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2 章

“你又要抄書,又要教他們識字,精力可夠?”傍晚歸家,許朝歌特地緩了腳步,待祁牧野上前,與她并肩同行。夕陽将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許朝歌往一旁挪了幾寸,使得兩人的影子相撞在一起。她用餘光瞥向旁人,霞光照在那人的耳朵上,粉粉的,甚至可以看清耳廓裏的血管的形狀,寒風吹過,碎發飄到她的鼻尖,惹得她眯了眼。

許朝歌克制住擡手的沖動,屏着氣看向一邊。

祁牧野哈了一口氣,熱氣在寒風中迅速凝結成白霧,撲在她的臉頰上。她笑着縮了縮脖子,一臉輕松:“當初我也是這樣教你的啊。”

“當初你只教我一人,一人和三四個人如何能比?”

祁牧野眼中閃着自信的光芒,堅定道:“我自然有我的方法。”

兩人拐進窄巷裏,不能再并肩而行,祁牧野頓了下腳步,讓許朝歌先走。

許朝歌偏着身子,伸出手握住祁牧野的手指,用手掌的餘溫暖和這瘦削的手指。她看了眼祁牧野,不滿道:“有什麽法子,還要瞞着我?”

祁牧野笑道:“當初你也是這樣吊我胃口的啊。”

許朝歌皺着臉,轉過去瞪了她一眼:“真小氣,這點事都要記這麽久!”

祁牧野随她牽着,在後面偷笑着。

真好,好像眼前那個,依舊是十七歲的許朝歌。

祁牧野很快就開始了她的計劃。她将她所有的資料都搬到了蓬門面館,在不經意間,詢問衆人對水利的看法。

蓬門面館的食客大多就是尹江人,在尹江出生,在尹江長大,水是萦繞他們一生的文字,水,也同樣是他們最陌生的文字。

在祁牧野之前,朝廷也曾派官員來尹江興修水利,但駐派的官員大多來自外地,甚至,一生都沒下過幾次水,工期又短,往往是在雨季時帶着官兵疏通一下河道,堵住傾瀉而下的洪流,待工期一滿,就回京述職了。

沒有幾個人能真正做到感同身受,為自己着想才是人性的本質。

尹江人知道,他們的生活離不開水,但他們更清楚,水,能輕易毀掉他們的生活。老天不痛不癢地下幾天,卻能輕易摧毀他們一年的努力。

當祁牧野提出治水這個概念的時候,他們感興趣,但往往是在一旁觀望。做一件事,起個頭總是輕而易舉,誰又能堅持到最後呢?在尹江生活那麽多年,他們的內心早就對此麻木了。

再說了,蓬門面館的學子心裏想的都是飛黃騰達,有朝一日高中榜首,到皇城底下享受榮華富貴,誰會回到這個窮鄉僻壤?

祁牧野自然知道大家的心思,不然歷史上,就不會只有許朝歌一個女子站出來。她從書肆買來《字林》,手指蘸水在桌子上寫上幾個大字,詳細解釋其中的含義後,留他們幾人圍着桌子反複琢磨,這才拿着書卷走向人群。

衆人對祁牧野的所見所聞很感興趣,見到祁牧野就要拉着她講講她周游四海的所見所聞。祁牧野年輕時也到處旅游,從新疆到西藏,從漠河到大理,哪裏好看去哪裏,走走停停,幾年時間在祖國各個角落留下自己的腳印。

雖經歷千年變化,但大多還是曾經的模樣。

“其實啊,中原不管是在生活習慣,還是氣候條件,都與我們有很大的不同。”祁牧野坐在中間,看衆食客一邊吸溜着面食,一邊瞪着眼睛盯着她講話,“大家都知道,我們身處江南水鄉,中原在寒冬凜冽的北方,那可有人知道,如何區分南方與北方?”

衆人叼着面搖頭。

“大家可知秦嶺?”

