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中的絕大部分時間,袁朗和他的兵們周而複始的進行着別人眼中慘絕人寰的極限訓練,剩下來的時間,則是血與火的考驗。
有時袁朗看着自己的兵們都覺得自己殘忍,每當這樣的意識稍有萌芽,就被他自己掐死,然後等待老A們的,是更加艱苦的訓練。
他喜歡嬉皮笑臉的說:現在我們的敵人都已經與時俱進啦,咱們可不能原地踏步,趁着月色不錯,加個餐吧。
于是就加餐。
朝夕相處,其實他早已經不需要僞裝出一副欠扁的模樣來刺激自己的隊員,世事歷練,老A們自己心裏早明鏡似的,隊長的苦心他們怎麽不知?
可他們樂意看自己的隊長妖孽狀,然後自己一副咬牙切齒的模樣去玩命的訓練。
他們的生活,已經貧瘠到只剩下兄弟。來自兄弟的關心,他們辜負不起。
那些慣熟的相處的模式,他們小心翼翼的,不敢去打破。
變化有時意味着得到,有時,則意味着,失去,甚至,死亡。
有一天,天才麻花亮,許三多一聲驚叫,蹭蹭蹭揭下床單往浴室跑。齊桓從夢裏被吓醒,探頭看了看,咧嘴笑了。
等許三多洗完床單,紅通通個臉出來,齊桓笑着問:“想女人了?”
許三多搖頭:“沒有。真沒有。”
這A大隊粉黛三千,可都是吳哲家只可遠觀的主兒,女人?等花兒們進化成花妖或者花仙子的可能性有多大?
齊桓縮回頭準備睡回籠覺,臨睡前,随口問:“那,想男人了?”
砰地一聲,許三多手中的盆砸在地上,一準兒掉瓷了。
于是離得最近的袁朗來敲門了:“齊桓,你把三兒給收拾了?拾掇屍體我在行,要分屍不?”
齊桓懶洋洋的在床上應:“屍體,去給隊長開個門。”
許三多真就嗫嚅着去開門,袁朗誰啊,成精的狐貍,一看許三多手沒地兒擱的架勢,再看那一盆的床單和滿地的水跡,約略知道發生了什麽事,親昵的摸摸許三多的頭:“三兒也長大啦。這麽點破事兒,也值當你害羞?”
齊桓蒙頭睡:“要上健康教育課請換地兒,我可還準備趁着周末陽光明媚好好睡上一個回籠覺呢。”
不過一瞥的功夫,他已經看到自家隊長一身的常服,又是來抓丁的吧。
果然,袁朗在下面磨蹭了半晌,軟和着聲調:“齊桓,你看,這又是周末了,你……”
齊桓受不得這個,認命的爬起來,剛提起被子,袁朗已經讨好似的,一把接過去,拿出去曬了,還對着晾床單的許三多說:“下午記得幫齊桓把被子收回來。”
還下午!
看來自己這個周末又交待給隊長了。
上了車,袁朗看着自家副官不自覺挺直的腰,有點好笑。一個宿舍住久了,齊桓的脾性,他早谙熟了。這人一靠枕頭,就能睡個昏天暗地,天一熱踢被子,起勁的踢,天冷了,則裹得跟只蛹似的,再不,就是把頭埋被窩裏,後背露出來了。可是,一旦離了床,絕對是站如松坐如鐘。
“今早你說什麽了,把許三多吓那樣?”袁朗笑着問。
齊桓沒好氣的瞥了自家隊長一眼,半晌:“我問他,是不是想男人了。”
袁朗抓着方向盤的手一滑,車子詭異的蛇形了兩米:“齊桓,你,你可是學壞了你。”
齊桓摸出兜裏的煙,剛準備抽,想想,又放回去。彎腰找袁朗放在車裏的磁帶:“隊長,下次換個DVD機吧,你看你這些帶子,都卡帶了。”
袁朗拍掉了齊桓的手:“我念舊不行啊。”
齊桓靠坐回椅背,悶悶的說:“衣不如新,人不如舊。要真念舊,你還是和嫂子和好才是正經。”
這話題,每次私下獨處,齊桓總要逮機會提上一兩次,而每次,袁朗也總是苦笑着無言以對。
和好!說的輕巧啊。
協議離婚時,季敏同意袁朗一個月去看孩子三次,這也是鑒于A大隊的特殊情況,即使給袁朗十次機會,他恐怕也去不了。
以前一個月回家的次數都沒有現在去探視小野的多。
真是委屈了季敏了。
齊桓又怎麽不知道袁朗心裏的苦楚,長嘆一聲,不再說這事,話題轉回大隊的訓練上:“上頭說了,兄弟部隊之間,要加強協作,互通有無。鐵隊要求咱倆在訓南瓜之前,去N軍區交流學習,你可一直沒表态啊。”
“自然有學習的必要。那裏是第一個藍軍團的誕生地,武裝滲透的能力也是出名的強,海上極限訓練咱們更不能比,去取取經也不錯。”袁朗沉吟着,“可是我覺得J軍區的野外極限訓練更适合我們。”
齊桓駭笑:“隊長,你不是想把大家扔到蛇島吧?”
