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熾與常嬷嬷一前一後離開房,走了一段路,常嬷嬷才忍不住開口,“二爺與姑娘雖是義兄妹,但還是該注意男女大防才是”
知道二爺會下廚,她意外極了,做的還是道地的京城吃食,作工有點繁瑣盡管不知道二爺怎會清楚姑娘的吃食喜好,但明顯就是二爺在讨好姑娘
“嬷嬷”夏熾頓下腳步,回頭看着她,一字一句,铿锵有力“我與她,不需男女大防”
常嬷嬷張口欲言,終究還是沒說出口,二爺從小就是個目标明确就不撒手的人,既然二爺這麽說,那就這麽着
“老身明白了”她嘴上應着,腦袋則苦思着要怎麽調養好她的身子
一連吃了幾天的豆皮涼粉,彷佛打開了易珂的胃口,開始慢慢嘗起其他菜色,吃點油葷,體力跟着好了些
可惜離別在即,她有點不舍,想找夏熾說點體己話,誰知他忙得連人影都沒瞧見,要不就是她睡着了,他才來看她一眼
翌早,易珂張眼,察覺外頭的天色,不禁暗咒了聲,奮力坐起,就見紫鵑剛端了水盆進來,不禁罵道:“不是要你早點叫我起來嗎?二爺呢,走了嗎?”
經過了瞿羽那樁埋伏,她心裏就擔心得緊,可都沒能跟他說說這事,要他凡事多加小心,結果他人就走了
紫鵑默默将水盆放下,走到她身旁,指着自個兒的臉
“什麽啊?”她沒好氣望去,卻瞧見她的臉有點紅腫,仔細看的話,簡直像是個巴掌印,神色一凝,問:“誰打你?”
哪個不長眼的竟然敢打她的丫鬟!
“……姑娘打的”
“咦?”
“我要叫姑娘起來,姑娘卻給了我一個巴掌”說到最後,她委屈地微抿起嘴易珂張嘴欲語,最終還是乏力地閉上“我……睡迷糊了,不是故意的”雖然她半點印象皆無,但紫鵑這丫頭又不會說謊
紫鵑神色幽幽地看着她
做什麽這樣看着她?易珂直瞅着她,慢慢從她眼中讀出她的意圖,可天底下有主子跟奴婢道歉的理?她又不是故意的,有必要這麽哀怨看着她?
易珂睨她一眼,咂了聲,道:“好,是我不對,是我錯了,這樣行了吧”可不可以別那樣看着她了?不過是打了她一個巴掌而已,以往她拿馬鞭抽人,誰敢說不是?
紫鵑這才稍稍滿意,收起哀怨的眼神,揮幹手巾給她擦臉
“二爺什麽時候動身的?”她問着
“約半個時辰前,他交代奴婢要好好照顧姑娘”
易珂微蹶着嘴,本是打算早起送他一程的,誰知道她這個破身子只要喝了藥就會睡得天昏地暗
想了下,她也不糾結,洗漱之後,等着紫鵑将早膳端來,卻見常嬷嬷也來了,後頭還跟着一幹男女,她懶懶地賴在床上,靜靜打量着
“姑娘,二爺臨行前留下了夏炬和夏煊,讓你認認人”常嬷嬷讓兩人停在門邊,謹守着男女大防
易珂微揚眉,颔首示意嗯,原來提早來的那個叫夏煊,叫夏炬的則是一路上來時都騎馬押後的那個
她原本想着他該将所有夏字班都帶去才是,想想她馬上就意會他的作法,宅子裏有從牙人那裏買的小厮丫鬟,就怕只有一個常嬷嬷會鎮不住場子,所以才留兩個夏字班的吓吓人小豔兒的心思依舊細膩,很懂得照顧人
“至于二爺讓夏煊去牙行挑來的丫鬟都在這兒,不知道姑娘要如何分配?”常嬷嬷說着,不着痕跡地觀察她
關于燕翎的來歷,二爺已經都跟她說過,但有一點教她想不通的是,像燕翎這樣的孤女究竟是怎麽養出這般淡然的氣質
聽說她母親去得早,和父親相處的時間也不多,又是個病秧子,身邊更沒有朋友,先前甚至還讓下人爬到頭上……實在是不像,如果她有這般氣勢,怎會鎮不住下人?
