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鶴把菜單從頭翻到尾,一道辣菜都沒見着,再看黎靜的臉色,也覺着傅雲峥是唬自己,遲疑道:“可是……這菜譜上一道辣菜都沒有。”
傅雲峥依舊面不改色,淡淡道:“久病難愈,他們不讓我吃。”
餘鶴:“……”
在場所有侍從:“……”
“生病不能吃辣的嗎?”餘鶴有點懷疑,腰椎受損,理論上講是外傷,和吃辣有什麽關系?
很小的時候傅雲峥就知道:當人說了一個謊,就要用一百個謊去圓。
可惜他已經不假思索地說出第一個了,開弓沒有回頭箭,只能繼續往下圓編。
傅雲峥漫天甩鍋:“醫生醫不好我的腿,就只能從這些細枝末節顯得他們醫術高明。”
餘鶴信了。
确實,不管因為什麽病看醫生,醫生都會習慣性囑咐一句:忌油膩、辛辣、生冷、海鮮等不易消化食物。
外傷也涉及傷口愈合,皮肉上的傷口好了,骨頭骨髓上的傷卻未能痊愈,傅雲峥坐在輪椅上,腸蠕動相應減弱,醫生這麽囑咐一句倒也沒什麽問題。
“那還是別吃了吧。”餘鶴合上菜譜,對周姨說:“麻煩幫我加個油焖蝦。”
“你點。”傅雲峥不自覺地帶上點命令的語氣,又很快收回威儀,語氣稀松平常:“算我沾你的光。”
餘鶴:“……”
雖然只是短短一瞬的霸氣外露,但餘鶴被那轉瞬即逝的威嚴震懾,就像有人拿鼓錘在他心口敲了一下。
餘鶴說:“那就水煮肉片?”
傅雲峥不言,靜靜地看着餘鶴。
明明是坐在寬敞明亮的奢華餐廳,餘鶴卻猶如置身于警局的審訊室。
對面的人遠比餘鶴有耐心,就默默直視餘鶴,也不催促,只等餘鶴自己把實話吐出來。
在傅雲峥無形地審問下,餘鶴咽了下口水:“還有川香辣子雞、蝦也要香辣的。”
得到答案後,傅雲峥滿意地點點頭,吩咐廚房:“去做。”
周姨問餘鶴有沒有忌口,餘鶴如實回答:“不吃胡蘿蔔。”
“蔥蒜香菜呢?”周姨問。
餘鶴說:“都可以。”
傅雲峥筷子微頓,餘鶴立即改口如實說:“吃蔥的味道不吃蔥,蒜吃熟的不吃生的,香菜不吃。”
傅雲峥略微詫異地掃了餘鶴一眼。
餘鶴以為傅雲峥是不明白‘只吃味道’是什麽意思,正想進一步解釋。
誰料,周姨竟了然道:“蔥是可以借味兒,但在菜裏不能出現蔥葉對嗎?”
餘鶴沒那麽追求完美:“出現也沒事,我可以自己挑。”
周姨笑道:“不勞您動手,廚房炝鍋時炸出蔥香,再把蔥撈走就是了。傅先生的菜也是這樣做的,不麻煩。”
這回輪到餘鶴詫異了。
再觀察桌上的菜,發現還真都不見蔥花。
難道傅雲峥和自己一樣,也是能接受蔥香,但不吃蔥?
這可真是巧了。
十五分鐘後,這三道川菜都擺在餐桌上,傅雲峥像是知道幫傭在旁邊站着餘鶴吃不好,不僅主動讓伺候的人都下去,還直言如果餘鶴和他坐在一起不自在,就回房間吃。
轉身離去的黎靜腳步一頓,心說把飯端到樓上吃是什麽規矩,也太過輕慢失禮了。
餘鶴也是這樣想的。
把主人家扔在餐廳,客人獨自回卧室用飯,尋常人家也沒有這樣辦事的,他看向傅雲峥:“這樣不好吧?”