幾人搖頭幾人點頭。

“可有人知曉淮河?哦,現在應該叫淮水。”

淮水離尹江更近些,知道的人也更多。

“其實我朝的南北,就可以用它們來區分。秦嶺與淮水連成一條線,将大銘分為南北兩部分,秦嶺以北,是北方,秦嶺以南,叫南方。”

“那為何北方要比南方冷呢?”

祁牧野像是表揚小朋友一般誇贊道:“問的好!這就是為什麽我要講這條南北分界線。大家都知道,越往南走,天氣越熱,越往北走,天氣就越刺骨。那是因為我們這個世界,有一種風,叫季風。”

衆人聚在一起議論紛紛:“季風是什麽風?”

“其實······”祁牧野想起季風這個概念提出的時間,後背一陣火熱,連忙打圓場,“其實季風這個概念,就是我們每個季節吹到的風,都是不一樣的。”

“就比如,我們現在是冬季,吹的就是冬季風。”

“那夏天就是夏季風了?”

祁牧野激動得很,指着那人贊嘆道:“聰明!夏天我們吹的就是夏季風。”

“冬季風和夏季風又有什麽區別?”

有人大哄一聲:“傻嘞,冬季風冷夏季風熱呗!”

衆人哄笑。

“也不無道理。”祁牧野舉起書卷正想解釋,曹炎走過來,拉着她的袖口喊道:“祁公子,你過來幫我看看我寫得可對?”

幾個書生正在興頭上,突然被打斷,心中很是不滿,推搡着曹炎讓他到一邊去。

曹炎也心有不平,嚷嚷着:“祁公子答應我們教我們寫字的,怎麽就不能說了?”

祁牧野無奈一笑,收起書卷:“行,我幫你看看。”

“诶!”衆人紛紛拉住祁牧野,“祁公子,你還沒跟我們講有何區別呢!”

祁牧野一臉為難:“我先前便答應這幾人要教他們識字,君子一言驷馬難追,明日我再與你們講有何區別。”

說着,就要往外走。

“诶!”幹脆有幾個書生擋在祁牧野身前攔住她,“祁公子今日不講清楚,我等今晚怎麽也睡不着。”

“對!今日一定要說清楚了。”衆人紛紛附和。

祁牧野指着曹炎糾結道:“只是他們······”

“這有何難?”聽得最起勁的湯文榆大手一揮,“不就是識字嘛,我教他們便是!祁公子講完後各位記得轉述于我。”

他笑道:“不然今晚我指定睡不着!”

衆人爽朗答應了。

祁牧野坐回到位置上,看着眼前的殘羹冷炙,擡頭一望,蓬門面館盡被聽書的學子占着,新來的食客就算來了,也沒位置坐了。

“各位。”祁牧野拱手道,“許姑娘這蓬門面館不容易,我們總不能老是占着人家座位,讓她做不成生意吧?我看還是明日再講,到時候大家吃碗熱湯面,熱烘烘的,豈不美哉?”

“這怎麽成?”一書生幹脆端起桌上的兩碗剩湯,號召道,“我等将桌子收拾幹淨,再一起點幾個吃食,絕不耽誤許姑娘做生意。”

“許姑娘,碗筷放哪兒好?”

許朝歌憋着笑,淡淡道:“摞到一起即可,一會兒自有人來收。”

“一會兒再給我們上點花生蜜餞,我們湊了錢再付給你。”

許朝歌自然是點頭答應。

“祁公子,這下你願意講下去了嗎?”幾人甚至連凳子也不坐了,騰出位置給別的食客。

“自然是願意。其實你們說的不無道理,冬季風偏冷,夏季風偏熱。因為冬季風是從北面吹來的,帶來北方的幹冷,所以我們冬季要冷一些。尹江氣候宜人,再往南些就開始燥熱了,更何況是夏季,此時吹來南面的風,那必然會大汗淋漓。”

“那你們可能會問了,既然吹的是風,那也會吹到北方去,為何南北的氣候會有這樣大大差異。”