要說她姿态傲慢,偏偏與自己交談的口吻又極親和,教常嬷嬷有點模不着頭緒,只能帶些剛挑來的丫鬟試探她
易珂壓根沒察覺到常嬷嬷在觀察自己,幾乎是不假思索地道:“我身邊只要紫鵑伺候便成,其餘的讓嬷嬷作主”常嬷嬷是打理內宅的一把手,這些事交給她準沒錯,畢竟自己現在沒有氣力管這些雜項,況且丫鬟還得教……她都打算讓常嬷嬷順便教紫鵑一些規矩呢
“姑娘身邊只有一個大丫鬟似乎是少了點”就她所見,紫鵑還不夠格當大丫鬟,真要說的話,紫鵑先前恐怕只是個二等丫鬟甚至是灑掃丫鬟
“那就請嬷嬷幫我挑個伶俐的,讓她待在外間即可”她現在這麽小這麽弱,天曉得會不會有哪個丫鬟心大,背地裏對她動什麽手腳呢?防人之心不可無,她還是小心為上,況且紫鵑這個丫頭,她絕對信得過
聽她說要讓個大丫鬟待在外間,常嬷嬷随即明白她的意思,許是她先前遭下人背叛,如今對人都不怎麽信任,想想就覺得心疼
收起思緒,常嬷嬷笑道:“那就讓老身給姑娘掌個眼,挑一個待在外間的大丫鬟,兩個二等丫鬟,三個三等丫鬟”
“勞煩嬷嬷”
“說什麽勞煩”她說着,一個眼神,幾個丫鬟便退到外頭,她走到床邊,瞧紫鵑手腳不算俐落,但至少用心服侍,便拉了張椅子坐下,問:“不知道姑娘今日有無什麽打算?”
易珂偏着頭看着她,不甚了解
“姑娘可有何喜好?還是想到外頭走動走動?”沒等她開口,常嬷嬷再道:“二爺說了,姑娘的身子骨雖弱,但還是得多走動,或是做些姑娘想做的事”
講白一點,就是別讓她一天到晚都窩在床上,沒病都窩出病來
易珂想了下,還真不知道自己有什麽喜好,如果真要說偏愛之事的話——
“我想出去跑跑馬”
她好久沒騎馬了,一想起來就忍不住向往,她雖然琴棋書畫都不差,其實更喜歡縱馬奔馳的快意,彷佛可以把那些煩人的權謀算計抛到腦後,什麽都不管不顧
常嬷嬷聞言不禁有些愁“可是姑娘現在的身子骨恐怕……不适合跑馬”想想也是,武官之後,喜歡跑馬實屬正常
“唉”易珂無奈嘆口氣
可不是嗎,她自個兒也很清楚,別說跑馬,她連走路都喘,是要怎麽爬上馬背?
以往是被困在宮中,如今卻是被困在這病弱的身子裏
“姑娘別急,二爺說了,會給姑娘找最好的大夫,用最好的藥材,肯定會養好姑娘的身子”常嬷嬷溫聲安撫,輕拍着她的手,道:“不如早膳後咱們來繡點花樣吧,姑娘家也該學點女紅”
易珂手裏的筷子險些掉下,臉色瞬變,有些為難地道:“嬷嬷,刺繡傷眼,我……”
“不傷,咱們只是學點簡單繡樣,壓根不傷眼,純粹打發時間”
“可是……”
“往後再教你如何裁衣作裳,畢竟姑娘有天要出閣的,簡單的一些針線活總是該學點的”
出閣?易珂不禁幹笑,懷疑自己到底活不活得到那一天
“老身先去準備準備”
常嬷嬷話說完,自顧自地走了,壓根不給她拒絕的機會,教她瞪着面前頗豐盛的早膳,頓覺胃口盡失
她一生也只做過一只荷包,紮得手都快爛了,再也不想拿起針線!
