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大哥可以說了”夏熾知曉尚遠必定有話與他說,才會要丫頭先回房

尚遠笑了笑,就喜歡和聰明人打交道他沉吟了會,壓低聲嗓道:“你大哥要你到薊州,是要你盯着薊州幾個衛所”

“四皇子的舅家勢力?”

“嗯”尚遠不得不說他們夏家人一個個都精明如鬼,很多事都不需要他點得太明,他們自個兒就能想得透澈

“四皇子已死,哪怕舅家還有勢力也起不了作用”

“你大哥說四皇子有個侍妾先前犯了事,教應貴妃給罰了,卻發現她有了身孕,所以打發去莊子待産”

“既是如此,為何不直接找出那位侍妾?”

“如何找?雖知道那個侍妾姓譚名青青,但不知道長相,對方極可能在四皇子死後改名換姓藏身”

夏熾垂斂長睫,再道:“那就盯着譚家人”

“你大哥都讓人盯着,可他也說了,最快的法子就是釜底抽薪,讓對方半點造反的意想都不敢有”尚遠轉開視線盯着隔開房間的簾子“上兵伐謀,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這道理你該是懂的”

夏熾輕點着頭“我明白該怎麽做”

他們熟讀兵法,自然明白兵法首重非戰,能夠不戰便是勝

“那就好,其次——”他收回目光,将聲嗓壓得更低“燕成的女兒,你打算如何處置?”

他從夏烨那裏知道慶平公主一死,夏熾就策馬回京,以致于答剌族夜襲時,燕成為了隐瞞他不在邊境樓,謊稱他有恙,自己領兵出戰,結果卻死在答剌族手中

他深知夏熾的性子,可以想見他有多自責愧疚,卻也心疼他連哀悼慶平公主的時間都沒有便披挂上陣

夏熾也望向簾子那頭,不假思索地道:“帶她去薊州”

尚遠很意外他居然做出這種決定,“我以為你會将她送回京城”雖然燕成舉目無親,但他的女兒還有京城外祖家能去,并非全無去處

尤其他現在接下西北經略使的差事,雖暫時定在薊州,但可能大半年都在西北幾個地方巡察,這種情況帶個小姑娘在身邊怕是有些累贅

“本是這麽想”

“又為何改變主意?”

夏熾沒回應,起身走向簾子,輕輕拉開,就見慢半拍才察覺的易珂朝他幹笑着

可惡,怎麽走路都沒聲響的?她還想着怎會停頓這麽久都沒交談,誰知道他就跑到面前,害她被逮個正着

“丫頭,是誰告訴你軍令十七律的?”夏熾突問

易珂想也沒想地道:“當然是我爹”燕成身為副将,總不可能連軍令十七律都不知道,對不?

夏熾輕點着頭,彎腰将她抱起,“想爹嗎?”

易珂被迫坐在他的臂彎上,渾身不自在極了……自她有記憶以來,沒人會用這種方式抱她,他就算要将她抱到床上,難道不能換個方式嗎?害她怕跌下,只好緊緊抱住他的頸項

“……還行吧”想哪個爹?對她而言,不管是哪個爹,她都沒什麽情分她的父皇為了給四哥一個名正言順的帝王位,連她也視為棋子設局陷害……她能有什麽情分可言?

而父皇最終被毒死,四哥也被殺了,三哥還是上位了,那些貪婪權欲不過是場空

“三日後你随我去薊州吧,雖然比不上京城,但至少比順豐城好”将她擱置在床上時,他如是道

易珂意外地眨了眨眼,懷疑自己聽錯,拉着他的衣袖道:“皇上讓你去薊州?”剛剛她一直很努力聽他們交談,偏偏他們的嗓音壓得特別低,哪怕她再仔細聽也根本聽不出說了什麽如今想來,他們剛才談的大概就是他升官後的去處吧

“嗯,往後去了薊州,我可能大半年都不在家,但我會讓人照料你,你就乖乖在家中等我回來”他說着,輕撫着她的雙髻

“你不趕我回京了?”

“你不想回京就別回去了”

易珂聽聞,喜笑顏開地道:“好,我就賴着你了”如此一來,她可以将她餘生的時間都給他,陪着他,直到他能再遇所愛,再也不傷悲

夏熾唇角微勾,輕掐她依舊蒼白的臉頰,瞧她雖不喜但還是忍下的神情,終于露出了慶平公主逝去後第一個笑容

三日後,京城派人過來接手邊境樓,夏熾帶着易珂前往薊州之前,才剛處置完莊寧和瞿羽,夏炀那頭就傳來消息,已經找到燕家那幾個背主的下人

“問到了嗎?”倚在床邊等到快打盹的易珂,一見紫鵑進屋,懶懶擡眼問着

“問到了,聽說找到陳管家和陳娘子他們了”紫鵑壓低聲嗓,那副怕隔牆有耳的神情逗笑了易珂

“你這麽怕他們?”她好笑道

她知道紫鵑口中的陳管家和陳娘子是誰,不就是燕家的背主家奴沒睬燕翎的死活便罷,竟然還将家中的銀錢洗劫一空,如果是在京城的官家裏,這種背主奴大抵不會有全屍,而且官府也不會追查

但她想,依小豔兒的性子頂多交給順豐知府處置,好比那兩個以下犯上的副将,他也不過是重重舉起輕輕放下,只将他們發派原籍衛所,從衛所兵幹起……這種懲罰真的是太婦人之仁,可惜她也不方便跟他多說什麽

“原本陳娘子就會克扣咱們月銀,老爺一走,除了帶上銀兩和值錢東西,還把幾個有契在身的姊姊都帶走,還好我年紀小,他們才沒帶我走”

“你怎麽沒跟我提他們帶走了幾個有契在身的丫鬟?”易珂不滿地問,畢竟他們拿着人家的賣身契,能幹的壞勾當可多了“你可有跟二爺提這事?”