他對J軍區的獵鷹們頭上那光禿禿的斑記憶猶新。那個軍區的人,以生猛著稱,即使悍勇如齊桓,也不得不自嘆弗如。每個特種大隊,都有自己的看家本領,老A,其實和兄弟部隊比,并不很占優勢。
到了袁朗曾經的家樓下,袁野穿着迷彩背帶褲,白襯衣,手插在兜裏,等着。
袁朗擡頭看了看自家的窗戶,暗嘆一聲,低頭對袁野說:“小野,跟媽媽說再見。”
窗口的那個人影離開了,齊桓同情的看着自己隊長,連見面都不見麽?
兩個大男人,帶着個小孩子去動物園,看了看猴子,中午了,袁朗認真問:“小野,想到哪裏吃飯?”
袁野蹦蹦跳跳的在前面走,不回答。
“說話啊小野,到哪裏去吃飯好呢?”袁朗是真的有點頭疼,總不能帶孩子去吃簡餐吧。
“哪兒都可以嗎?”袁野回頭問,眼神裏有渴切的目光。
袁朗立即說:“當然,你想吃什麽,爸爸都給你買。”
袁野停下腳步,回頭認真的問:“麥當勞,麥當勞行嗎?”
“不行,都是垃圾食品。”袁朗一票否決。
袁野切了一聲,明顯的那還要問我幹什麽的表情。
齊桓笑,抱起袁野:“隊長,嫂子一準兒煮了飯菜等着呢,她不會放心小野在外面吃飯的。走吧,咱們回家。”
袁朗啞然。只得去開車。
到了家,果然季敏在樓下焦急的等着,齊桓看着隊長抱着孩子依依不舍的還給做母親的,眼睛忽然有點濕。
袁野喊餓:“媽媽,餓餓。”
季敏就說:“大中午的餓了吧,還不上來吃飯。”
多看了袁朗一眼,然後帶着小野上樓。
齊桓看了看隊長,心說,有門兒。上去一看,果然桌子上擺了五菜一湯,都是溫熱的,袁朗帶着孩子去洗手,齊桓就站在客廳看着季敏盛飯。
2.4升的電飯鍋,其實不夠這倆大男子漢吃的,季敏有點赧然:“将就着吃吧。”
齊桓就笑:“嫂子太客氣了。”
以前即使季敏和齊桓,說話都沒這麽客套的。現在,雙方都仿如隔了一層膜,說話,不得勁兒。
去洗手時,那對父子已經規規矩矩的在飯桌旁坐好,和齊桓第一次進這個家一樣。
不一樣的,是開飯時的氣氛。
曾經的和樂融融不見了,剩下的,只是拘謹。
偶爾,為人父母的,會同時往孩子碗裏夾菜,卻在碰上對方筷子前,又收回來。
一頓飯,食不知味。
袁野要午休,下午還要去上補習班,袁朗只得帶着齊桓不舍的離開。
“就這麽着了,隊長?”齊桓開車,一邊問假寐的袁朗。
袁朗苦笑:“齊桓,你懂什麽是愛麽?”
齊桓黑線:“隊長,你明知道我沒談過戀愛。還有,下次拜托你不要再抓我出壯丁。沒準其實嫂子是想和你獨處呢,你說我這麽個大燈泡,算什麽事?”
袁朗不吱聲。
“說話啊你。”齊桓焦躁的摸頭發,果然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監麽?啊呸呸呸,想什麽呢自個詛咒自個兒?