用過早膳後,常嬷嬷親自給她梳了個可愛的螺髻,哄得易珂心情好轉些,等到紫鵑扶着她到外間,瞧見常嬷嬷準備好的繡繃子,她的臉馬上就垮下去
多教人痛恨的玩意兒,上輩子為了繡花樣,她的指頭都不知道紮成什麽樣了
“姑娘,咱們就繡個最簡單的花樣,繡一朵花”常嬷嬷牽着她的手坐下,把繡繃子遞給她,也給了紫鵑一個“繡線先挑你喜歡的顏色”
易珂無奈地睨了眼籃子裏的繡線,随意挑了條正紅色的
“好,把線穿上後,姑娘仔細瞧,這繡法很簡單的,照着上頭描好的線,就這麽繡”
常嬷嬷俐落地穿針引線後,行雲流水般地順着描線繡出了一朵立體的花朵,朝她笑道:“瞧,是不是很簡單?”
易珂神色木然,壓根看不出到底哪裏簡單,為什麽她非得學這個不可?她很想拒絕,可是一對上常嬷嬷那慈愛柔和的目光,只能悲傷地拿起針線,開始按着步驟繡花
“啊!”才第一針,她就紮中了手
常嬷嬷見狀,趕忙抽出手絹壓着她的指尖,她可憐兮兮地看着常嬷嬷,道:“嬷嬷,我肯定是沒天分”所以,放過她吧
“別擔心,有我在呢,肯定能把你教好,一會小心點,咱們手指要按在繃架上,瞧,這個樣子就不會紮到手了”常嬷嬷滿臉慈愛地說,放開她的手,用極度溫柔的眼神催促着她繼續繡
易珂多想發脾氣,可一想到她是夏熾敬重的嬷嬷,只好忍下這口氣,一邊紮着手一邊繡出了一朵花
當花朵繡出來時,她忍不住想誇自己——易珂,你可真棒!
“姑娘繡的是花嗎?”
耳邊傳來紫鵑的聲響,她毫不客氣地道:“你眼睛壞了,看不出來嗎?”這不是花,什麽才叫做花?
見紫鵑遞來自己的繡作,上頭浮現一朵粉色的立體花朵,再比對她自個兒的作品,那朵花……她突然不那麽确定了
“姑娘繡得很醜,我的至少還看得出來是朵花”紫鵑由衷道
易珂橫眼瞪去,咬着唇就開罵“你到底知不知道我是主子?”就算她真的繡得很醜,也不能當面說,紫鵑這種性子要是待在宮裏,頂多半天就會無聲無息消失
“……可我說的是事實”紫鵑據理力争
易珂不禁翻了翻白眼,知道這直丫頭木頭性子,一點都不懂待人處世的圓滑手段,可是……算了,天底下還有多少個像她這般純良的直性子,她就大人大量地放過她
一旁的常嬷嬷見兩人互動,不禁抿唇輕笑,一會才道:“紫鵑,姑娘是主子,你不能如此跟主子說話,以下犯上可是要挨板子的”
就是!易珂對常嬷嬷充滿贊賞沒錯,就是要對下人立規矩,才不會造反
“所以,就算主子做錯了說錯了,我都不能說什麽?”
“可以,但是盡可能等待在屋子裏時再對主子勸說,你在外人面前斷不能讓自家主子丢了顏面”
紫鵑輕點着頭,頗為受教地道:“我明白了”說着,一陣風從門外刮了起來,她便起身進了內室,取了一件裘帔披在易珂肩上
常嬷嬷見狀,問道:“你為何不去關門呢?”
“姑娘以往待在屋內時喜歡把窗打開,說這樣透點氣較好,大夫也說了,門窗打開對姑娘來說較妥”紫鵑中規中矩地道
易珂微揚起眉,就說了她是個實心木頭,但是是個實情實意的直丫頭
常嬷嬷笑意微漾,總算明白她為何就要紫鵑這個大丫鬟了
對主子來說,有個知冷知熱的丫鬟那才是最重要的
“好,咱們再來繡朵不一樣的花,天氣漸冷,梅花都要開了,咱們來繡朵梅花吧”常嬷嬷說着,拿起筆在布面上描花樣
還繡?“嬷嬷,外頭有陽光,咱們不如到外頭走走吧”易珂趕忙道
夠了,她已經把她這一輩子繡的花都繡完了,不用再繡了,她不會再為任何人繡花樣,更不會為人裁衣制裳
“起風了,正午過後較暖,那時再帶姑娘逛園子”
易珂無聲哀嚎,開始恨起夏熾把她丢在這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