽進去。”人都在他懷中了,她還敢不嫁?他趁她發怔時,往她唇上一啄。

“啊!我……我明年才十三……”她倏地紅了睑,又驚又羞,心跳如擂鼓,在心裏哀泣,大爺,你別看上我成不成?錦衣衛頭子的寵愛小女子真的承受不起,只要你不娶我,要我叫你祖宗都行。

“只是提親,這次的天災讓我也忙得抽不出身,如此一來就得等到來年三月迎娶,你有一年的時間可以準備。”若不是她真的年歲太小,他三個月內就會将她娶進府,讓她當三品诰命的指揮使夫人。

“那時我已經十四了,離及笄只有一年……”單青琬有意拖延,也許他會中途改變主意。

“單青琬,你是不是不想嫁我?”鳳九揚深不見底的黑眸如同幽深的潭水,似要将人吸入最深處。

她呼吸一滞,不敢開口。

“你信不信此時只要我高聲一喊,明天你爹就會将你打扮得漂漂亮亮送到我床上。”他邊說,邊輕舔着她小巧的耳朵。

“別……別喊……”果然不是好人,她看錯人了。

“嫁不嫁?”他冷聲威脅。

“……嫁。”錦衣衛手底下有人逃脫嗎?

“好,你嫁我就娶,小青琬,你對本指揮使垂涎已久了是吧?”太子那小子還詛咒他出師不私,只能眼睜睜看着別人抱走他的美人,他呸!

敢情這人的不要臉沒有底線?不過她只敢很孬的在心裏腹诽,表面上還是讨好地道:“是,我垂涎九揚哥哥的美色已久。”

聞言,鳳九揚可樂了,毫不客氣地吻上這青澀的小丫頭,吻得她兩眼發白,氣虛無力。

“小姐,真好。”

“好什麽好?”

看看一臉傻笑的豆苗,撫額發愁的單青琬很不厚道的鄙夷,這是個傻子,她不認識她。

“有飯吃。”豆苗傻乎乎的呵笑,端着一碗白飯樂不可支。

其實真的沒多豐盛,飯上多了一顆鹵蛋和薄薄的腌肉片,再加上幾根菜幹,但光是這祥豆苗就覺得很美味了,滿心不舍的數米粒似的小口吃着,還不停的回味口中的滋味。

單青琬不由得氣笑了。“你可是說清楚,主子我可曾餓着你了?”

“小姐,奴婢不是這個意思,你知道奴婢前兒個去找小杏玩,她吃的是什麽嗎?稀得看不見米粒的粥呀!”根本吃不飽,幾口就沒了,人都瘦了一大圈,頭發也掉得厲害,整個人都憔悴了。

“還有得吃就不錯了,外頭那些百姓都啃雪吃樹皮了。”缺糧缺得緊,連天子腳下也湧進不少無糧可食的難民。

“所以跟着小姐真好,有香噴噴的白米飯吃,還有肉和菜,吃得奴婢好心虛,小杏她們都沒得吃。”想起好姊妹在挨餓,豆苗更珍惜這碗飯了。

“我說過我們還有糧可食的事不要告訴你那些姊妹,也不能偷偷給她們吃,你可有好好記在心上?”武平侯府內,大概只有他們這座小院能吃飽飯,其他人是半餓半飽。

“小姐,奴婢記得很牢,奴婢不敢亂來。”豆苗很小的時候就賣進侯府了,第一年便在小姐身邊伺候,她知道小姐說的話都是對的,不會害人,她很高興跟對了主子。

“我不讓你分她們吃,是一旦他人知我們有白米飯,一定會想辦法來偷或搶,也許還會傷人,到時候便換成我們要餓肚子了。”世上最難測的就是人心,防人之心不可無。

豆苗表情認真的直點頭。“小姐真聰明,知道先把糧買回來,要不然奴婢就要餓死了。”說完,她扒了一大口飯,滿足的咀嚼着。

單青琬心裏感嘆,若非重生一回,她又怎能事先做好準備,一次買足一年份的糧食。

雞蛋不放在同一個籃子裏,狡兔有三窟,她也把糧食放在多處藏放,有的連她娘和弟弟也不知藏處,這處的用完了再拿出另一處的,以防萬一。

“小姐,奴婢回來了。”頂着風雪進屋的冬麥,發上還有沒拍落的細雪,面頰被凍得泛紅。

“小姐,東西都給送過去了。”冬麥回禀道。大過年的沒個吃食也怪可憐的,大夫人真狠得下心。

“他們可都收到了?”單青琬問道。

今兒個是除夕,應該一家團圓,圍爐敘話,但是簡氏沒拿到木家的十萬兩銀子,便做主取消了年夜飯,各房自個兒吃去,就她和單天易那一家子人有熱飯吃,其餘的自行解決。

異母兄弟姊妹挨餓,看不下去的單青琬才每人送上一斤腌肉、半斤腌菜、白米十斤、白面二十斤,不求多豐盛,至少餓不着。

給他們送點東西她還做得到,府裏沒銀子了,他們的日子也過得艱難,一向自私自利的大夫人哪會顧及庶子庶女的死活,死一個少一個她還樂得很,可以少些支出。

“是的,他們都很感謝小姐還惦記看他們,五少爺甚至還哭了,抱着糧說:“七妹,你是我的恩人。””

冬麥覺得心裏頭有種說不上來的酸澀,武平侯府還不到斷糧的地步,可缺衣少食的竟然是府中的主子,同時她也不免慶幸自己選對了主子,以前七小姐、七小姐的喊,只把七小姐當成衆多主子之一,并未全心全意伺候,有時她甚至還會聽大夫人的吩咐,将二夫人和七小姐相處的情形告知。

但是她漸漸發現七小姐讓她做的事越來越少了,看她的眼神也變得漠然,一些重要的事不當着她的面說,總是避着她,那時她的心裏很難過,不懂明明她比豆苗能幹,更懂得看人臉色,處事妥當從不出纰漏,為什麽七小姐只重用豆苗?