“齊桓,我在想,愛情是什麽。我曾經有過動心的感覺,也曾經撕心裂肺的疼過,可那都是幾年前的事,起因,甚至不過只是她耍點小脾氣。後來,距離遠了,就說不到一塊去。我的日常,很多都不能和她提,醫院的家長裏短是是非非,她也不好和我說。于是,就平淡了,再平淡下去。別人說,愛情到最後,總是變成親情,我信了,真信了。我仍然牽挂她,可是不見她也沒那麽想,見了也沒那麽激動。柴米油鹽醬醋茶,也就這樣了吧。我以為,就這麽就一輩子了。可是到臨了,離婚時,我雖然難過,感覺世界空了一大塊,但居然沒有心死的感覺。我才知道,也許,我不再愛她了。也許她覺察到了,所以,她才要離婚的。”
齊桓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他已經在他和她的故事裏,涉足太多。他已經入戲了,所以他和局中人袁朗一樣,看不清袁朗和季敏的感情走向。
袁朗說:“我不想複婚了,一點都不想。很涼薄吧。”
真的很涼薄。齊桓下結論。
他知道,袁朗的家,真的散了,再沒有回去的可能。
到了N軍區特種兵駐地,就是緊張的交流學習。兩個人甚至沒機會去見識下江南的好風景。只在最後一天,上面給了半天假,于是倒騰了半天車,臨傍晚,終于到了傳說中的十裏秦淮。
餓慘了的兩個人,看見一家标着“正宗酸菜魚”的店,嚎一嗓子就進去了,特意點了一個大盆的酸菜魚,還要了燒雞公,結果等到菜上上來,兩人傻了眼,那盆大且不說,成串的紅辣子,估計許三多看見了,非得來個相見歡不可。
可是真好吃啊,辣得過瘾。
“湯也好喝。”袁朗喝着酸菜魚湯,美不滋兒的說。
齊桓吃着燒雞公,也是贊不絕口。
老板家小竹籠子上熱氣騰騰的蒸着,老板娘好客,過來問:“要吃蟹黃湯包不?”
“那不是早點?”齊桓好歹聽過,知道本地人愛這個湯包,大早上排隊買。
老板娘就笑:“現在人吃這個,哪還分早晚,興致來了就吃呗。要不要來一籠?”
一籠只3只,那皮薄得倆大老粗都不忍心下筷子。
老板娘好心替他們拿到碟子裏,齊桓就急急咬了口,燙得哇哇叫。那肥美的汁眼看都流走了,可是真好吃啊。
袁朗吃了齊桓的教訓,小咬了一口,慢慢吸,香。
兩人毫不猶豫的喊:“老板,再來兩籠。”
飯畢,附庸風雅的瞎晃悠了半天,其實多半是為了消食兒。到頭來,不過是提了十來只南京鹽水鴨,然後灰頭土臉的回到駐地,要命的是,被懂行的N軍區特種兵看見,用看冤大頭的眼神看着他們:“你們肯定被斬了。”
兩人黑着臉聽人家報完實惠價,然後,齊桓仰天長嘆:“要不都說南方人門檻精呢。”
也正是從這天開始,袁朗給兒子寫信。
每天晚上,趴在床上,一字一字的斟酌。
齊桓翻着小說,一邊和他聊天:“你說你寫了他現在也看不懂。”
“将來總會看懂的。”
“都寫了啥?”
“沒什麽,就說江南風光明媚,挺繁華。這裏的酸菜魚不錯。燒雞公也很好吃,最絕的是蟹黃湯包,沒嘗過的人,虧。”
齊桓看着自家隊長回味無窮的模樣,也笑了。
這麽多日子來,隊長是難得真正開心啊。江南,明媚而多情的地方,也許将來有機會,請個長假,好好的逛一逛。
袁朗信寫完,折起來,問:“你笑什麽呢?”
齊桓說:“笑咱倆的饞樣兒。估計在人家眼裏,咱就是那沒見過世面的土包子。”
袁朗跳到齊桓床上:“你要換诨名你就換,我這麽玉樹臨風的,哪裏像包子啦?”
齊桓樂得不行:“隊長,你看你一臉的包子褶,還說不是土包子。”
說話間還拿手去摸袁朗的額頭:“你看你看,你這麽些日子,見天兒鎖着個眉,跟誰欠了你二五八萬似的。”
手撩到了袁朗挑起的眉,忽然有點心慌,讪讪的放下,袁朗也有點不自在,便跳下床去:“你那腳臭的,還不去泡你的腳去,明兒趕路,有咱們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