幾人一齊點頭。

祁牧野笑道:“這就是為什麽我一開始就講南北分界線的原因。有秦嶺在,北面的寒風難以越過,南方的暖風也無法吹過去,一寒一暖,被隔在秦嶺的陰陽兩面,由此,南北方就有巨大的氣溫差。而且,溫差也并不單單由季風造成的,是多方因素共同的結果。我們直直站在太陽底下和躲在樹蔭裏感受到的溫度是不一樣的,南北方也是如此,南方大多地方都能被太陽直射,溫度自然高,但北方雖然能被太陽照耀,就像我們躲在樹蔭下一樣,不屬于直射,溫度自然低。”

“随着時間流逝,太陽漸漸往北照耀,到了一定時間,它又會回到南方。這也是為什麽我們有二十四節氣,我們的先人擁有大智慧,他們很早就發現了這些規律。”

“尹江雨水充沛,被稱為江南水鄉,北方風沙滿面,降水稀少,也跟我講的季風有關。其實如果我給你們畫圖,你們可以更好理解。”祁牧野輕咳一聲,“各位,不如明日我帶上紙筆,再與你們詳細講講?祁某大病初愈,今天下來,有些累了。”

祁牧野身體不适,衆人自然不好強求,哀嘆一聲,意猶未盡地散場。

“祁公子,明日記得來啊!”

祁牧野喝了口茶水潤喉:“那是自然。”

待衆人散去,祁牧野才站起身伸了個懶腰,望向許朝歌,揚起勝利者的笑臉。

“你們今日識了幾個字?”祁牧野走向幾個夥計,關心道。

葉珉儀特別自豪地站起來:“今日教的五個字,我都學會了。”

明德不甘示弱,跟着喊道:“我也都學會了。”

“我也是!”“我也是!”

祁牧野欣慰一笑,看向衆人求知的眼神,像是,六歲時的許朝歌。她情不自禁地去瞄許朝歌,卻沒找到她的身影,心中失落一陣,回神:“你們可願意讓湯公子教你?”

“不過往後不一定都是湯公子,可能是別的。”

曹炎嘿嘿一笑:“只要能教我們識字,是誰都無所謂。不過,嘿嘿,還是祁公子教我們時舒心。”

“我……”

明理拍拍桌子,打斷祁牧野:“祁公子給各書生講學他們才願意教我們識字,有的學就不錯了,還挑三揀四。”

“我這不是更喜歡祁公子教嘛!他又不會嫌棄我們什麽都不懂!”

“祁公子有更重要的事情,他哪管得了這麽多?”

祁牧野有些難為情,她上前一步,打斷兩人的争吵:“既然許諾你們了,我肯定是會兌現的。只是我事務繁忙,可能偶爾會顧不上你們,若你們有何處不懂,随時可以找我。”

許朝歌端來一碗梨湯,踢踢祁牧野的腳跟:“祁公子說了那麽久,喝碗梨湯潤喉吧!”

葉珉儀:“對對對,祁公子大病初愈,喝碗梨湯清肺潤喉,還是姐姐貼心。”

“那就多謝許姑娘了。”她走到另一張桌子旁,在許朝歌放梨湯的時候握住許朝歌的手腕,求誇獎:“怎麽樣,我這個方法是不是很妙?”

許朝歌斜觑了一眼,輕哼道:“老狐貍。”

“怎麽就老狐貍了。”祁牧野正要拉着許朝歌問個清楚,卻被她一躲躲了過去。許朝歌颌首屈膝,行了個禮:“祁公子慢用,朝歌不打擾了。”

她快速轉過身去,在無人在意的角落握住自己的手腕,剛才那帶着涼意的觸感似乎還殘留在肌膚上。許朝歌搭在自己的脈搏上,低頭羞赧,急忙松開手,清清喉嚨強裝淡定。

幾個夥計還聚在一起談論字的寫法,那個擾人心神的罪魁禍首正眯着眼享受自己炖的梨湯。許朝歌又搭上自己的脈搏,那強勁又迅速的脈動讓她不覺又紅了臉。她迅速喝下冰冷的茶水壓制自己難以控制的悸動,眼角的餘光卻忍不住往那惹眼的家夥瞧去。

祁牧野啊祁牧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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