可是看到豆苗那“小姐都是對的”的态度後,她知道自己錯在哪裏了,小姐要的不是伶俐聰慧、兩面讨好的丫鬟,而是一心一意信服她的人。

所以她也學豆苗,只喊小姐,而非有距離的七小姐,除非主子不要她了,否則她終其一生只有一個主子。

“瑤兒呢?有沒有鬧騰?”她才四歲,正是好玩樂,長個子的年紀,如此冷清的年夜飯,她怕是會吵鬧不休吧?

“就是鬧着要糖吃,還吵着想和哥哥們放炮竹,九小姐年紀小,難免惦記着孩子的事。”九小姐打出生至今,還未受到這樣的冷遇,原本白嫩的小臉都瘦了許多,顯得無精打采。

單青琬不忍的嘆了口氣,囑咐道:“晚一點你帶九小姐到八少爺那裏,我買了些煙火夠她玩一會。”

本來她沒想過拿出來用,以免太張狂,但是就算年關難過,也還是有富足的人家,放個鞭炮也沒什麽,鞭炮一響,讓大家也沾沾年味。

“是的,小姐。”全府也就二夫人和小姐的院子過得有滋有味,其他院子的人,因為大夫人的克扣,年都不像年了。

當了十幾年的下人,冬麥第一回體會到有銀子和沒銀子的差別,以前大夫人拿着二夫人的嫁妝銀子任意揮霍時,沒人感覺到府中疾苦,等到斷了這筆銀子後,才赫然發現武平侯府真的很窮,侯爺當初若未娶了二夫人,只怕候府就敗落到不成了吧!

“廚房的竈臺上還留了點剩菜剩飯,你快去吃吧,吃不完帶回去給你家人吃。”目前她還養得起。

大雪斷斷續續沒停過,腦子靈活的單青琬想得多,她準備了充分的糧食,一部分放在自家的院子,一部分留在城外的溫泉莊子,一樣分多處藏放,只有她和老實過了頭的莊頭知曉。

老莊頭五十多歲了,無兒無女無牽挂,她允諾養他到老,身後事主家處理,其忠心無庸置疑。

她算好了運回府裏的糧食能用到明年二月中,如無意外的話,接連下了三個月的雪會在元宵後停止,到時候雪就化了,她找個借口上溫泉莊子待個兩日,到時又可運回一些糧食。

如今就看大夫人何時低頭了,府中的財力支持不了多久,尤其遇上災年,什麽物資都貴,硬碰硬讨不到便宜,她遲早要承認武平侯府多了一位二夫人,除非她有事養活一府人。

單青琬常想,重生前的她究竟有多蠢笨,明明只要斷了大夫人的銀子就能改變形勢,如此簡單的手段,她為何想不到呢?

“好的,謝謝小姐。”烤了一會火的冬麥暖了身子,臉色紅潤的走向特意隔出來的小廚房,看到豆苗滿嘴的飯粒,她也餓了。

說是小廚房,其實一點也不小,是由原本一間住人的廂房改的,只比大廚房小一點,成捆的柴火堆在竈臺旁,中間隔了個大水缸,水滿八分,方便取用。

木氏娘仨被分派到較北邊的偏僻小跨院,院中有院的分出三個小院,分別住着三位主子,不過服侍的人倒不多,一個看門婆子,一兩個掃灑的粗使丫鬟,一名服侍二夫人的嬷嬷和兩名二等丫鬟,單長溯身邊一個八歲大的小厮,再來就是冬麥和豆苗了,人數只是大夫人院落的零頭,大夫人足足有二十多名服侍的下人。

這些人在府裏的地位都不高,也沒有前來攀關系的親屬,就因為人單勢弱才會來到最沒人願意來的院子,除了冬麥,其他人都賣斷終身,早已不與家人往來,若再相見怕也認不得人了,因此單青琬很放心,一個個口嚴,不會亂到外頭說些什麽,大鎖一扣把人鎖在裏頭,院裏藏糧不易外洩。

“小姐……”看到擱在小竈上溫着的剩飯,冬麥壓抑已久的情緒終于潰堤了,趴在竈邊哭了起來。

那根本不是剩下的飯菜,而是專門留給她的,半鍋的米飯、五顆大白饅頭、一條鹹魚、半條腌肉、一小碟子的炒蒜苗和辣豆角幹,城裏人都不見得吃得到的豐盛,卻給了她一下人。

冬麥知道那是小姐給她家裏人的,她爹娘和兩個哥哥都在府裏幹活,這一鍋飯加點水煮成粥,再放入肉末、豆角幹、蒜苗便是現成的野菜粥,夠她一家五口吃個八分飽,不用像其他人勒緊褲帶做事。

其實武平侯府不用過得這麽苦巴巴的,簡氏手中還有銀子,她故意不拿出來,是想讓所有人埋怨木氏和單青琬,同時也能省下些口糧,誰教木家舅老爺沒送年禮來,大家一起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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