傅雲峥不以為意,反問:“怎麽不好了?”
餘鶴想了一下,他有很多說不出口的理由:他和傅雲峥的關系、他如今的地位、還有黎靜對他說的話。
可這些餘鶴最終都沒說。
餘鶴只是說:“卧室是睡覺的地方。”
傅雲峥沒和餘鶴争執房間的定性與用途。
傅雲峥只是很平靜地告訴他:“餘鶴,我們家沒那麽多規矩。”
傅雲峥對餘鶴的縱容令餘鶴産生一種錯覺,好像他在傅宅真的可以為所欲為。
然而疏不間親,他和傅雲峥才認識一天,黎靜卻在傅宅工作了十幾年,餘鶴不會對傅雲峥講黎靜口中用來壓他的規矩。
飯桌上新添的三道菜都非常好吃,餘鶴連吃兩碗米飯。他吃相極優雅,筷子從紅豔豔的辣湯中一點,就能準确地夾出藏在紅油下面的小嫩油菜。
油菜又綠又翠,餘鶴張口一含,即便掩唇慢慢咀嚼,傅雲峥也能聽到嚼油菜的聲音。
咔哧咔哧,咔哧咔哧。
像只小兔子。
見餘鶴吃的香,傅雲峥不由也多吃了半碗飯。
辣菜卻是一口未動。
吃完飯後最易犯困,也到了傅雲峥午休的時間,餘鶴同傅雲峥一齊上樓,傅雲峥瞧出餘鶴困,承諾道:“回屋睡吧,以後沒人會敲你門了。”
餘鶴打了個哈欠,眼睛濕漉漉的,心中感動極了。
他從沒見過傅雲峥這麽體恤下屬的老板!
黎靜給餘鶴穿小鞋,都不用他自己解釋,傅雲峥便明察秋毫、洞若觀火,不消等餘鶴硬着頭皮說,率先就把問題解決了。
餘鶴半蹲下來,平視着傅雲峥,誠心實意道:“老板,你真是好人。”
傅雲峥軒然一笑。
傅雲峥容貌俊朗,因沾着些病氣,唇色紫白,冷着臉時略顯陰郁,笑起來卻如春雪初霁,風月澄明。
他對餘鶴說:“讓你養足精神,是怕你找借口消極怠工,這是好人嗎?”
消極怠工,餘鶴的‘工’是什麽,他二人心知肚明。
餘鶴回想起昨夜的雲雨,心中一癢,調情的話張口就來:“很樂意為您效勞。”
傅雲峥眼含笑意,面上雲淡風輕,手指卻不自覺地勾住毯子上的流蘇:“不急,有你效勞的時候。”
二人在走廊分開,餘鶴回到自己房間後,拉上窗簾到頭便睡。
再醒來時,卧室裏徹底黑下來,餘鶴聽見走廊裏有什麽東西拖過的聲音。
是餐車嗎?
他都睡到晚飯時間了?
餘鶴摸出手機,二十一點。
說是晚飯時間有點晚,說是夜宵時間有點早。
那門外是什麽在響。
餘鶴推開房門,只見兩個幫傭推着一個心電監護儀,正往隔壁房間去。
電梯門再次打開,另外兩名幫傭也推着一些餘鶴不認識的儀器走出來,路過餘鶴時還不忘鞠躬行禮:“餘少爺。”
“這是怎麽了?”餘鶴有點懵。
怎麽在把急診往隔壁搬似的,是傅雲峥病了嗎。
幫傭低聲回答:“傅先生發燒了。”
留下這六個字,幫傭又朝餘鶴彎彎腰,繼而推着儀器走進隔壁房間。
儀器底部的輪子在地上滾過,發出悶悶的隆隆聲,走廊裏還有淡淡的酒精味。
這種氛圍很奇特,餘鶴倏忽生出極不真實的感覺,一時不知自己是夢是醒,過了好半天才回過神。
對了,剛才那個幫傭說什麽來着?
傅雲峥發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