紫鵑搖了搖頭

“去去去,趕緊瞧瞧二爺回來了沒,得跟他說才成,讓他把那幾個丫鬟找出來,要是被賣到煙花之地就糟了”都過了大半年,還能有好下場嗎?

紫鵑點點頭,正要往外走便聽到腳步聲,見夏熾已經推門入內,她趕忙屈身問安,正要開口,就見他已經将姑娘給一把抱起

“你你你……你這是要做什麽?”易珂被他的舉措吓得都口吃了,無奈她只能被迫抱着他的頸項

“帶你去個地方”話落,他看了眼紫鵑,道:“你不用跟,一會有人會過來帶你下樓,将姑娘的物品帶上便成”

紫鵑輕點着頭,木木地站在原地,一步都不敢動

“等等等等,你是不是找到燕家……我家的下人了?”

“你知道了?”

“讓紫鵑去打聽的,可紫鵑剛剛說家裏還有些有契在身的丫鬟也被陳管家他們帶走,要是不趕緊把她們——”

“找到了,也安置好了,你無須擔心”

“真的?她們沒事吧?”

“沒事”說着,他已經抱着她往外走

“所以,咱們現在是要啓程了?”

“是,順道帶你去祭拜燕成”

易珂聞言,小嘴微張他不說,她都快忘了燕成是她如今的父親,自他去後她根本沒祭拜過他,不過就算她想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

如今要離開順豐城,确實是該好好地祭拜,不過……

“你身上怎麽有股血腥味?哪兒受傷了嗎?”

他沉吟了會才道:“沒事,只是去辦了點事”

易珂狐疑地瞅着他,他神情緊繃,像是壓抑着什麽,猜不出他葫蘆裏賣什麽藥,只能跟着他上馬車,一路朝城郊外而去

燕成的墳修得整齊,一旁還架了棚子有人專門守着

易珂下了馬車,在棚子裏坐着,看着他跪在墳前,點了三炷香後,閉目似是在向燕成說什麽,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彷佛打算跪在那兒不起來,她疑惑地皺起眉

她是不清楚他和燕成究竟是什麽交情,但也不致于如此吧?

夏熾官職較高,跪拜燕成已是于禮不合,更遑論跪這麽久,再怎麽過命的交情也不該如此而他就算閉着雙眼,她也能從他臉上些微的變化感覺到他內心的痛苦

好吧,也許兩人真是過命之交吧,否則怎會将燕翎帶在身邊照料?但香都燒完了,也該起來了吧

她起身走近輕扯他衣角,“從沒見過上司跪下屬,你這樣……我爹多過意不去,起來吧”盡管說得有些瞥扭,但為了讓他起身,她只能硬着頭皮喚燕成一聲爹

夏熾伸手輕掐着她的頰才起身,讓她也點了香祭拜

易珂雖沒見過燕成,但只要是為國戰死沙場的都是好将領,她由衷感謝他犧牲生命換來邊境居民的安身立命

一會燒了紙錢後,兩人上了馬車轉向官道,就在十裏亭外瞧見了夏字班的人馬,這隊人馬聽說是夏熾的大哥特地從京城調到他身邊

馬車一近,夏炀迎向前來,低聲道:“二爺,都處理好了”

夏熾輕點頭,對着她道:“我讓紫鵑過來”

易珂看向車簾外,就見他和夏炀低聲交談,不一會她的注意力就被他們身邊的馬匹吸引,她滿心向往,心想不知道有多久沒騎馬了

也不知道看着馬匹多久,感覺馬車突地搖晃了下,伴随着一聲碰撞,她側眼望去,就見紫鵑模着額頭爬上馬車

“撞到頭了?怎麽走路的?”她好笑問着,卻見紫鵑臉色蒼白得很“怎了?身子不舒服?”

紫鵑窩在馬車角落裏,搖了搖頭還不住打哆嗦

“病了?你過來”她沒力氣拉她,只能趕緊催促着

紫鵑打着哆嗦窩到她腳邊,壓根不敢逾矩坐在她身旁

易珂啧了聲,拍了拍身邊的位置“坐上來,我沒力氣拉你”她還要人扶呢,哪有法子拉她一把

紫鵑勉為其難地坐到她身旁,可是靠着馬車上的火爐,她的哆嗦還是停不住

易珂微皺着眉心,打量她一會,道:“發生什麽事了?瞧你像是被什麽給吓着了”宮中要是有人撞見不該撞見的事,大抵也是這種神情,嚴重點的還會吓出病來

紫鵑咽了咽口水,看向左右才将聲音壓到不能再輕“我瞧見陳管家了”

“你還怕?”她當初到底被虐得多慘?

“怕……他死得好慘”紫鵑說時,渾身還不住地顫着

易珂偏着頭看她“怎麽回事?”

“姑娘和二爺走後,我閑着沒事就到底下走走,哪知剛好撞見夏字班的人擡出好多屍體……一具具都體無完膚,其中一具最慘的是……陳管家”

易珂聽完,眉頭微挑,不怎麽意外,畢竟背主之奴本就是這種下場,意外的是她家小豔兒竟會做出這種事

他待兩位副将如此輕放,卻對幾個背主之奴下了重手……也許是因為他和燕成是拜把子吧,所以才更加無法容忍

她看向車簾外的他,卻瞥見有幾人躲在官道旁的草叢裏,正朝他那頭移動,她想也不想地喊道:“阿熾,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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